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如煙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76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如煙
他說,別活在過去,隻因記憶如煙。那些無法無天的年代,正因為一時,才能在你心裏留香一世。
她說,別再去惦記那些遙遠荒謬的夢想,隻因歲月如煙。揮霍青春的折紙年華,已經被你丟遠。你不會再以為,得到一張畫滿五角星的作業,是多麼的光彩。
他們說,夢想換不得生活,青春賺不來財富。這些都隻是華麗的袍子。
最近,小玥開始習慣性失眠。她走下床靠在落地窗前,想著窗外記憶盈天。這兩天,她總是反複的做一個夢。夢裏麵天未亮,灰蒙蒙的一片。她沿著蒼茫的大海獨自前行,起初,沙灘裏還零星有幾個人,走著走著,人越來越少,海越來越大,她看不到前行的路,隻能麻木木的走著。這個時候,她碰到了一個老人,她問老人,該往哪走才能到終點。老人低沉地說,孩子,別傻了,你走不到終點的。而後,她突然從夢裏驚醒。
自從母親去世後,小玥覺得一切都來得不真實。曾經,她孤傲,獨立,眾星捧月般高貴的活著。身邊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他們圍繞著她,陪伴著她,讓她可以無法無天的去完成一個時代。
甚至於,一個月前她獨自去了越南。她卻不知母親已經病重在醫院,唯獨不肯讓人告訴她。她自以為,她是與眾人不同的。聽KERENANN和肖邦的碟,迷岩井俊二的片子,愛張愛玲和三毛的書,臨摹莫奈的《睡蓮》,看破世事,看透人心。
她經曆過比別人更多的旅行,接觸過各種人,打探他們的故事。她是個有好奇心的女子,她試圖窺探這個小世界,並用筆去揭露它不為人知的暗紅色傷疤。並把這,做為她人生永不放棄的一條路。她想她會一直旅行,寫字,就這麼活下去。
然而,母親的病重霎時打翻了她所有的思維。她從越南回來的時候,母親躺在白色的床單上奄奄一息,她從沒有看到過母親那麼卑微,瘦弱的樣子。身子已經被化療折磨的千瘡百孔,蜷縮成一團。曾經不曾看到的白發,皺紋,一下子就湧現在了眼前。
母親看到她來,微微地抬一下頭,艱難地抿出一個微笑。她忽然想起了母親最喜歡的梨花,於是跑去窗外看,才發現,春天已經到末端了,梨花也落了一地。
梨花淺酌,月淡風清。曾經她和母親一起臆想的意境,此刻就像一堵霎時轟他倒地的牆垣。張愛玲的小說裏至少寫的還是什麼都完了,至少還有那堵牆在,些許有些安慰。可她的世界,唯獨癱倒的就是這座心裏的牆。倒了,就壓毀了一切的希望。
這時,她終於不可以抑製的哭了,哭的天昏地暗的。
可是,一切都已經晚了,癌症晚期,母親最後的生命僅能用小時來計算。即使是再憐憫的挽歌,也沒法與命運爭奪片刻的光明。
生命如煙,常會被一切來不及訴說的意外所衝斷,或許下個路口,你一轉頭,熟悉的人已經不再,永遠停留在你最放不下的那一刻。他們飄渺著離開,你隻能抬頭看到天空氤氳出來暗灰色的回憶,卻沒辦法再抓住那煙一般的過往。
母親走後,小玥把自己關在房裏一言不發。她忽然覺得她的世界靜止了下來,沒有任何聲響。她不看書,不出門,不說話。這樣,過了整整一個月。
一個月後,她搬了家,換了學校。新家有大大的落地窗,但是很冷清。父親的脾氣開始變得怪異,常有事沒事的故意發火。
就在這樣的背景下,她談了人生裏第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對方是學校樂隊的主唱,聲音很幹淨。人談不上帥,但感覺舒服,成績也過的去,不像那些打扮的稀奇古怪的小流氓。他們身上有彼此的影子,那段時光裏,他們可以談理想,談生命,談過去,就這麼通宵達旦的不停歇,仿佛有說不完的故事,聊不到頭的小秘密。
他偏愛五月天的歌,偶爾也自己寫些不知所雲的歌詞。
如煙,是他最喜歡唱的歌。
“有沒有那麼一種永遠
永遠不改變
擁抱過的美麗
都再也不破碎
讓險峻歲月不能
在臉上撒野
讓生離和死別都遙遠
有誰能聽見”
他唱這歌的時候,眼神裏有少見的光芒。他說,他想抓住那種永遠。
於是,他們戀愛了。
分手的時候是在高中畢業,他們幾乎幹完了所有浪漫與不浪漫的事,忽然,覺得精疲力竭了。高考的打擊,讓小玥止步北影。而男孩最終去了北京音樂學院。從此南轅北轍,自然而然地冷淡下來。最後,連問候,都變得可貴起來。
回憶起那些過往,她終於明白,愛情也是如煙。華美的過程,像是西伯利亞最有生命力的蝴蝶,一揮翅膀,就可以席卷一場熱帶風暴。可結束的時候,蝴蝶就毫無聲息的死了,像一個老人曬著太陽安然離去,你看不到什麼征兆,甚至覺得理所應當,可你心裏依舊覺得很難受。一下子,慣性好像缺了一個角,你的眼淚,就自然而然的流了下來。如煙的軌跡,是否就像是抓不住的恒久的幸福。
