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有幽愁暗恨生  第六十四章 千裏之外意千重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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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燈影漿聲裏天猶寒水猶寒
    夢中絲竹輕唱樓外樓山外山
    樓山之外人未還人未還
    雁字回首早過忘川撫琴之人淚滿衫
    “彎月姐姐。”一聲輕喚,將彎月從沉思中拉了出來。彎月正了正神色,問道:“靜如,怎麼了?”
    “彎月姐姐,該喝藥了。”靜如舔著胖胖的小臉,手上端著一碗紅色的湯藥,甜甜地說道。
    自從得知清遙的死訊後,彎月幾乎瀕於絕境。她都記不得自己是怎麼回到張頑童這裏的,更沒有注意到賀狐狸是怎麼離去的。她永遠忘不了,那種心被一刀刀剜去的滋味。可是,無論怎樣的心痛,那個人,也回不來了。
    自此,心疾的病根就落了下來,總是張頑童當時拚盡全力,也隻能保她一時康健。
    心病還需心藥醫。可每當想起那個人,她的心,都像被人活活剜去了般,噬骨的疼痛如海浪般將她凶猛吞噬。
    對於彎月的病痛,賀狐狸來瞧過幾次,每次都是一言不發,在看到她無虞了之後就回到了軍中。但每月總會定時到她這裏來報道,如果來不了,就會托人送些小玩意給她。
    對於賀狐狸的好,彎月不是不想領情,她隻是不願自己再欠一份情。而心死如灰的她,更不會注意到自己的包裹裏,缺失的一張人皮麵具。
    眾人對彎月的感情,是看在眼裏,疼在心裏。誰能想到,一對兒壁人,竟以此番結局告終。
    唯有不識情愛滋味的靜如,每日開開心心的站在彎月的麵前,用她那甜美的笑容,哄著彎月喝下了一碗又一碗的湯藥。
    這次,也毫不例外。彎月接過湯碗,仰頭喝了下去。隨即,一個空碗被放到了靜如的手上:“小滑頭,又在裏麵加糖了吧?”味道真不是一般的甜呢。
    靜如點了點頭,靦腆地說道:“彎月姐姐,那藥那麼的苦,靜如聞到味兒都難受,所以就往裏加了些糖,這樣姐姐就不苦了。”
    彎月低下身子,捏了捏靜如的臉蛋,嘴角揚起許久不見的笑意:“哦,那彎月姐姐要謝謝靜如了。不過,靜如以後不要加糖了,好不好?”
    “為什麼?”靜如仰著小腦袋,問道。
    “因為,姐姐不喜歡吃糖。”彎月如是回答。其實,不是不喜歡吃糖,而是藥苦了,可以放糖來替代,心苦了,又該放什麼來替代。
    靜如懵懂地點了點頭,可心裏卻忍不住泛起了嘀咕,世上,真的有喜歡喝藥的人嗎?
    “靜如,”幺一走了出來,輕輕喝道:“師公和師哥在前麵等你呢,快去幫他們摘藥吧。”
    靜如忙點頭,提起裙擺跑了出去。
    “幺……秦姐姐,靜如怎麼越看越像我的一位故人呢。”彎月咬了咬唇,終於將這個疑慮問出。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剛才俯下身那驚鴻一見,靜如那靦腆的模樣,竟然像極了她的大姐宛如。而且,她們的性子也是極其相似的,都好靜,都不愛言語,都羞澀之極。
    秦靜姝,也就是幺一,露出了了然的笑容,對於靜如的身份,她並沒有回答。而是輕輕地坐在了椅子上,說道:“人的命運,真是奇特。有的人同命,卻不同運,有的人同運,卻不同命。”
    靜姝的話,總是這麼深奧讓人捉摸不透。想到這裏,彎月忽然拉住她的衣角問道:“姐,記得幾年前,在慕府四公子那裏,我們曾經抽過流水簽,那個時候,清遙是第一個抽簽的,他的簽文我現在還記得。十裏長亭別伊去,青塚深處雨飄飄。這是否就是清遙的命運,這一切是不是注定好的?”
