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昀曦輕輕的打開大門，沉寂的空氣頓時撲麵而來，冰涼的氣息籠罩著的房間在黃昏的光暈中更顯淒清。
    安靜的換上室內拖鞋，然後徑直的走到葉安然的房間，打開房門，依舊是一片寂靜。
    穆昀曦靜靜的垂下眼眸，平靜的表情看不出悲喜。然後他回自己的房間去換了家居服，再進了廚房給自己做晚餐。
    晚餐做了一半，忽然自己的手機響起，熄了火去接電話，看了看來電顯示，穆昀曦歎了口氣的接起：“媽。”
    趙琴擔憂的聲音依舊：“昀曦，今天也不回家來吃嗎？”
    穆昀曦無奈：“我說過了如果回去我會給你電話的啊。”
    那邊停頓了一下，然後開始了無數遍的勸說：“昀曦，算媽求你了，你回家來住好不好，你現在這樣一個人，媽媽很擔心的啊。”
    穆昀曦聞言更加無奈：“媽，這個話題您已經提過很多遍了，我耳朵都快聽出繭來了。”
    趙琴委屈：“可是說了這麼多遍，你還不是不理我。”
    穆昀曦歎氣：“媽，我現在很好，真的。”
    趙琴聽了頓時心酸：“你都一個人住了這麼長時間了，也不肯出去談個女朋友，又沒有人照顧你，你讓媽怎麼相信你很好。”
    穆昀曦皺眉，有些不悅：“媽，我們說好了不說女朋友這回事的。”
    趙琴生氣：“你都等了一年多了，葉安然要是肯回來早就回來了。她要是不回來，難道你就一直這樣等下去啊，你才多大的年紀，真想等她等一輩子嗎？！”
    穆昀曦聽到這裏，反倒不急了，平靜的道：“是，如果她一直不回來，我就等她一輩子。”
    “你！”趙琴怒：“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死腦筋了。媽可跟你說明白了，就算葉安然回來了，媽也不會要她再進我們趙家的門了，我兒子可不是隨便的人，不是她想要就要，不想要就可以丟掉的。”
    穆昀曦低笑，不理會趙琴的氣話，淡淡的道：“媽，沒事我掛了啊，我正在做飯了。”
    “啊……”趙琴正想繼續抱怨，可最後隻能對著電話裏的忙音生氣的嘟嘴。
    習慣性的做了兩人份的晚餐，習慣性的擺上兩個人的餐具，穆昀曦對著空了的座位安靜的吃完了自己的晚飯。
    安靜的整理完了剩下的家務，穆昀曦回到書房去辦公。
    有些能夠理解當年葉安然在工作上的的拚命了，因為當一個人孤單到隻剩下思念的時候，工作就成為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剛工作了沒半個小時，手機又響了起來，這次是韓瑞。
    “總裁。”那邊的聲音頗為無奈：“要不要出來喝杯酒？”
    穆昀曦笑：“怎麼了？”
    “剛才夫人給我打電話了，讓我一定要把你給拉出來，說是散心。”
    “我媽真是……”穆昀曦頭疼的揉了揉眉頭，然後道：“我今天沒心情，你去做自己的事就可以了，不用理我媽。”
    韓瑞歎氣：“那如果是我自己想請你喝酒，你出不出來？”
    穆昀曦頓時沉默，半響才道：“我的狀態就真的那麼不對嗎？”
    韓瑞苦笑：“我想說，你這一年多來，狀態就沒有對過。”
    穆昀曦笑，靜靜的看了一會兒書桌上林宸宇遺留下來的照片，最後歎氣：“我知道了，不過我真不想出去，你到我家裏來吧，我這裏也有好酒。”
    韓瑞一聽，放鬆了就開始興奮了：“那我可不會客氣的。”
    穆昀曦隨手放下手機，然後拿了相框到身邊輕輕的摩擦，半響，終於放下離開了書房。
    書桌上，少女的笑容明媚依舊……
    韓瑞興奮的在穆昀曦的酒櫃旁邊一邊晃悠一邊感歎，穆昀曦的藏酒豐富的讓他不由得嫉妒。
    選了半天，還是拿了瓶97年產的意大利的葡萄酒出來，感歎般的坐回到沙發上，看著正在擺弄酒杯的穆昀曦道：“果然有錢人就是讓人嫉妒啊。”
    和穆昀曦相處時間長了，韓瑞就很少用下屬對上司的語氣說話了，大多數時候兩人都是以朋友的姿態相處。
    穆昀曦失笑，調侃道：“難道我每月給你的工資還不夠多。”
    由於穆奕崎的刻意培養，韓瑞已經完全可以獨立撐起一片天地了，如果不是因為穆昀曦執意的要留在這個城市等葉安然，韓瑞應該早已經是公司的一把手了。
    但就算現在隻是二把手，韓瑞的年薪也已經可以稱為天價了。
