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揮了一枝兔肩紫毫筆，運筆於行雲流水間，揮灑自如，轉瞬，墨色已深深融入其間，其行筆法飄逸，其字正如其人，靜如處子，動如脫兔。少年在方本上記上一筆，馬鞭草三錢。稍許停滯，風行洺又將筆擱置在一邊，左手執起一戥，右手從藥鬥子裏抓了一把馬鞭草放於其上，三錢不多一分不少一毫，看來最近掂量的技藝又有了份精進，少年形狀姣好的薄唇不禁上翹，愈見豐潤的兩頰因笑淡淡地隆起，倒是比剛回來時胖了許多。
    回山莊三月有餘，冬至已過，正是入寒時，窗外凜冽寒風四起，刮得窗格哐哐作響，窗沿上還留著些昨夜的殘雪，雪水靜靜沿牆流瀉，倒有些孤芳自賞的清雅意味。同窗外的冬色相對，濟安堂內，四方擺著幾鼎暖爐，又有煉藥爐日夜不停，自是溫暖如春，少年著了一襲青綠春衫，將這沉悶古樸的濟安堂添了一抹顏色。那邊廂，墨棋一聲不響地在少年身邊打著下手，生怕一個出聲說錯了話，又引來少爺的嘲弄。
    “墨棋，將這些給賀管事送去，六碗水熬成一碗。”風行洺將藥草用紙包成方形，細麻繩子一紮，遞向一旁，“墨棋？”瞧沒人應答，少年皺眉又喚。
    “恩，少爺有何吩咐？”慌神的墨棋聽見聲音，立馬應聲回答。少爺這些日子身體倒是養得白胖，隻是這擎雲山莊大大小小上上下下，一有人生病，少爺就開始操心抓藥，又整日都窩在這濟安堂內煉藥，實在是有些勞累傷神了。
    風行洺瞟著眼瞪他，將方才的囑咐重複了一遍，有些動氣道“墨棋，近些日子怎老是出神？秦叔叔傳下的百草醫術絕世精妙，我讓你跟在身邊，也望你能跟著學些，往後若是你出了山莊也有門行醫治病的手藝。”
    “少，少爺。墨棋不才，幸於少爺識得些字，同莊主學了些手腳功夫，這，小人愚笨，醫術，是斷然學不會的。”墨棋被風行洺所舉一驚，抖著身子後退一步，這實在是太承受不起了，連忙擺手唯唯諾諾道。
    “你！真是氣死我了！墨棋，我知你從小待我好照料我周全，現今我隻是想待你好些，你就如此擔心受怕？”風行洺瞧見墨棋膽小懦弱的樣子，本有些不悅的心情更是怒火中燒，一個激動，頭竟有些暈厥，抬起手扶起額頭，微閉著眼，不知為何，最近總有些頭暈惡心。
    “少爺，少爺？怎麼樣？要不要叫大夫。”墨棋見狀，急忙扶著風行洺坐下。
    “我本是大夫，叫何大夫？”風行洺氣得鼻頭喘氣，轉眼又沉了聲緩緩道，“大意是最近有些操勞了。這會兒我把把脈便是。”
    “少爺要小心身體。”聽他一言，墨棋定下心來，少爺醫術自是信得過。
    風行洺拿過脈診墊，置於手下，三指按上手腕，靜下心。
    這脈，有些奇怪，怎麼那麼像，喜脈…少年心中一驚，額頭冒出細細冷汗，若非是自己學藝不精，把脈功夫沒有練到家，又脈診了幾次，脈象圓滑流利，入盤走珠，分明是喜脈之症…男子，男子怎會有喜脈？古往今來從未聽聞過男子懷孕，怎麼可能？不不不，定是我錯診了。隻是他同承影行過那事，這些日子莫名其妙地幹嘔，莫非…風行洺頓時臉色蒼白，雙目圓睜，呆滯地愣在一邊，兩手一鬆敲在桌上。不，不可能…男子怎麼可能生孩子…一時間，思緒肆起，紛亂地飄蕩在腦中，交錯縱橫，前後因果是是非非，分不清何為對何為錯，風行洺使勁搖晃腦袋，想讓腦中怪異的想法煙消雲散，然而一切隻是徒然，心跳愈來愈紊亂，腦子也開始不好使，眼前似是出現了幻覺，那人的一言一行一笑一嗔，都深深地印刻在腦中…
    風行洺低下頭捧住臉，說不出任何話來…
    這一行一動急壞了一旁的墨棋，少爺痛苦驚愕的神情像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現在又不發一言，更是讓墨棋不知所措，思索良久還是決定上前詢問，低不可聞的聲音戰戰兢兢“少爺…少爺…這，少爺得了什麼病？”
    良久的沉默，風行洺將手從眼前移開，臉色霎時憔悴，雙眼無神地望向前方。慢慢開了口，“墨棋，可否詢問下爹爹秦叔叔在哪兒，我要出莊找他。”短暫的停止，少年又叮囑道，“不許同爹爹說今日的事，隻說是我想秦叔叔了，要見見他。”
    這邊廂，墨棋知事態嚴重，也不敢掉以輕心，正經答應，“墨棋知道。這就去詢問莊主。”
    隨著墨棋的背影消失於盡頭，濟安堂內鴉雀無聲，風行洺靠於紅木方椅上，不自覺地將手移至小腹上，還道最近回了莊心寬體胖，這肚子上也漸漸長了肉，為什麼…感覺好像真的是有了孩子…我到底該怎麼辦…。秦叔叔，告訴我為什麼…
    風行洺從懷中拿出個紫雲底鑲金絲鱗邊的香包，握在手心，秦叔叔的香包…淡淡的檀香木的味道，縈繞在鼻尖…好像他一直在身邊，不曾離開…
    拆了紅線，取出香絲，隱約有張紙藏於其間，展開一看，飛揚跋扈地六字“絕塵穀，斷風崖”。
    絕塵穀，不知這絕塵穀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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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雲閣人去樓空，墨棋歸來時隻瞧紅木八仙桌上用烏木鎮紙壓著張字條—“此去尋秦叔叔，歸不定時，望爹爹多保重。洺兒親啟”
    墨棋將紙呈於風擎雲，清雅男子淡然一笑，父子兩如出一轍的桃花眼漾開水來，洺兒自小同越峰感情好，此行於他也多有益處，正是積累江湖經驗時。
    “擎雲，洺兒交代了何事？”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磁性渾厚嗓音，男人靠上前去，貼著他的雙肩，柔聲問道。
    “洺兒此行去找越峰了。”風擎雲稍稍後退了一步，將墨棋喚退，一個怒嗔，望向眼前臉色越發陰戾的男人，“淩浩，在人麵前，莫如此親近。”謝淩浩最近真是越發大膽了，時不時就在下人麵前動起手腳，山莊內人多口雜，早晚有一點要傳出些難聽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