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人在異鄉 第一章 陽明天,真實身世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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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深最濃的寂寞黑暗中,一個壓抑的聲音在無聲地低吼。
好餓啊,好空啊,好痛苦好痛苦……
為什麼還要活著,為了那樣一個承諾,為了那樣一個期待,為了那樣一個不知在那裏的夢想,為了那樣一個或許永遠也等不到的等待……
已換了多少個身體了?連我自己都弄不清楚……現在,這個才用不到三年的軀殼,又已像以前的那些一樣,開始壞掉了?
然後,又得去找下一個能讓自己苟延殘喘下去的目標嗎?
”……”
外麵有聲音。
是誰觸動了傳送門?在這種下著大雨的夜晚……
是送上門來的下一個身體嗎?
瑟瑟裹在長長黑袍裏的男子猛地抬起了頭,棕色的瞳孔在窗外一閃而滅的金色電光下呈現詭異的豎直。
*****
仿佛是一個瞬間,又仿佛是一個世紀。
反正當秦鏡莫名其妙地被那團藍光吐出來,重重摔到泥地上時,好不容易自頭暈眼花中恢複過來的她便發現自己所在之處早已不是剛剛停留的地方。雨勢依舊極大,那團淺藍光幕卻已不知所蹤。
秦鏡呆了呆,慢慢站了起來。
本已茫然的心根本已忘記了害怕,甩甩頭上的水,秦鏡摟著同樣濕淋淋的阿墨向前方依稀可見的巨大建築走去……
秦鏡在剛才的那一場無目的地狂奔中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到了哪裏。當時隻想離那個令她傷心的地方越遠越好,直覺地朝著人與建築物最少的方向衝了過去。
她也算不清楚自己到底跑了多久,隻迷迷糊糊記得自己好像穿過了花都未關的城門,然後到剛剛停下來時已到了一個以前從未到過的地方。
西三區地處南聯邦腹地,而馥城本是近十年來新建的都市。在它未發展起來以前,有許多荒涼的地方。與之相符的,也有著與它們同等數量抑或更多的流言與傳說。北十一街的杏花巷是其中之一,而此地,也是其中之一。且,傳說的曆史更久,更有名氣。
據說,在幾已無文字可考的千年以前,這裏有座聖殿,金碧輝煌。傳說裏麵的人無所不能,可呼風喚雨,點石成金,甚至,能讓人起死回生……但後來不知什麼原因,裏麵的人全都不見了,隻留下一座空蕩蕩的大建築。然後在屢遭小偷強盜的光顧後被搬走了所有可賣錢的東西。而出於最後的敬畏,卻也沒有人敢堂而皇之地住進來,於是,這座連瓦都被揭得沒剩多少的房子便孤零零地立在千年的歲月裏。
在時光中老舊、斑駁的它卻令人驚訝地一直沒有倒塌。慢慢地,許多與之相關的神怪故事便流傳開來。在馥城正式建立起來之前,大部分死刑犯的處決之地便是在此處。據說開發時,不知從這裏挖出了多少白骨。饒是現在死者已改為火化,骨灰都統一放在管理處了,可還是有人傳得有鼻子有眼的。說在月黑風高之時,若從這裏經過時能看見無數冤魂鬼火在飛舞回繞,甚至還能聽到依稀的鬼哭聲。
秦鏡對此一無所知。
就算知道,她也不會在乎。
對於此刻的她來說,鬼比人要可愛多了。至少,鬼不會說謊。
雨好像已小了些。
擦了一把自額前秀發淌下來的雨水,摟著懷中那小小幻獸的少女透過雨幕看到了右邊不遠處的那座荒廢的大房子。
*****
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積水,穿過長得半人高的野草後,便走進了那荒涼黑暗的建築裏。
已被揭去了不少瓦片的大殿在漏進密急雨水的同時也映進極朦朧的天光。秦鏡在殿內較幹處立住了腳。
——她直覺地不願走往後殿。
