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躲躲閃閃正挪向艾這邊的劉小丫在看清它們時不禁一聲尖叫，疏神中撲地被腳下障礙物絆得一跤跌倒。
    她隻覺得右手似壓到一個軟軟滑滑的東西，定神一看登時麵上失去了所有血色：那竟是血蛟自頸下整齊斷掉的腦袋！瞎掉的眼睛已成了個血洞，一直在淌著混雜著淡金色血液的液體，另外那隻完好的眼睛卻正定定盯著她。
    劉小丫手腳並用，以生平最快的速度退後了三尺，正待爬起來離得越遠越好時，手卻定住了：她看見，那血蛟正在流淚。
    或許是失血過多的緣故，血蛟的身體已由鮮紅褪成了雪白，僅殘極淺極淺陰影般的淡紅，而原本殷紅妖異的眼瞳此時竟是無比美麗的純金色，靜靜地淌著大滴大滴晶瑩而透明的眼淚。往昔的凶暴與戾氣哪裏還存半分，劉小丫從這雙又純淨又溫和的眼眸中，唯一能辨出的便是那說不出的悲傷與悔恨。
    鬼使神差般地，她竟忘記了害怕，一步步走到它眼前不顧血汙地抱起了這顆頭顱。“不要哭了，不要哭……”她笨拙地安慰，學著母親的樣子般溫柔地將溫熱的臉頰貼上它的額頭。
    血蛟靜靜閉上眼睛，眼淚卻一滴滴落得更大了……
    耳邊卻似傳來極低極低的笑聲，聽得劉小丫渾身發冷，連心髒都幾欲凍結。駭異地轉過身，便正好看見自漠輕寒手腕上飛起數十條極細的血線，每一根皆對應一個寒潭中爬出來的“活死人”。“噗噗噗……”不斷悶響中，她便驚駭地發現那些屍體在周身泛起一陣陣幽幽藍芒後齊齊爆開，在四濺的腥臭液體裏化成滿空碎肉粉骨。
    好可怕！她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好幾步。
    可眼角卻在此時望見艾捂著喉嚨正搖搖晃晃地向那幽藍的少女走去。
    “不是的，你不是一個人……”她聽見低沉喑啞的聲音。血蛟那一爪，似乎嚴重損傷了艾的聲帶。
    “我和你一樣，都是惡魔啊……我的手上，同樣沾滿了鮮血與罪孽……”她看見艾一身血衣，舉著血淋淋的雙手對艾慘淡一笑，“你也知道，我和你，本就是同類……”
    艾努力想說些什麼，可嗓子劇痛到再說不出一個字，喉間滿是腥味，隻能咳出血水……她想陪那少女流淚，可炙痛的眼瞳卻再也無法滴出一滴淚來，隻有鮮血沿著臉上的傷痕無聲流下……所以，隻能，那樣溫柔地，同樣痛苦地握著她的手……
    劉小丫遠遠地看著這兩個人，她拚命捂著嘴，眼淚卻不受控製地簌簌落下。沾濕了她的手，也滴入了血蛟睜開的眼睛裏。她卻半點也未察覺。她隻是終於知道，這兩個人之間那種說不出的牽絆與聯係，她或許一輩子都無從介入吧……
    純金的眼瞳靜靜看著她，她的淚水已和它的淚水混在一起濕濕潤著眼眶。眼瞳中的金色一分分變得越來越亮，整個頭顱卻失去了所有生機般迅速幹癟下來，直至化成包著一層皺巴巴老皮的枯骨。劉小丫似有所覺，含淚的臉孔看了過來，卻隻覺得一道亮到刺目的金色柱狀光芒射進了額頭，她低叫一聲便一頭栽倒，手中血蛟的頭顱卻始終沒有丟掉。
    留意到這邊的動靜，艾與漠輕寒的注意力立刻因倒在地上的少女而轉了過來。漠輕寒目光一凝，本立在她身後的石巨人已邁著沉重的步子“隆隆”走到劉小丫身邊，小心地將她捧起來放在胸前。
    “我們走吧。”艾聽到漠輕寒如此說。她想應上一聲，卻隻覺得喉中喑啞劇痛，一時什麼聲音也發不出，而渾身血液又激蕩起來，眼前一陣陣發黑。正有些恍惚時卻覺得身子一輕，卻是那詭異的石巨人將她輕輕抓起放在了右肩上。
    漠輕寒呢，她在哪裏？不上來麼？
    在石人身上再找不到第三名少女的艾急急四顧，卻駭然發現被尋找者正孤零零地一個人立在石室正中央。無盡的鮮血自她腕間肩頭淌下，隨即化為靈蛇，閃著幽藍的星芒遊到四麵牆壁上……直到布滿整個空間……
