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外妖城法陣告破，這消息很快傳遍整個妖域。加上帝宮中隻剩下一具九頭虺屍體，妖帝不知所蹤，域內眾妖更是議論沸騰。之前早聞首破法陣者為帝，如今破這法陣的竟然是一個貌不經傳的凡人，莫非這妖域竟要立一凡人為帝，統率眾妖？！
    除了鑫鬃之外的其他妖怪勢力亦開始蠢蠢欲動，擊敗那凡人，是否便代表可以取而代之，稱帝妖域？！
    一時間，妖域暗濤洶湧。
    在平靜的小妖村內，眾妖議論中的下任妖帝人選--天璿，如今盤膝坐在房內，靜靜調息。
    他體內突然灌注了大量妖力，雖以神力操控能暫時穩定，但要施法驅出卻是不易，這妖力仿佛附骨入魂般，不管天璿用何種方法，都未能撼動分毫，實在麻煩。
    天璿輕輕歎息，睜開眼睛。
    單靠一己之力，恐怕不能將這妖力驅出體外，唯今之計，隻有借助天池淨水，興許能洗脫妖力，還以元神淨潔。但這天池淨水乃天界至淨之物，隻要元神入內，量你有通天法力，亦要被洗潔還原，除盡一切汙穢同時，亦會洗去一切記憶。故此這天池淨水常以用來洗煉犯下思凡仙戒之神人。
    若是以前，天璿不需多想便會選擇淨水浴身，但如今，他卻猶豫了。
    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這副軀殼即便舍去，亦無所謂，不過是一具皮囊。但元神再煉，必會忘卻前事種種，再與狼妖相遇，亦是形同陌路。隻要一想到這裏，念頭便自打消。
    不願失去記憶麼？
    千萬年，忘記的，亦不過是一片寂靜。
    如今，卻多了一抹靛青的色彩。
    不願失去的，是離契。
    "唉。。。。。。"天璿走下床鋪，推開房門，低頭看到一直背靠在門邊牆壁，抱膝而眠的黑狼妖。
    破陣後，離契曾到故居尋母，正如天璿所料，離契遍尋不獲，隻是略有困惑，很快便猜測自己離家多年，娘親興許是早就離開妖城，自然不在這法陣之內。但天璿沒有錯過他眼中流露的擔憂。
    這頭頑韌堅強的黑狼妖，雖然嘴上不說，其實相當在乎娘親，他們娘兒倆彼此牽掛，陰陽相隔卻不自知，教人看了心酸。
    千萬年來，從未安慰過任何人的天璿，破天荒地，言辭笨拙地對離契說："有緣，便能相見。不要哭。"
    換來離契一副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地盯著天璿。
    滾圓的大眼珠子裏哪裏有半星眼淚？
    然後，在天璿懊惱地甩手離去時，又巴巴地追了上來，不肯稍離半步。直至天璿入屋歇息，他仍也不肯走，隻窩在門邊，便是一晚。
    被門臁吱呀"聲驚醒，離契張開雙目，抬頭看了天璿，笑道："你起了啊！要吃早點嗎？？
    雖然很想用拳頭敲醒這頭狼妖，但天璿還是保持了一貫的好脾氣，搖搖頭。
    "不用了。"
    離契這會才清醒過來，不好意思地撓撓一頭亂發，正要說上兩句，那邊虎妖赤闔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
    大嗓門一拉開，清晨的寧靜一下子被震飛天外。
    "首領！！恭喜首領破了外妖城法陣！！如此一來，首領便要在妖域稱帝了！！"
    天璿卻道："我無意稱帝。此來隻為破陣，如今功成身退，我明日便要離開妖域，繼續他行。"
    "什麼？！首領，你別開玩笑了！現下妖眾都願奉你為帝，這樣的好事千年難遇，你怎可輕易放棄？！"
    赤闔急得直甩他那顆大虎頭，天璿淡然道："赤闔，我並非凡人，乃借屍而動。"
    "借屍還魂古來就有，不足為奇！"
    "可我也非鬼魂，乃天界星君。"
    "天界星君又怎樣？。。。。。。啊？！"虎目圓睜，幾乎要脫眶落地，"你、你、你。。。。。。你是仙人？！"
    天璿好整以暇地點頭，赤闔求證地看向離契，見他亦是但笑不語。
    深受打擊的虎妖好生苦惱，那爪子幾乎抓光了腦門上的虎毛，最後好不容易，咬牙道："那、那又如何？！妖族向奉強者為尊，沒那麼多仙規戒律，首領是星君更好！說不定以後那些仙人還會賣我們人情！"
    "哈哈--哈哈。。。。。。"旁邊的離契終於忍不住抱著肚皮大笑不止，便連平素淡漠的天璿臉上亦泛出淡淡笑意。
    "咳、哈。。。。。。我說赤闔，你也不想想，妖眾或能接受，可天界豈會放過天璿？你就別再舔亂了！"
    天璿微愕，他倒沒想到這些，雖說是一介星君，但因性格清冷，向少與神人仙家往來，什麼仙規戒律更是不甚了解，隻是偶爾受天帝調遣。至於這妖帝之位純屬可有可無，若真擔下此位，妖域重責反會阻礙他尋找寶珠之任，故而辭之。
    他料不到離契居然所想甚遠，更為他將來打算，暖意頓生。
    看向離契，見他跟那虎妖嬉哈模樣，心念一動，他明日便要離開妖域，便是說也要與離契作別。
    即便是當日離開天界，與自古相生的六位星君作別，他亦不曾有過半分遲疑，然而此時，他卻生了不舍之心。