連她自已也弄不清楚,是從五歲時落水後還是練了洗髓決起自已便有了這種類似於書中第六感的直覺。半個多月前出門前她也有過這樣的感覺,但由於相信喬巧的友情,她將那種猶豫感壓了下去。而昨天準備去學校的時候,心煩意亂的她根本便未注意。
雨的確已小了些。天色比起剛剛的幾乎伸手不見五指要好得多了。隻是,風依舊很大,裹著冰涼的雨絲灑在身上時,衣裳本已濕透的秦鏡不禁打了個寒噤。阿墨的黑色皮毛上本有油脂,隻甩甩頭抖得幾抖便幹得差不多了。
黑暗中,似有不可見的危險在蠢蠢欲動。
“啾~~”阿墨忽然自她懷中站了起來,朝著她背後呲出了尖尖的小牙齒。
“誰?”秦鏡驀然轉過身。
除了黑暗,什麼也沒有。
可寒毛卻不自覺地全都立了起來,
以為是自己神經過敏的少女剛剛轉回頭,卻駭然發覺一隻冰冷的大手搭住了她的脖子。澈骨的乳白色寒意自那隻手上傳來,迅速地流遍並凍結了全身每一個細胞。頭部的太陽穴劇烈地疼痛著,仿佛有隻無形的手伸到了腦子裏,要將所有的一切喜怒哀樂全部都隨著那滲進思想裏的寒冷硬生生地拖將出來。
“啊……”全身僵硬卻偏自動彈不得的秦鏡忍不住叫了起來。
已躍到地上的阿墨撕咬著那個仿佛自黑暗中走出來的影子,卻是什麼用也沒有。
[就這樣子沉睡吧,我知道你已經很累了……]
[對啊,對啊,真是乖孩子……就這樣什麼也不想地睡著吧,我會代替你活下去的……所有討厭的人,憎恨的事,就這樣全部都忘掉,隻記得那些讓你滿心歡喜的快樂與幸福……]
不知在腦海中的哪一個角落,有一個溫和的聲音在悠悠地說著話。
少女的雙眸已逐漸閉上,仿佛已將睡著了。
[就這樣子睡著了更好吧,到一個沒有背叛,沒有欺騙的地方去,將所有的一切不愉快都忘掉……都忘掉……]
[是不是若是如此,就能擁有真正永恒的幸福呢……]
[不對!不對!不對!……!我們都在等著你,等著你,隻有你才可以……]
[是誰在大叫,那雙一直望著我的眸子又是誰?]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我為什麼總是夢到你?你到底想對我說些什麼?]
[我是……請你……]
黑袍男子的眼中本已露出一絲喜意與惋惜。
下一瞬間,眼神卻已變成驚愕。原本清晰能感覺得到的從掌心流入的記憶與悲傷全部倒轉而回,自己的喜怒哀樂甚至於靈魂的力量也不自覺地湧了出來,無法自控地被那仿佛漩窩般的吸引力吸了過去。急急想抽回手,卻發覺連手都似被吸住了,怎麼也拉不動。
大駭之下左掌重重在右臂上一拍一震,乳白色的光暈閃動間卻是和那少女肌膚間隱隱透出的紅芒交錯爆裂,這才將那吸力暫時隔開。
看著自己那仿佛已在傾刻間萎縮幹癟的手臂,黑袍人已滿額冷汗。
難道說她是上階體?可是看她的眼睛體態卻又——對了,二十天以前的那個晚上我還見過她,可當時並沒有覺得有什麼異樣——莫非,她是——
若有所思地看著秦鏡隱隱有紅芒閃動的漆黑眸子,棕色的眼瞳突然微笑起來。
明白了,明白了……她一定就是那位……沉淵畢竟還是成功了……
撩起蓋住長長棕發的兜頭帽,有著一張年輕而清秀的麵孔的男子托出一枚湧動著乳白色霧氣的水晶球,”這位小姐,好久不見!”
*****
這個人,臉也未免變得太快了吧?!
摸著猶自覺得冰冷的脖子,大腦猶自有些暈乎乎的少女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雖然她到現在還不太清楚他剛剛為什麼要掐住他的脖子,也不太清楚自己剛才是怎麼莫明其妙地腦中一熱便從他手中掙了出來,但至少她可以肯定一點:他剛才絕對是要對她不利。
“……”防備地站離他三尺之外,渾身衣裳仍舊濕淋淋的少女盯著他不說話。黑色皮毛的小幻獸在她腳邊挨挨擠擠。
“難道你已經不記得我了嗎?那天晚上你還給了我一枚銅幣。”占卜師手中的水晶球發出淡淡的白色光暈,”對了,忘了向你介紹一下,我的名字是陽明天,十天九地裏的陽明天。”
[他在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什麼十天九地的,從來就沒聽說過!]