大學裏,她開始刻苦專研漢語言文學。她以為,一切都是可以忘記的。可記憶卻偏似凜冽的寒風,無孔不鑽,並且,氤氳出一種寂寞的物質。
青眼高歌俱未老
向尊前、拭盡英雄淚
君不見,月如水
這是納蘭性德的一首詞。百讀不厭,卻讓小玥一次次流淚。她開始習慣借助別人的故事來流自己的眼淚,像個落寞的戲子一樣。
她開始強迫自己忘記。忘記母親去世的那一幕,忘記和男孩分手的那一天。可記憶也是身體的一部分,你揭開傷疤,手依舊會流血。你強迫讓記憶離開,那心也會流血的。這隻是反複傷害自己的幼稚行徑,並且,終不會有結果。
她想,既然是如煙,那麼,為什麼就不飛灰湮滅呢。
後來,在臨近小玥大學畢業前,父親無意從家裏翻出一本日記。是母親當年寫的。他們翻開日記的最後一篇,寫著:小玥,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幸福。
當你打開日記的時候,我可能已經永遠的離開你了。之所以不告訴你我生病,是怕你受不了至親漸漸離去的一個過程。你是一個心地極其善良的孩子,也有自己的夢想,看著你一天一天長大,我比任何人都有成就感。我不希望我的離開會給你留下任何陰影,讓你放棄所夢,放棄所想。
總有一天,會有別人代替我出現在你的身邊,他們會愛你一如我一樣,珍惜他們,相信美好。我會永遠在天上,陪伴你。
這時,小玥的心裏為之一震,她轉過身去,默默的投入父親的懷抱,已經不知道有多久,父女倆沒有這般認真的擁抱在一起。她忽然想起了“相依為命”這個詞。
畢業後,在父親的幫助下,小玥重新拾起筆,開始成為一個真正的記者。上頭的總編是個脾氣很好的江南男子,他教她寫作,教她和人交談,也教她人生。他說:“寫作的任務之一,是提醒我們日漸麻痹的心靈。如果以自然法則來看今天這個世界,好多事情都是誇張和荒謬的,是急功近利而不負責任的。但我們可以選擇懷抱天真的希望,用寒冷來渴望熱。我相信你和我一樣,並不真的想去揭露社會的傷疤,而是想去發覺它被遮蔽的溫暖天堂。”
她點頭,笑著說:“確實,過去我的思想太過偏激且急功近利,今後,必定做一個春暖花開的女子。逐漸的,讓內心和平起來。”
他摸著她的頭,表示讚同。
之後,一切像是重生般,曾經死認不放的死理,卻在一些個微小的瞬間輕易的被推翻,她開始習慣雲淡風輕的笑談那個如煙的年代,那個妄自菲薄卻又有些可愛的自己。
第一次正式的采訪,對象竟是自己當年喜歡的那個男孩。許久別離之後,男孩已經長成一個年輕有為的音樂人。
“好久不見。”似乎成了那句最官方的客套話。但她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尷尬,難過。更多的是一些淡然,從容。
聊天的過程中,男孩告訴她說:“我告訴你一個你不知道的秘密。有夢想的女孩,是世界上最美好的風景。曾經有一個傻傻的女孩,她信誓旦旦告訴我說要成為一個和魯迅一樣尖銳的作家。那時候,她的眼神把我逗樂了。這麼多年來,我終於找到一些能夠永遠不變質的東西,就如我記憶中的你是不曾改變的,我曾經深深喜歡過你,想要和你永遠,這樣的念頭也是不會改變的。那些年華雖如煙,但它卻不是飛向天空的,而是進入我們的身體,成為我們長大的一步階梯,它會給我們潛移默化的力量,讓我們會在某一個熟悉的時刻靜下心,久久心悸,慢慢長大。所以,如果沒有相戀,如果沒有分離,我們都不會是現在的狀態。我很感激我的生命裏有過你,你讓我懂得了釋懷。”
采訪結束後,男孩禮貌地握了小玥的手。這讓她想起了男孩第一次樂隊巡演的那一夜,她在下麵癡癡呐喊的樣子。之後,她等在後台,男孩忽然擁吻她的瞬間。有一股久違的暖流,流進她的心底,讓她想要微笑。這些記憶,逐漸被她繪成一道溫柔的彩虹。她開始用懷念,來素描這些感覺。
那個晚上,她的心跳個不停。她忽然夢到了媽媽,夢到了那個春天他們一家人一起去奶奶家後麵的田野野餐,她靠在媽媽的腿上半閉著眼。那天,梨花爛漫,花瓣撫的她的臉癢癢的。而媽媽在和她述說她小時候的故事,以及和父親相戀的過程,一切感覺綿長而美好,就像班得瑞的《talkaboutourolddays》。
一個上世紀的詩人,在他的《飛鳥集》中寫道:存在,是永恒的驚喜,而這就是人生。而後,小玥忽然明曉:如煙的,有時僅僅隻是一個表象,一個覆蓋在事物之外的裝飾物。真正滲透進內心的花朵,是永不衰敗的。記憶記憶,記得與回憶,它將伴隨著靈魂的方向,演變交替直至億萬個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