    或許，把離契降了帶在身邊也是不錯。。。。。。
    離契忽然覺得後頸一陣涼意。天璿的眼神。。。。。。怎麼有點滲人？
    他甩掉無聊的念頭，轉頭對那赤闔道："赤闔，雖然法陣已破，但爭端才起。我和天璿一走，妖村之事就交給你了！若有變故，可遣風信雀來報。"
    "啊？離契你也要走？"
    "那是自然。"離契一派理所當然，"我與天璿立了血魂契，當然要隨護身邊！"
    赤闔就像被雷轟中了般，本來興高采烈，現在倒是徹底凋謝了。耷拉了大虎腦，垂頭喪氣安排去了。
    離契剛一回頭，卻險些碰到站得極貼近的天璿，漆黑的雙眼淩厲地瞪著他。
    "天璿？"
    "要是你我之間沒有血魂契，你是否便會留在妖域？"
    "不會。不是說好一起的嗎？"離契受了他壓迫氣勢隻覺莫名其妙，這血魂契不過是限製了他不能攻擊傷害天璿，雖說隻忠一主，可也沒強製契約妖怪留在血主身邊，跟赤闔那般說，隻是為了免他絮叨罷了。
    天璿聞他所言，也不說話，退開些距離，轉身步入屋內。
    離契又撓了撓頭頂亂發，有些擔心地看了天璿背影，不知他體內妖力驅走了沒有，現下大概是受了妖力的影響，天璿似乎變得有些怪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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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天璿離契沒有跟任何妖怪打招呼，便悄悄離開了妖村。
    若給赤闔那大嗓門發現了，他們就甭想耳朵清靜地離開。
    出了妖域，人間仍沉在迷茫的晨霧之中，待他們一路來到小鎮，天色已是大亮。
    這鎮子雖小，但這一大早，街上的鋪頭卻已開門營業，包子鋪的老板將熱氣騰騰的蒸籠打開，露出個個結實飽滿的大肉飽子。豆漿鋪的老板娘招呼了夥計將三桶甜鹹各異的香滑豆漿搬到鋪外，架起招牌，擺好矮腳桌椅，乳豆漿，熱油條，芝麻油餅，看得路人肚子咕咕作響。
    天璿找了個位子坐下，夥計見他麵帶雍容，衣冠楚楚，更有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隨護身邊，一看便知是位貴人，連忙堆了笑容上前招呼："客官，您要點什麼嗎？"
    天璿學了旁邊那桌的客人，言道："兩碗豆漿，三個油餅。"
    離契無奈地坐到他身邊，低聲嘀咕："天璿，你不能吃這個吧？"
    天璿沒有回答，隻待夥計送上兩碗豆漿和一碟切好的油餅，將這些都推到離契麵前。
    他是狼妖啊，為什麼要吃這些素到不能夠再素的東西？！
    離契忍住掀桌子的衝動，齜了牙狠狠灌下兩碗豆漿，沒啥味道反正就當水喝，可那油餅他隻啃了一口，便死活不願再吃了。
    "這什麼玩意兒，又油又沒有味道。。。。。。"
    天璿看了他這副模樣，便又招呼夥計，讓他到隔壁包子鋪買來十個肉包，然後每個每個地掰開，將裏麵的肉挑出來，麵皮、肉餡各放一邊，再將裝了肉餡的碟子遞到離契麵前。
    他這般細致反讓離契不好意思，"其實還是能吃，不用那麼麻煩。"他伸手將麵皮也撈到麵前，"嗷嗚--"張口，一口一個，將十個包子一口氣都吞進肚子。
    雖然麵皮黏膩，但肉卻是上佳新鮮，離契打了個小小飽嗝，笑了。
    凡間的早晨便是如此的簡單。
    沒有天音繚繞，亦沒有仙鶴騰雲，有些喧囂的吵鬧，又有些世俗的繁華。
    天璿初次感覺到自己身處俗世，體會到了凡人生活的樂趣。不禁伸手拿起離契咬過的那塊油餅，這油餅炸得酥脆金黃，上麵灑了香芝麻粒兒，被啃去一角，露出了裏麵柔酥餅心。他慢慢地張開嘴，小小地咬了一口。
    沒有任何味道。
    他有些失望，旁邊的客人吃到的時候都會露出滿足的表情，大概是非常好吃的緣故，即使是像離契一般，覺得不好吃，至少也有所感知，不會像他一般，無所知覺，好吃、不好吃，香甜苦辣全然陌生。
    天璿將那餅放回桌上。
    離契看到他臉上的黯然，便拉過他的手，挽了袖子仔細擦去殘留在指上的油漬，輕道："油餅雖然很油，但也很是酥脆，味道甜甜的，我不大愛吃。豆漿很清淡，有股黃豆味，也很討厭，不過我想你應該會喜歡這種口味。"他抬起頭，專著地看著天璿，"以後。。。。。。若你想知道什麼味道，我都會替你嚐了，再細細地告訴你。"
    天璿愕然，在他隱去青綠獸瞳的黑眸中，他看到了唯一的自己。
    這會兒，旁邊又坐下一桌客人，大聲招呼道："夥計！給我來三個燒餅、三根油條、甜鹹豆漿各一碗！"
    天璿眉峰一挑，轉過頭對經過的夥計吩咐道："三個燒餅，三根油條，甜鹹豆漿各一碗。"
    "！！。。。。。。天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