【第一卷】 幼年篇 常昊王篇  第十九章 風光背後苦作樂,二子之心深如海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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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風光背後苦作樂,二子之心深如海
    在劫跳下馬背,跪在娘親的墳墓前,雙手緊緊抓住一把黃土俯首無聲流淚。
    我走上前去默默從背後抱住他,前世今生我經曆過太多,分離團聚再分離,由生入死由死往生,本以為自己不會再為人世間的去留而悲哀,但當我真正麵對的時候,才知道一切還是那麼痛徹心扉。我想安慰我的弟弟,卻發現自己比他更加需要人安慰。我抱著他,才知道不是他在依賴我,而是我在依賴他,一直渴望在他身上尋找溫暖和力量。
    在劫說:“阿姐,小時候你曾告訴我,英雄不問出處,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其實我們都錯了,隻有在你成功的時候,你才是英雄,隻有當你稱王成候的時候,人們才不能在乎你的出身。時至今日我終於明白,身份地位是如此重要。因為沒有身份地位,我們跟娘親不得不分開,娘親才會死得如此淒涼;因為沒有身份地位,我們寄人籬下看人臉色,我不能像楚天賜那樣一聲嗬斥就能保護你……我不甘心,不甘心!”濺落的眼淚滲透進泥土,就像內心揮之不去的潮濕和陰霾。
    原來小時候的事,他一直都牢牢記在腦中,原來娘親生前那番痛哭,他全都聽到了,卻假裝什麼也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還是太過年幼不忍心知道?
    “或許你是對的,在劫。”攬住他因為啜泣而不住顫抖的肩膀,我緩緩閉上眼睛。生活終究不是童話,隻是人們習慣用美好的願望和語言編織美夢,我再一次被虛幻的生活欺騙,也欺騙了我的弟弟。
    如今夢終於醒了,麵對的是血淋淋的現實:這就是一個人吃人的世界,你若不去吃人,就要等著被那些豺狗之輩啃得骨頭渣子也不剩!
    在劫抬頭用力抓住我的肩膀,與我麵貼著麵,“我已經失去娘親了,不能再失去阿姐,我要保護你,我要成為人上人。”
    抬手為他抹去臉上的淚,“你可以的在劫,相信姐姐的話嗎?”在劫鄭重地點頭,我道:“縱觀天下局勢,天子無能而八方強勢,若我料得不錯,不出六年亂世必起,屆時必將是你風雲變色的契機。曾經有人為我斷言,我的弟弟將會成為掃蕩六合一統天下的帝王!”
    山頭呼嘯刮過一陣大風,將兩人的長發纏繞著高高吹向遙遠的天際。
    在劫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看著我,我淡淡地笑著,臉上還殘餘尚未風幹的眼淚和悲傷。
    許久許久,在劫也笑了起來,握起我的手目露堅定,“我相信你,你是從來不會騙我的。”隨後又問:“阿姐會幫助我的,是不是?”
    我點點頭,“是的,我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幫助你,我的弟弟。”自從跟隨他跌落輪回台的那天起,就注定了這一世為他直至灰飛煙滅。
    蒼茫的山頭,對麵互跪的兩個人,彼此交叉的十指,就像是一種古老的盟誓。
    在劫輕輕嗯了一聲,翻身躺在我的膝蓋上,仰麵看著蔚藍無垠的蒼穹,探出手掌擋在麵前,五彩華光透過指縫在他臉上投下光明陰影變幻的線條,一圈圈蕩漾開來。
    我在他那張風采的麵容上,看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決心和——野心。
    ※※※
    在娘親的墳前吹了一日的山風,入了夜才回到楚府。一進淵闌院,便聽聞不遠處敲響喪鍾,正是由羅香園傳出,詢問路上行色匆匆的家奴,才知是媛夫人在日間上吊自殺了。
    我和在劫對視一眼,立即往羅香園趕去。隻見雅致院樓前掛起奠字白紙燈籠,靈堂內白緞幔帳翻滾,冥紙漫飛,女眷們的哭泣聲聲淒厲。
    天賜一身披麻戴孝跪在靈堂,蒼白的臉難以遏製的悲慟,卻始終不見落下一滴眼淚。蕭夫人站在他的身後,輕輕撫著他的背,臉上的表情是慈愛的,眸心卻永遠有著一種諱莫如深的黑淵,抬頭看了我一眼,一晃而過的笑意讓我心底發寒,再看去她早已換上一張悲傷的臉,香巾輕點眼角啜出的淚,哽咽著說道:“悅容在劫,快些過來勸勸你們的弟弟罷。”
    我緩步走到天賜麵前,話語卡在咽喉怎麼也說不出口。他抬頭看著我,本來清冷的眼眸突然紅了起來,緊緊抱住我不住顫抖,卻依舊不發出一聲悲喃。
    期間各房夫人攜著少爺小姐們前來上香,一雙雙眼睛都噙著淚,卻是分不清幾人在真心難過。楚幕北扶著棺木的邊緣一臉沉痛,喃喃詢問媛夫人為什麼那麼傻想不開要自殺,然而九泉下的死者又可曾給過他答案?
