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喳~~咯喳~~”
    淡青衣裳的少女扶著一匹棕黃馬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地裏。
    盡管她走的方向是順風，可越來越大的雪花還是擋住了她的視線。
    艾從未見過這麼大的雪。不知怎地，竟想起了“燕山雪花大如席”這句話來。
    以凍得發紅的手擦了擦額上的汗水，艾望了望天空，搓了搓手，繼續拉住了一直拖著的簡陋擔架。
    ——這個以兩個粗木棍與一方粗帆布綁成的[擔架]上，躺著的是一隻半人高的黑豹，阿墨。
    *****
    當艾隨著大黃來到那片偏僻的廢林裏時，便看到了臥在地上幾乎已奄奄一息的阿墨。它的額上與胸口處俱有一道深深的刀痕。半幹涸的鮮血沾住了它原本漆黑光澤的皮毛。
    看著它的傷，艾的眼眶立刻紅了。心中，對那些紅衣人的恨意卻更增了三分。
    割下衣襟，用襯裏的棉花包住被盡力擦得幹淨些了的傷口，再用長布條裹好……
    在用積雪清理傷口周圍時，阿墨睜開了那雙烏溜溜似通人性的眸子，看著艾輕輕叫了一聲後想站起來，可前腿還沒直起便已倒了下去……
    *****
    現在桃花源已不在了，村子已毀了，剩下的，隻有自己和那些出去辦年貨而逃過一劫的少年們而已。
    不論將來怎麼打算，還是先和他們彙合，商量一下再決定怎麼辦吧……
    找了些材料綁成以前見過的擔架模樣將阿墨推到上麵，再設法讓還沒醒來的漠輕寒放到大黃身上，燕雷則偎在她胸前，用布帶將她們牢牢固定住——幸得大黃通人性，半跪下前肢任她以拙劣的技術將布條在自己身上綁來綁去，要不艾真不知該怎麼將昏迷中的藍衫少女帶走……
    *****
    “應該快到了吧……”看著遠處那似曾相識的景物，艾喃喃對自己說。
    呼吸間的氣息在寒冷的空氣中凝成了白霧，幾秒鍾後才慢慢消散。
    她原本痛得鑽心的雙手此刻已凍得麻木，裸露在空氣中的肌膚有著淡淡的青紫色，卻早是凍得狠了——她身上那件淺青色的厚棉襖，早已被拆得隻剩一層不完整的布皮。風一吹，所有的寒冷便暢通無阻地直往內著的薄衣裏鑽。
    而背心處因拖著沉重的擔架流出的汗意冰冷之後更為刺骨，艾緊緊咬著牙齒方才將冷戰鎖在口中。
    二十裏路，她自己都忘記已走了多久，已休息了幾次。天空蒼茫，隻見無盡雪片飄落，卻尋不見太陽。而腳下，積雪似越來越厚。
    ……
    終於到了記憶中的那幾棵大鬆樹下，小心地將擔架斜擱在樹旁，身上一層白雪的艾跺著腳搓著手就待仰頭喊醒晴兒她們，可抬起的眼眸映出的卻是空無一人的鬆枝。呼聲立刻凝在了喉間。
    “睛兒——”良久，艾方自大聲叫出了那個今天早晨還與自己棲在同一棵鬆樹上有著甜甜睡容大大眼睛的女孩兒的名字，淡青色的纖秀身影幾乎忘記了積雪與寒冷，那雙漆黑的眼瞳尋遍了周圍所有高大的鬆樹。
    可是，沒有，一個人也沒有。
    隻在印象裏應該躲著男孩子們的那兩棵大樹上，有著幾個孤零零盛著年貨的包裹……
    [隻剩下，我一個了……]
    [現在，該怎麼辦呢……]
    艾茫然地抱著雙肩，蜷在樹下。隻覺得，四周的寒意徹骨。
    蒼白的臉頰上，不知何時，有不自覺的淚水滑落。
    寶塔形的大鬆樹外，漫天白雪如夢，無聲地將她來時的跡痕掩埋。
    *****
    金紅色的簧火映暖了冰冷雪白的臉龐，艾裹著件緋紅的新棉衣，將手指自溫暖的火焰旁收回了幾寸。
    身後，燕雷在棉衣與布匹鋪成的暖和墊子上睡得正香，一直未醒來的漠輕寒躺在它身邊，身上蓋著艾所能找到的所有保暖衣物。
    左側近洞口處，棕黃馬極無形象的趴在一攤軟草上向著火，看見艾看它，它長長打了個響鼻，大舌頭又舔了過來。艾嚇了一跳，趕緊避開，本抑得緊緊的心頭卻似一輕。
    在她右手邊，便是靜靜臥著的阿墨，胸前與額上的布片仍滲出隱隱的殷紅，隻是呼吸卻似平穩了幾分，胸口處也在均勻的起伏。艾愛憐地伸出用幹淨手帕包好的、本已血肉模糊的手，輕輕理順它身上淩亂的皮毛……
    她在那棵鬆樹下本已不知呆了多久，心中對將來是一片茫然。
    ——不論她以前看過多少書，不論她咬牙發過什麼樣的誓言，可此時的她，隻不過是一個沒有任何獨立生活經驗，還不滿十二歲的女孩子。
    盡管已不相信人心，可在此時此刻獨自一人時，仍然會孤獨，依然會迷惘……
    天地間，似乎靜得隻聽得到她的呼吸聲與雪片飄落的“籟簌”輕響。
    直到，不知何處，遠遠傳來尖銳淒厲的嚎叫聲。本探著頸子咬著雪下枯草的大黃一驚，頭立刻抬了起來。
    “怎麼了，大黃？”被黃棕馬驚動的少女抬起頭看著死死咬住自己衣服的它。它的眼睛裏竟似有著她能看懂的恐懼與焦急。
    ——是什麼，讓它如此害怕？
    心念電轉，凝窒時便定在以前曾聽燕夫人提過的那些話：冬季的斷夢森林是很可怕的，特別是在雪後。因為會有很多猛獸找不到食物，餓極了的它們便會襲擊它所遇到的每一個生物……而其中，尤其要注意的是成群的野狼，它們會撕碎一切吞到幹癟的肚子裏，即使是受傷的同伴……
    剛剛的那個聲音，莫不是……
    艾立刻跳了起來，手忙腳亂地將那幾個包裹分別放在大黃背上和擔架上，拖著擔架拉著它就往與叫聲相反的方向跑……
    不管以後怎樣，她可不願自己一行人現在就這麼不明不白地進了狼腹中。
    令人睜不開眼的風雪中，艾咬著嘴唇一步步向前踏出。
    [我還有責任。]
    [我絕對不能就這樣死掉。]
    [就算沒有一個人在意我的死活，可至少，大黃身上受傷的漠輕寒與不到兩個月大的燕雷還需要我的照顧……]
    [所以……所以……絕對不能放棄……]
    ……
    在天黑之前，靠著大黃的直覺，連自己也不知走到何處的艾找到了這個寬大而幹燥的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