    彎月一氣之下問了這麼多,而靜姝則閉上了眼睛,待她睜開眼時,潤澤的聲音也隨之響起:“人的命運,雖然上天有注定,但上天也留下了轉機。妹妹不要想太多。”
    “秦姐姐,”彎月心中仍有不舍:“我這幾日,又夢到他了。夢中的他沒有死,隻是被困在了一個黑暗不見天日的地方。秦姐姐,久聞你精於解夢,能否為我解開此夢呢?”
    秦靜姝秀眉微蹙,彎月竟然會有這等夢境?
    她不動聲色地說道:“妹妹莫要著急。世間之大無奇不有,也許,清副將尚在人世也說不定。妹妹不如來寫個字,讓愚姐露醜一測。”
    此話正中了彎月的心思,可她寫什麼字好呢?
    “妹妹莫要多想,一個字足矣。”秦靜姝怕彎月走火入魔,忙出言說道。
    一個字,說的容易,寫起來卻如千斤之重,竟無從下筆。
    千斤之重……罷了罷了,姑且就寫這個字吧。
    想到這裏,彎月提筆寫下了一個字,遞給靜姝,靜姝素手接過紙卷,在凝神看了一番後,輕聲說道:“重,拆開來看,意為千裏,而此字又有chong字之音,或許,妹妹與清副將的因緣並未剪斷,還有千裏之緣。”
    聽到靜姝的勸解,彎月的眼中升起一派迷霧,清遙,我們是否還有再見的緣分?
    或者,這隻是秦姐姐的一個善意的謊言?
    誰也未想到,那個立在門邊的蒼老背影,在聽到靜姝的釋詞後,踉蹌離去。
    之後的日子裏,彎月帶著江半夏的人皮麵具,開始了與張大夫的漂流生涯。張大夫是個居無定所的人,在一個地方的停留從來不會太久,然而,在隨著張大夫遷徙的途中,彎月卻見識到了許多自己從未見識到的人和事。
    大兵之後,必有凶年。
    天朝北部,由於經曆了戰亂的浩劫,流民數量激增,很多地方都爆發了瘟疫。多少人家在這片亂世中妻離子散,多少男兒從此壯士一去不複返。
    張大夫的頭發已然蒼白,可對待醫患時,卻能連熬好幾天。眼看張大夫的眼窩一日比一日凹陷,彎月心中不忍,於是悄悄拉過了若涵,對他耳語一番。
    此時的若涵,早已不是在慕府時那個囂張跋扈的少年,跟隨張大夫的這些年,使得他曆練了很多,清稚的臉上,已有了男兒的沉穩。
    隻是,這個身世不凡的孩子,未來後會選擇哪條路呢?
    當一身素衣的彎月頂著江半夏的人皮麵具走出時,久候的病患紛紛止住了呻吟,看向他們眼中這個宛如天人的男子。縱使天已微微寒,可這個男子,他卻如旭日的陽光,隻需一眼,就能讓人安心下來。
    男子輕輕坐下,陸續為病患們看診,縱然他的烏發如墨,縱然他的醫術不及張大夫,但隻要遠遠看著他,心中的陰霾就已消減了大半。
    一心忙於治療病患的彎月,自然未注意到眾人驚豔的目光,更不知她此時這般謫仙的模樣,造就了其盛名於世“蓮衣公子”的美名。
    待送走最後一個病患時,她放下筆,站起來時,眼中一陣眩暈。
    就在此時,一隻冰冷的手扶住了她,將她輕輕放在了椅子上。
    這個人是誰,彎月抬起朦朧睡眼,卻看到了一隻狐狸正撇開腳站在她的麵前,一雙眼毫不掩飾地瞪著她。噩夢,這一定是噩夢。怎麼會是那隻狐狸……她登時閉眼昏了過去。
    她這是在哪裏,盡管周圍一片混沌,可眼前卻閃出一片搖曳的紅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大。
    這是哪裏,怎麼會有如此豔麗的花?彎月湊身過去,正要聞去,卻忽聞一聲“不可。”
    一股冷風吹來,四周多了無數綽綽人影,隻是,他們一個個的眼中空洞無神,因為心死,已失去了往生的記憶。
    前頭,卻傳來了哀哀的哭聲:“我不要喝,我不要喝,我不要忘記……”轉首那頭,一個女子正在大哭,可她身邊的兩個黑衣差人,卻按住了她的頭,將一碗湯盡數灌入。
    喝下了湯的女子,眼神瞬時和其他人一樣空洞,她抬起腳步,踏上了通向未知來世的橋。
    橋身上,依稀刻著三個字——奈何橋。