    天花板上有簌簌的聲音傳來，地麵也開始震動。前方的石壁，轟隆一聲倒塌，一條幽暗的長長甬道出現在艾眼前。遠遠地，似有淡淡天光透入。頭頂，大塊大塊的石頭卻已如冰雹般開始墜下。
    “漠輕寒，走啊……”艾吐出一大口鮮血，終於叫了出來。
    那少女卻隻是一個人立在那裏，靜靜搖了搖頭。纖細的身影在石室的震動中似晃了晃，旋而卻又站得筆直。而石巨人卻已在她的一揮手後護著身上的兩人向甬道疾奔——幸得那甬道建得極為高大，身形魁偉如它也能順利穿得過去——上方已石落如雨。
    艾唇上已咬出血來，顧不得自己此刻也是舉步維艱，她一頭便自石人肩上跳了下來，筆直地朝著那少女所在的位置衝了過去，直到握住那雙因過度失血而寒冷如冰的手。
    “為什麼不離開？”雙唇已毫無血色的少女聲音很輕。
    “因為……你還在這裏……”艾神色不動的看著天花板上一塊特別巨大的石塊正正朝兩人所在的位置砸下來，她幾乎能辨清它擦過空氣時帶起的呼嘯聲，“你以為我會丟下你一個人麼……”
    漠輕寒似怔了一怔，自壁間殘存火把搖曳而出的黯淡光線中，艾恍惚間卻仿佛看見她極輕極輕地笑了。那抹笑容映在她向來漠然冷淡的微挑雙眸中時，竟是如此的燦爛與溫柔……
    石塊轟然砸下。
    *****
    當劉小丫睜開眼睛時，便發現自己已身在石室之外。
    可能已是入夜時分，天際遙遙一勾弦月，雲朵間幾顆疏星閃爍。果然是久違的外界景色。
    摸一摸額心，剛剛那種令她痛到要暈倒的火焰般灼痛感覺已消失無蹤，反而意外地有幾分神清氣爽。隻是她卻發現手中那血蛟頭顱已化成包著薄薄一層皮的白骨，早已死得透了，那原本純金般的眼瞳也隻餘空洞混濁的灰白色眼膜……
    這是怎麼一回事？
    劉小丫一時不覺呆住。
    有夜風吹過，帶來一陣濃鬱的薔薇香氣，以及，同樣濃厚的血的味道。和著寒意，冷冷地滲進她的骨頭裏。
    劉小丫一個激靈，這才從發呆中驚醒過來，她隻覺得這風冰得出奇。她衣衫染血，本就單薄，此時在這冷風中竟微微顫抖起來，一顆心也愈加慌亂——艾，漠輕寒，她們在哪裏？
    她眼前是一片廢墟，靠近中心處深深陷成的那個大得讓人驚訝的坑幾乎看不見底。然後到處都是零亂的石塊。在她身邊便有一個極明顯的石板堆，有鮮豔到刺目的鮮血順著邊緣處慢慢滴出——劉小丫並不知道，這便是那將她自險境中帶出並加以保護的石巨人解體後遺下的殘骸。
    “艾！漠輕寒！你們在哪裏？說話啊，艾——艾——”劉小丫拚命大叫，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讓她自己稍稍安心些。她艱難地搬開一塊又一塊對她而言太過沉重的石頭，哪怕雙手被磨出血泡，哪怕十指指甲劈裂，鮮血淋漓……卻仍然不願意停止……
    艾，你在哪裏……不要死……不要走……不要不理我……不要就這樣仿佛再也看不到了一樣，丟下我一個人……
    “轟隆——”石堆崩倒的聲音讓滿臉淚痕的她轉過身。在那廢墟的中心處，一個漸漸打開的石質球形屏障裏，兩個人影正漸漸站直。
    “艾——”顧不得擦幹眼淚，她歡喜地奔了過去，卻在看見那少女臉上神色時停住了腳步。星光下她瞧得清楚，艾那原本秀麗雪白的麵孔此時滿是鮮血，她那原本漆黑明亮的眼睛，此刻卻是如血蛟噬人時的鮮紅色，襯著臉上猙獰的傷口，竟如妖魔般可怕。
    而她麵上的表情，劉小丫以前從未見過。隻在扶著軟軟靠在她肩頭、仿佛已奄奄一息的漠輕寒時，冰一般的眼神才似多了幾分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