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嗒嗒”清脆的叩擊在青石板台幾上。珠簾卷動著風的姿態，搖曳的按生出幾許複雜的焦急。絳紅的錦絲蠶墊上淩亂的扔著幾個包裹，破開的縫隙之間隱約可見幾色市井百姓常常使用的並不昂貴的物件玩意。
    淩墨妍難得的乖巧端坐在坐墊上，任我和芷桐將她鬆散的發鬢一一簪好。
    “瑾初，”僵硬的坐在原地，淩墨妍臉上露出極端無聊的神情，委屈而撒嬌的扯扯我的袖口，“我都坐了這麼久了你們怎麼都還沒弄好啊？差不多就行了好嘛？坐的我腰都快斷了啦！”
    瞥一眼她秀麗臉龐上將哭未哭沮喪的表情，我的嘴角不自覺的揚起一個弧度，雖然覺得孩子氣的樣子實在可愛，卻仍舊裝作視而不見的繼續手上的動作，“奴婢也不想折磨小姐，隻是要小姐這副樣子回去的話，老爺夫人一看就知道小姐定是出了府。這要是追究下來，奴婢們受點責罰也是無關緊要的，就怕老爺一怒之下禁了小姐的足，連帶治了少爺的罪也說不定。依著小姐這番活潑好動的性格，把你關在房裏十天半個月不能出門算不算折磨？奴婢是為了小姐著想。”
    理好的鬢間簪上玉色玳瑁梨花鏤空鑲珍珠碧瑤簪，我微微朝後仰了仰，看了看髻上去的效果。
    “瑾初。。。。。。”圓俏的大眼眨巴眨巴看著我，濕潤的眼眶仿佛氤氳水光一樣瀲灩奪目，“還是你對我最好！這次回去之後我把娘上次給我的翡翠玉簪子給你好不好？還有芷桐，我給你璧雕觀音好不好？”
    我和正在理著淩墨妍衣襟的芷桐相視而笑，“小姐隻要保證回去後不搗亂不調皮，對奴婢們來說才是天大的恩惠呢！”
    “什麼嘛！人家才沒有天天搗蛋呢！”微惱的嘟起嘴唇，淩墨妍孩子氣的將頭轉向窗子外邊，“不理你們了！哼！又欺負我！”
    我看著淺笑著上前安撫她的芷桐，和轉過頭笑得單純燦爛的淩墨妍，內心的輕鬆忽而被一種突如其來的壓抑所籠罩起來。
    這樣單純的孩子，等待你的命運會是什麼樣的呢？
    。。。。。。
    “爹！娘！”跳躍而活潑的藍色身影從木雕被透的橫欄一躍而入，彷如初春第一股溫煦而清冽的暖風，霎時刮進每個人的眼臉。
    嬌小的身影在接觸到來自父親微帶嚴厲的一瞥之後，迅速像頓悟了什麼似地一停，旋即用最小幅度的姿勢一步一搖的慢慢走到前麵，緩緩一個側身下拜，禮數周全無可挑剔，“女兒見過爹娘。”
    清魅的聲音在敞亮的正堂之中尤其顯得動聽，仿佛烈日之中一捧清水傾灑而下，讓人極其舒泰。
    “淩大人的千金果然如老生想的那樣知書達理落落大方。”陌生而蒼老的聲音驟然響起，從容而緩慢的語調夾雜著一種貴氣的凜然和優雅不迫。
    我隨著淩墨妍的視線悄悄抬頭，左手第一個位子上正端坐一人，嫋嫋的茶香從半合的茶盞中絲屢般溢出，仿佛霧色的發絲紛飛散落進空氣中每一個角落，不動聲色的透出幾許上好茶葉般尊貴的氣質。
    深色藕荷對襟立領七寸袖直裁半截羅衫，翎色翠羽暗紅雲絲繡線合醬紅金絲亮光穿蘭鑲金萱暗光繡球花薄坎肩，藕荷同色下擺鏤空七鑲水鑽外衫，下麵淺褐暗紅福壽胤祥暗花長褲，霜紫九重線納牽牛花銀線挑織緞麵繡鞋閑適的擺在黃梨菊花鏤空雕花腳蹬上。烏發並至的半翻髻一絲不亂的束在腦後，左鬢端正的別著一朵玳瑁珍珠五鑲暗紋七支寶石墜角棠梨珠花，髻上斜斜的插著一隻赤金蓮蓬頂端瑪瑙釵，兩隻燕雀金銀混鑄連枝並蓄耳璫，骨節已然顯出些許滄桑的手指仍舊細致白膩的隨意擱在扶幾之上，簡單的套著一兩個玉質戒指，以及纏絲瑪瑙珊瑚點綴鐲子。
    彷如渾然天成的氣質以及雍容華貴的妝容忽然之間令一向以雍容美貌的淩夫人也為之遜色起來，一種不屬於普通貴族的氣質隱約在她身上浮動，讓人產生一種無端的敬畏。
    “妍兒，還不見過錫雲姑姑！”淩夫人的聲音適時的插進來，打斷了淩墨妍的些微怔忪。
    “墨妍見過錫雲姑姑。”馬上回過神來，淩墨妍淺笑著微微一個福身。
    “這可真真折殺了老生！還不讓人扶住小主！兀自愣在哪裏做什麼？”輕輕的斥責身邊衣飾華麗的丫鬟，錫雲姑姑嘴角噙著恰到好處的笑，手臂輕抬，虛勢扶了淩墨妍一把。
    “小主？”淩墨妍一邊將手虛搭在丫鬟遞過來的手臂上，一邊疑惑的將頭一瞥，轉向淩夫人，“娘？這是？”
    我的心忽然“哐當”一跳，手心不知不覺已經滲出一層薄汗，隻覺得太陽穴刺痛的厲害，一個從剛才就隱約猜到的結局彷如一隻帶著彈簧的西洋小醜盒子，隻消一個輕按，答案便呼之欲出。
    “小主今年可是芳齡十之有五？”錫雲姑姑微一揚眉，用眼神製止了想要開口的淩夫人，一邊微笑著將臉轉向淩墨妍，微顯蒼老的丹鳳眼不著痕跡的逡巡著她的臉，卻出其不意的轉了個話題。
    滿意地看著淩墨妍滿頭霧水地輕輕頷了頷首，精心勾勒的淺瑰色唇角抿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笑弧，“老身猜的應該不錯。想必淩老爺淩夫人還沒有跟小主說，這月十五正是三年一次的天子選秀大事。太後娘娘念及皇上為國事日夜操勞，雖早過弱冠之年，後宮始終虛空，特此降旨，凡當朝正五品以上官員家中適婚未嫁小姐均直接於當日入宮受秀女會審。太後娘娘早就聽說淩小姐性格純良，麗質窈窕，行事舉止皆是大家風範，又兼知書達禮，這才使老身前來拜會一看究竟，這乍看之下，已覺小主談吐性格已經不凡，加之容貌姝絕，世人之讚果然並非繆談！隻盼著小主能入宮好好侍奉皇上，不辜負太後娘娘的一番美意才是啊。小主可曾明白老身之意？”
    此話一出，彷如一帳靜寂的鴛帳倏地將大廳整個罩住，靜得似乎連每個人的心跳呼吸聲都彼此可以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