    不消半刻宮中傳來消息,說是楚貴妃頭胎難產,禦醫們束手無策,皇上正在大發雷霆。楚幕北囑咐蕭夫人妥善安排後事,隨後匆忙離開,臉上的悲傷早已被另一種憂慮所取代。
    深夜時分所有人都已回去,隻剩下天賜一人堅持為媛夫人守靈,這是他身為兒子所能盡到的最後一份孝心。
    我心中隱隱有著一種猜測,對天賜就更加放心不下,遂決定陪他守夜讓在劫一人先回淵闌院。在劫深深看了我一眼,燭火跳躍明滅他的那張臉,嘴角微微動了幾下,最終一句話也沒說就轉身離開了。
    空空如也的靈堂一陣又一陣刮著冷風,水波般吹皺滿屋子白色軟簾,美感中帶著一種陰森悚然。
    我看到天賜瑟瑟抖了一下,上前為他披上一件外衣,又將他的手放在掌心搓著。
    一滴眼淚濺落,在我的手背碎裂成無數片冰晶。我的動作頓了一下,默默不語地將天賜擁入懷中。什麼安慰的話也不用說,難過的時候就與他抱頭一起痛哭好了。
    天賜靠著我的肩頭,聲音聽起來很沙啞,卻冷靜得出奇,“丫頭們說娘親昨日跟大娘在西廂院子裏賞花,半路遇見淑夫人和司空夫人,回來後神色就變得怪怪的,卻沒想到今日午時請示膳食時就看見她吊在臥室的懸梁上。早上還笑著囑咐我用心功課別整日貪玩,要做個有出息的人,還讓我好好孝敬爹爹和大娘,現在怎麼說去就去了。”
    我輕輕拍著他的背,告訴他人生本來就是無常,就像天上的星星每天都在變幻方位,這一刻在一起的人,沒準下一刻就各奔天涯了。
    天賜抬眸靜靜望我,瞳孔如水波晃蕩的夜泉,他問:“你呢,你也會一聲不響地離開嗎?”我沒有回答,未來的事誰能預料?天賜也沒再問,這畢竟不是一個開心的話題。
    他緩緩跌坐在地,沉默了半會突然說道:“娘親自縊前,後院守門的小廝曾看見大娘來找過她,後來神色不悅的從西角門的小巷子裏隱蔽地離開,還喝令他不得跟別人說起她來過的事。娘親平日裏待下人極好,那小廝也曾受過她的一飯之恩,所以暗下告訴我這件事之後就卷著包袱走了。”
    我神色一變,趕忙捂住他的嘴巴,緊張地說:“好天賜,這番話以後休得再在別人麵前提起。”
    天賜深深看著我,眸子深邃如淵又銳利如鉤,扣住我的手腕將我的手重重貼著他的唇畔,掌心那處瞬間灼熱得像是燃起大火。他不再說話,默默與我四目相對。一些未曾言明的秘密,此刻在我們的心中爛成一團,年幼無力的孩子,隻能用這種方式保護自己。
    然而天賜有所不知,他失去娘親的這一場悲劇,或許我正是一個推波助瀾的幫凶。那日聽聞蕭夫人一語雙關的暗示,若非我靈機一動攜在劫過繼她的膝下,天賜現在也許依然還是一個被人捧在手心裏的寶。
    我挨在他的耳畔輕聲道:“天賜,記住我的一句話,若是蕭夫人疼愛在劫三分,便疼愛你七分,畢竟你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哪怕再無情,人的心都是肉做的。所以你現在什麼都別想,權作與往常一樣,再乖乖做個孝順兒子便可。”天賜的身子僵硬半會,隨後閉上眼睛輕輕應了一聲。
    俯首看著蜷縮在臂膀中閉目淺寐的他,那張猶且稚嫩的臉卻早已顯露老成,我心中莫名刺痛。都雲富貴世家人中龍,誰曾見風光背後苦作樂?天賜也好,在劫也好,都不過才十歲的孩子,怎麼就藏了那般深沉的心思?尋常人家的孩子在這個時候還跟著父母背後撒嬌,他們卻須得學會一個人堅強。
    不由想起先前,天賜還在問我何時能待他像在劫那般真心,而今儼然在心中尋得模糊的答案。或許我永遠都不會有如此待他的那一天,因為在愧疚和負罪麵前,再認真的相待也不會是純淨無暇的真心。
    猛然驚覺,我待在劫,又何嚐不是如此?
    償還,原來才是我這輩子最投入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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