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田的定義裏，女人都是恐怖的物種，因為她們可以穿著高跟鞋馬不停蹄地在商場連逛四個小時而不覺得累。
    江雪是恐怖物種的進化版。她一共逛了五個小時。
    她隻走了二十三分種就大呼累了，然後剩下的四小時三十七分鍾就賴在鯛魚燒店門前不肯走。
    “我想吃。”
    “不行。”斬釘截鐵地拒絕。
    “我想吃。”
    “你今天吃了很多甜食了。”
    “阿銀也吃很多甜食。”江雪怒。
    “可他也隻是一周吃一次巧克力聖代。”
    “但是我這一周都沒有吃過鯛魚燒！”
    “那就在下周盡情地吃吧。”
    “和田，我恨你。”
    和田皺眉，“小孩子不要任性。”
    “不要。”
    “和我回旅館。”
    “不去不去，你買鯛魚燒我就去。”
    和田按著太陽穴，然後像夾小雞一樣地夾住江雪，迅速一巴掌打在她屁股上。
    “你打人。”江雪瞪他，“好痛。”
    “對待小孩就要有對待小孩的方法。”他拉住老實的女生，“你們的老毛說的真對，‘槍杆子裏出政權。’”
    “這沒有聯係好不好？”
    “我隻是為暴力美學找句冠冕堂皇的話罷了。”
    她老師地跟著他走向車站，念念不忘那個紅豆餡的鯛魚燒。
    列車駛向劄幌，戀人勝地，特產為“白色戀人。”
    江雪坐在椅子上，列車上人已不多，空空蕩蕩，隻有窗外的霓虹燈閃過。
    他感到她的頭一點點垂下來，最後一刻他伸手攬住了她的肩。
    江雪的頭靠在他身上，熟睡。
    來到劄幌已經很晚，和田捏她的臉頰，“醒醒，豬。”
    江雪抹嘴角，眨巴下眼睛，又翻了個身繼續睡。
    他推開車窗，冷風通通灌進來，江雪被凍醒，怒目而視。
    和田微笑，江雪從座位上爬下來，一邊打哈欠一邊緊緊攀住他的手臂。
    去的是當地有名的溫泉旅館，因為到的晚，隻剩下一間標準房。江雪一進去馬上睡倒，“我要左邊的。”
    和田說：“我不和女人及豬爭東西。”
    江雪用枕頭砸他，然後笑：“我以為你會帶我去汽車旅館的啊。”
    和田支起下巴，似笑非笑：“胸小無腦，毫無魅力可言。”
    “可我至少還有荷爾蒙。”
    “唔”和田朝窗外撇嘴“那位的荷爾蒙都比你多。”
    江雪探過頭去看，哇哇大叫起來，“可她還是個嬰兒！”
    不管江雪在外麵尋死覓活，和田心情愉悅地徑直走向浴室。江雪笨拙地吹了聲口哨，他身材很好，比例勻稱，沒有一絲贅肉。雖瘦，但決不是沒有肌肉。他換上旅館提供的浴衣，把浴巾扔在江雪頭上，江雪再扔回去，跳下床去洗澡。
浴室的隔板是磨砂玻璃，朦朦朧朧的霧氣蒙在上麵讓人看不真切。江雪站著淋浴，看白色泡沫打著圈兒流進出水口。
    洗完澡是十一點四十七分，江雪躺上床，和田伸手關了燈。
    “留一盞。”她說。
    “哪一盞？”他問。
    “算了。”她回答。
    靜謐的夜裏什麼聲音都沒有，月光灑在地板上，發出冰冷的色澤，將房間內的物體一一切割。
    默無聲息。
    她開口：“Yuki，你睡了嗎？”
    “沒有。”
    江雪抱來電腦，和田將床單被褥鋪到地板上，兩個人躺在上麵，電腦熒熒的燈光映在臉上。
    “你覺得膚色，血統，語言，國界很重要嗎？”
    “不覺得，大概。”
    “足夠模棱兩可的答案。”
    “凡事沒有絕對的界線。”
    “你上的是哪個大學？”
    “東大。”
    “為什麼不去找工作，而要打零工？”
    他翻個身，將手枕在腦後，“覺得無聊。人活著簡直無趣至極。”
    她抿抿唇：“假話。”
    沉默。
    最終還是他悠悠開口。“奧姆真理教在東京地鐵的霞關站撒沙林毒氣時，我在。”
    “我看著他們著死去，覺得非常迷茫。同樣是人，為什麼會做這種事？”
    “就象是南京大屠殺，我同樣不明所以。“
    “我的母親，是衝繩人。衝繩在二戰裏成為戰場，很多人都死去了。它一直既不屬於美國也不屬於日本，作為國家想要獨立，卻又已經相當依賴日本本土經濟體製，也沒有什麼具體政策。”
    他像是喃喃自語，也不去擔心她是否聽得懂，但聲音古板平靜，仿佛在敘述一件與他無關的事。
    “因為身上留著衝繩人的血，上學時犯錯總會被罵事‘笨蛋’，或是‘劣等人‘。以前我曾經很氣憤，發誓要考上日本最好的大學，我學的經濟管理，以榮譽學生畢業，卻發現我什麼都沒有擁有。”
    “血還是同樣的血，我還是同樣的我。”
    “我們流下的血都是紅色的，我不認為一個地方能決定一個人的一生定義。”
    黑暗裏江雪抱住他的肩膀，她的聲音猶如天籟。
    “活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