    奈何奈何,無論前生有怎樣的依戀,在喝下孟婆湯,踏上奈何橋之後,也心死如灰。
    隊伍愈來愈短,很快就到了她。彎月端起湯碗,卻忽然看到湯碗中,倒映出了那個人的樣子,曾經很多不願想起的畫麵,在此刻忽然湧來。
    “姑娘,你塵緣未了,不該來這裏的。”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忽然奪走了她手中的湯碗:“下一個。”
    “不,清遙,清遙。”彎月大叫起來,隻要喝了那碗湯,那碗加了一味調料叫“遺忘”的湯,她就會進入冥界,與清遙聚首。
    隻是,喝了那碗湯後,她還會記得清遙嗎,來世還能認出他嗎。
    婆婆搖首,這種場麵,她已經看的太多了。“這個丫頭陽壽未盡,你們送她回該去的地方吧,莫要在這裏鬧事。”
    旁邊的鬼差得令,紛紛露出凶惡的本尊,喝道:“何處遊魂,敢來地府鬧事,還不速速歸去。”
    彎月見他們露出了鬼麵獠牙,心中大驚,忽然間,一陣溫暖從手心傳來,如溫暖的陽光般將她包住,隨即衝了上去。
    待醒來時,耳邊一片嘈雜之聲。張大夫的訓斥聲,還有靜如的哭聲,幺一的勸解聲,亂作一團。
    “醒了,終於醒了。”靜姝眼見彎月醒來,終於噓出了一口氣,然而,她的美眸卻在下一刻黯然。
    彎月夥同若涵,放倒了張大夫。而這個小丫頭,竟然不知死活地坐了一天的堂,終因心神損耗過大而瀕於垂危。
    張大夫醒來後又氣又急,盡管已使出全力,可彎月的心神損傷嚴重,引起體內寒毒發作,若不是那個人為她輸入真氣渡劫,並且獻上了天山雪蓮為她凝聚心神,恐怕……
    想到這裏,張大夫不由得搖了搖頭,冤孽啊。怎麼會平生出這麼多孽緣。
    “妹妹,你……讓我說你什麼才好。”靜姝坐在一旁,輕輕扶起了彎月,在後麵墊了一塊枕頭:“這一次,你真是太不愛惜自己了。”
    彎月垂斂起眉:“我隻是忘記了時間,下次我會注意的。”
    靜姝搖了搖頭,傻丫頭,還會有下次嗎。隻是可憐了那個人……思量間,已經算出一卦:“妹妹,其實這一次,你該好好地謝一個人。他不要命地為你輸了一夜真氣,現在還在隔壁屋子裏未醒。”
    “那個人,是誰?”彎月疑惑地問道。
    “妹妹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靜姝挑起眉,眉目中盡是憐惜。
    彎月低下頭,輕輕躺在了床上,那個人,決計不是清遙,否則他不會讓自己難過。難道,是那隻狐狸?
    彎月的心裏忽然顫抖了一下,盡管那隻狐狸並沒有做過讓她尷尬的事情,除了那次在湖裏……可為什麼她每次見到他,心裏都忐忐忑忑,說不清是厭惡,還是其他。
    總之,她不想靠近那個人,甚至很想,逃。
    房內,賀子翔終於轉醒,躍入眼中的,是一抹搖曳的燭火,還有張頑童鐵青的麵龐。
    “你很在意她?”沉默了良久,張頑童忽然開口問道。
    “張大夫多慮了,我怎麼在乎那個醜丫頭。”賀狐狸扭過頭,倔強地說道。
    張大夫聽出了他話中的賭氣,這個小子,一定是在氣那個醜丫頭怎麼不過來看他吧。
    或許,眼前這個小子,才是那個心思單純的丫頭的歸宿。
    想到這裏,張大夫試探性的問道:“年輕人,莫要逞口舌之快。那個丫頭的身份你早已知曉,不然那日也不會匆匆抱著她來我這裏。”
    賀狐狸的臉登時紅了:“大夫何出此言,那個醜丫頭,可不比我見識過的女人,要相貌沒相貌,要氣度沒氣度,哎,反正是要什麼沒什麼。”
    那頭的彎月,忽然打了一個噴嚏。
    張頑童聞言,哈哈大笑起來:“老夫沒看錯,賀公子果然是個性情中人。可惜了,那個丫頭真是跟你無緣。”那個“真是”兩字,咬的特別重。
    賀狐狸天性靈敏,自然聽出了這話裏的言外之意。他斂了斂眉目,正色道:“張大夫此話何意?”
