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寧六年的秋天，陛下在大殿奏對時突然昏厥，然後在短短七日之內結束了他不平靜的一生。靈柩在皇帝寢宮停靈十七日，顧君淩和臣子們一般，該哭便哭，該收便收，仿佛那眼淚是機關控製。之後陛下被安葬到了皇陵，太子登基。皇後被冊封為皇太後，緊接著便請旨去守了皇陵，再也沒有回來。
    顧君淩看著皇太後漸行漸遠的鑾駕，目光裏麵盡是傷痛過後的茫然。他登基時，戰亂方歇，還有些地方小亂不斷，不怎麼太平。於是他很快地將情緒放在了國事上，好像於他而言，前事不過一頁紙，一翻而過不留痕跡。
    隻是他對我卻執拗的很。我本想離開，他卻一個勁的勸我留下來，硬話軟話說了一筐，最後一狠心似的，將君澤搬了出來。他言盡於此，卻也讓我看到了他溫和話語之下的決心。
    我留在了宮裏，雖然於禮不合，但是根本沒有誰說什麼。不過是稱呼上，從“殿下”改為了“陛下”。我不願叫他太子，他也不勉強。
    忠心本朝的臣子大概也就占了一半，有許多人是在觀望，也許，還有的人將寶押在了我身上。可惜，他們看錯了人。我父王沒有這個野心，我亦然。至於我的二弟，根本沒有那個機會。
    如今上朝，他坐在高高的龍椅上，我則是俯首的臣子。他在大殿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冷冽，就像當初教訓那兩個甘泉宮的仆從一樣，讓人有些認不出來，許多覺得他年輕可欺的大臣們都被鎮住了。
    顧君淩也是多疑的，但不像他的父皇。先帝有時會意氣用事，他卻不會。他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知道什麼時候對誰放權，他知道什麼時候要孤注一擲什麼時候該留後手。他看人奇準，君澤比他有氣度，卻沒有他的眼光。他很適合做一個皇帝。
    他登基之後，收回了我不能回封地的旨意。我父王幾次三番說要我回去，我隻是回了幾封信，還是留在了京城。我想，我該幫他。父王最後給我的回信裏都是無奈。我猜，他是不是自嘲著，自家也能出來這麼一個不怕死的忠臣孝子來。
    不，並不是這樣。隻因為，當初君澤的出事，我沒有查出一個結果，讓我不甘心。而顧君淩比我更不甘心。
    他從前雖是個江湖人，如今卻是不折不扣的皇帝。顧家骨子裏的不擇手段他一點都不缺。不知道他從前有過什麼奇遇，在江湖上認識那麼多的人。各家王爺府中養幾個刀客劍士再常見不過，他的入手處，便是他們。
    郕王一家到底沒有逃脫，顧君淩在夜半進了天牢，看著他曾經的最好的朋友，將鴆酒親手放進了他的手裏。
    在這一年的冬天，皇太後薨逝。
    泰寧六年實在是一個讓所有朝臣都無比壓抑和不安的一年。從泰寧五年底太子遇刺開始到泰寧六年底，太子、太後、皇帝、皇後相繼離世給所有人帶來了難以述說的沉重。
    對我而言，這一年的時間仿佛是膠著的，從頭到尾。
    直到新皇登基後的第二年，那膠著的時間才開始流動起來。
    我一直看著，看著他在為君的道路上披荊斬棘。
    他時而安靜時而熱切的對我。我腦中時時回憶著君澤的話：“二弟很愛你。”他並不逾距地對我，隻不過有時候不像是一個皇帝對臣子的，反而帶著隱忍的討好。
    又過了三年，叛亂已平，海晏河清。朝堂上對他又敬又怕的臣子逐漸多了起來。我父王上表將淩王之位給了我，自己退位在封地。
    他準了。
    作為藩王，我本應趕回封地，但是顧君淩下了明詔，要我留在京城。而且為我在離皇宮最近的地方蓋了一座氣勢恢宏的淩王府。可按律我不能留在宮內，他再不舍，也束縛不得我。
    我想，君澤不會故作大方的將我交給他的二弟。他也是顧家人，即便是君子，也要保護自己的東西。我覺得，這不如說是一種警告。那短短的五個字，便能讓我在夢裏細細品味這令人心酸的幸福。
    有時候，我也會回到宮裏。顧君淩總是默默地令人將我在東宮的住處整理一番，由我獨自憑吊而不去打擾。
    他是皇帝，自然不能沒有皇後。所以在先帝駕崩之後三年，就有人提出了立後的請求，多數人附議，也包括我。他是不願的。這次他終於忍不住了，在一個月色淒清的夜裏獨自潛入淩王府。
    當時，我在書房。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慢慢習慣晚睡，在書房呆著，也許點一盞燈看書，也許就著月光淺酌。
    他去的很是時候。我想，大概他對淩王府真的很熟悉，建府的時候，他常常白龍魚服地來這裏。他直接找到了書房，正碰上我在喝酒。我先聽到了腳步聲，然後飄來的是淡淡的豐禾酒的味道。
    他站在我的麵前，表情不再隱忍。怒氣和淒然之後是隱藏至深的絕望。
    “淩玨，我不要皇後。”他竟然又在哭泣。
    我已經很久沒有仔細地打量過他。現在的他，也不是十三歲的雌雄莫辯的少年臉龐，被描畫過的眉粗而黑，臉龐卻是小小的，已經明顯有些先帝的輪廓，膚色很白。他真的很好看，流著淚的時候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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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的話：忽然發現，我寫的太羅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