“……”已認出他的確曾見過一麵的秦鏡依然沒有說一個字,受傷小狗般的眼神中充滿了戒備。
她還沒有覺醒嗎?還沒意識到她真正的身份?不過,這樣也好吧,我們每個人都希望她能幸福的生活著,隻要能看見活生生的她,便已很開心了。又何必要記起以前的那些東西,那些痛苦的、悲傷的回憶……
“你——”剛說出一個字,自稱為陽明天的棕發男子便捂著嘴大咳起來,指縫間滲出來的,赫然是鮮紅的血。
“你,沒事吧?”猶豫半晌,秦鏡還是問了一聲。
“沒事沒事,老毛病了。”擺擺手,有著一雙笑眼的陽明天說著毫無說服力的謊話,“來,這個給你——”
他以左手遞出一顆龍眼般大小的乳白色珠子。
“這是什麼?”秦鏡沒有伸手接。
“將來你如果能碰到一個名叫碧落的白衣女子,請幫我把這個珠子交給她,並問她一聲:她是否還記得以前老跟著她們姐弟倆的那個膽小鬼?——當然,如果碰不到,這珠子你就自己留著吧。”在瞪著他的秦鏡還沒有出言反對前,他已笑了起來,“這個珠子可跟你的真正身世有關,你難道真不想要?”
“你確定你沒有騙我?”
“怎麼會?我可是個從來不騙人的占卜師,”陽明天大笑著咳出一口血來,臉色在水晶球的光暈下好像更蒼白了幾分,豎直的棕色眼瞳卻越發顯得詭異,“你到時候拿著它直接問一問碧落,她一定會告訴你。”
手遲疑地伸了出來,接住了那枚珠子。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
渾圓的珠子觸手溫潤,秦鏡竟有著對它曾經很熟悉的錯覺與握住正在脈動的生命的想法。
“好了好了,你可以離開了。”棕發笑眼的陽明天看著頭頂透進來的漸漸發白的天色對秦鏡揮揮手,“天不久就要亮了。”
這個人還真是……秦鏡瞪住他。
“怎麼,還想多留一會兒?”陽明天笑了起來,“我馬上就要死了——我死的時候樣子可是很難看的,我可不想嚇到你。”
他再度大力地揮揮手,像趕蒼蠅似的,“你快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
[他說他要死了,該不會是真的吧。如果是真的,他這個時候怎麼還笑得出來?算了,如果他真地那麼希望我離開的話,我走就是了。]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秦鏡走到了仍在飄著若有若無細細雨絲的天空下。
她沒有再回頭。
*****
在看見秦鏡走出去以後,棕發男子方深深歎了口氣。水晶球立刻從手上滾了下來。
不用看,他已清楚地知道自己這具失去了魂晶玉及最後一部分力量的身體在以何等速度老化幹枯……
他的背上已全是冷汗。如果剛才那女孩子再多留一刻,他恐怕已控製不住自己那因瀕臨死亡而壯大了百倍以上的瘋狂本能。即使是麵對更高階的存在,在失去了所有理智以後的肉體隻怕也會直接撲上去,然後要麼被她吸收吃掉,要麼變成一具隻有吞噬這個唯一思維的超級怪物……
這便是我們的悲哀啊……所以,寧可希望你找不到碧落,永遠不要知道我們那可悲可憐的往事……那樣子,或許才是你更好的選擇啊……
用最後的力氣從懷中掏出一個已磨損得看不清本來樣子的小布偶緊緊握在手裏,已泛起死灰色的含笑臉龐望向它時,心中卻俱是那個鮮明如昨日的白色影子,又冷淡,又高傲,又溫柔……
自己選擇了放棄這個苟延殘喘的生命,心中卻似是異樣的輕鬆,仿佛所有的重擔都在這一刻可以卸下來了……
或許對於本就不該存在的我們來說,這樣安寧的死亡才是真正的幸福吧……
水晶球旁的左手已漸漸化為枯骨,胸口處似已喘不過氣來,陽明天卻依舊在微笑。
碧落,你現在還好嗎?
碧落,你以前可曾想過,向來最膽小的我竟會選擇這樣的死法?
碧落,當你看到那枚魂晶玉時,可會記起那總是跟在你身後的我?
碧落……
*****
當雨後清晨的第一抹陽光穿過房頂的大窟窿將溫暖灑進積水的大殿時,水晶球旁,已隻剩一件空空的連帽黑袍。
或許也曾有過些蒼白的塵埃。隻是在風起之後,那空曠中已了無痕跡。唯有那黑袍上破爛的小布偶依舊漆黑的眼睛呆呆地望著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