    張大夫的眼裏露出了幾分不明的情緒,他斟酌了幾許,終於開口說道:“既是如此,那老夫也就不瞞你了。這個丫頭,幼時被人下了鳳孤飛。”
    鳳孤飛?賀狐狸長大了嘴巴,這個名字,他早已有所耳聞,據傳這是南疆秘藥,隻作用於女體,中者必死,因為沒有解藥。
    “大夫莫要開這玩笑。”賀狐狸蹙眉說道。
    “老夫何必跟後生開如此玩笑。”張頑童的神色正了正:“那丫頭,中了鳳孤飛時日已久,若不是她體內有異物壓製毒素,恐怕此時已魂歸九霄。而此毒,最忌情動。”他的眼掃過了賀狐狸,觀察著他麵上的表情。
    最忌情動……難道那個人在她的心中,已無人可取代嗎?賀狐狸握著被子的手,不禁緊了起來,那個醜陋的麵容一次次的出現在他的麵前。他搖了搖頭,可心裏卻沒來由的慌亂起來。
    當初接近那個醜丫頭,是因為她會易容術,可接觸的越久,他就越感到,心裏似乎有些東西不一樣了。開始時,他並未意識到,甚至還嘲笑自己,怎麼會生出這種想法,然而,在看到她為了那人的死而癲狂時,他的心裏卻有了難以言說的痛。
    為什麼會這樣?鳳孤飛……
    “不過,鳳孤飛也非無藥可救。”張頑童忽然抿了一口茶,賣了個關子。
    “是……”賀狐狸順勢問下去,正好落入了張頑童設下的陷阱。
    張頑童放下茶杯,順勢向外走:“時候也不早嘍,老頭子我還是去睡覺吧,唉喲,人老了,沒有美酒,真是難熬啊……”
    “說到美酒,倒是巧了。”賀狐狸的聲音在後麵幽幽的響起:“前些日子,有商旅朋友,送了我一壇西域釀造的‘琥珀’,還未打開。不過,既然大夫您要入睡了,今晚這酒沒了人陪,真是可惜了。”
    聽到“琥珀”兩字,張頑童的嘴立刻抽了起來。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說的就是琥珀啊。
    西域產的葡萄酒,隻有耳聞,因為,這樣的美酒,從來隻入帝王將相之口。唯一有幸嚐過的那次,還是在十幾年前,那個下著雪的冬天……
    一念之差,張頑童坐回了桌子邊,在看向賀狐狸那揚起的嘴角後,他忽然有了被“請君入甕”的感覺。
    “張大夫妙手仁心,一壇琥珀,隻是盡晚輩微薄的心意。”賀狐狸的手敲了敲被子,似乎等待著下文。
    “賀參軍客氣了,醫者,妙手仁心,更應救死扶傷。就拿鳳孤飛說,雖然此毒未有解藥,但有一樣東西,卻可救人一命。”
    “什麼東西?”
    “回春草。”這也正是他帶著彎月一路西行的最終目的。
    “回春草?”賀狐狸挑了挑眉毛,以前,隻聽人說起過,回春草有起死回生之效,但傳言歸傳言,這些年的走南闖北,他什麼事兒沒有見識過。唯有起死回生這等事,是他所不信的。
    “哪裏能尋得回春草?”他問道。
    “這個……老夫也不知曉。賀參軍,那琥珀……”
    “明日自會送到您府上。”賀狐狸揚了揚眉毛,笑的狡詐。
    隔壁屋裏,彎月又打了一個噴嚏,奇怪了,今天怎麼打了這麼多噴嚏?莫非自己犯了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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