    韓瑞歎口氣，搖了搖手中的酒杯，看著裏麵的酒液蕩漾出好看的波紋：“你可真不知道民間疾苦啊，我那些錢可是要用來養家的，這些奢侈品可不敢多買。”
    穆昀曦繼續笑，喝了口酒道：“你不是專門過來抱怨你的工資少的吧。”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韓瑞想翻白眼，最後還是忍住，無奈道：“大家都很擔心你。”
    穆昀曦聞言，不由得收了笑容，垂下眼眸道：“好像現在沒有人肯支持我的決定了，為什麼你們都覺得我應該放棄等待？”
    韓瑞歎氣：“你也說了，你是在等，可是這麼長時間過去了都沒有結果，這樣的等待又有什麼意義？”
    “不是每件事都可以找到意義的。”
    “如果沒有意義，那我們做它幹什麼？”
    “因為……”穆昀曦抬眼看向韓瑞，輕輕的微笑：“等，是我現在唯一的出路了……”
    是，他知道，等待是他唯一可以走的路，即使等待的結果一直都讓人絕望，但是，尋找愛情這麼多年，即使有過無數的女朋友，心靈卻永遠都是空虛，所以在遇到葉安然之後他就已經明白，這一生，除了葉安然，不會再有別的人可以成為他的歸宿。
    他們都覺得他應該放棄，應該再去尋找另外一份愛情，可是，如果那個人不是葉安然了，那麼那些所謂的愛情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
    於是，這便成了他等待的意義。
    ……
    自從葉安然離開，生命便變得平靜無波，或者說，如同死水，可是穆昀曦卻始終甘之如飴。
    隻是因為，隻有在這樣痛苦的等待中，他才可以清楚明晰的確定，他曾經有過的守護和幸福。
    周末的時候，穆昀曦喜歡到中央公園去，如同當年的葉安然，什麼也不幹，隻是靜靜的坐在噴泉邊，看那些不認識的鮮活的生命的喜怒哀樂。
    偶爾會去郊外，沉默的看著草場上那些雜亂的草木的榮枯，靜靜的感受著時光的流逝。
    可是去郊外的機會也不再多了，經濟太過繁榮，於是荒蕪的草場也不再允許荒蕪，穆昀曦親眼見證著草場慢慢的消失，然後無可奈何的變成另一種模樣。
    心裏始終會疼，看著草場緩慢變化的同時，穆昀曦覺得有心裏有某種東西被生生的抽離出去。
    在那裏，曾經留下過他太多的記憶，他和林宸宇的幼年回憶，他和葉安然的相守，還有，他們三人最後的永恒……
    他記得，那一天，葉安然笑容恬美的穿插在重重的草叢之間，林宸宇的笑容無奈卻平和，而自己，當時的自己，因為還能相守，於是便覺得幸福，於是便微笑。可是那些笑容，卻在最後定格的時候，全部都幻化成了眼底掩藏不住的憂傷。
    他們三人唯一共同擁有的照片，他希望能夠銘刻住的幸福的時刻，卻終究隻有他一個人默默的記憶了下來。
    有時候，會學著葉安然一樣，靜靜的仰望天空，看天空飛鳥穿透雲霄，然後穆昀曦就會默默的微笑。
    這樣小女兒的動作還真是不適合他啊，這個時候穆昀曦就會這樣調侃自己。
    但是，他知道，他其實是喜歡這樣做的，因為這個時候，他會覺得自己的生命再一次的與葉安然重合。
    也許，有一天，葉安然會看到曾經自己也曾關注過的飛鳥，然後它會告訴她，自己很想她。
    安然，你知道嗎，我很想你……
    真的很想……
    生命雖然寂靜，但那份寂靜卻隻屬於自己一人，人前的穆昀曦依舊是那個意氣風發、飛揚果斷的男子。
    愛情不是全部，他還有他應該擔當的責任，於是便從來都不敢懈怠工作，雖然他一向都當工作是排遣空虛的工具。
    但是即使想盡了辦法要將時間來填滿，可是卻依舊是空寂。
    忽然有一天，穆昀曦開始想要做慈善事業。
    一個慈善機構的形成和運行，可以花掉他很多的時間和精力，所以穆昀曦做的很積極。
    趙琴依舊擔心他的生活，偶爾會去他的公寓裏探視，即使看到穆昀曦生活的條理分明，也依舊還是擔憂。
    於是終於有一天，趙琴自作主張的給穆昀曦安排了相親，也就是在那一天，穆昀曦第一次對著自己的父母真正的發了火。
    也就是在那一天，穆昀曦在葉安然離開後第一次袒露了他真正的崩潰和痛苦。
    他一直以為，自己足夠堅強，即使那份等待那樣的無望，可是自己依舊可以撐下去，可是，為什麼還要有這麼多的人來告訴他，不要繼續再去等待。
    他可以不需要別人的支持，可是，他真的不需要別人來告訴他，他是錯的！
    在那一次的衝突之後，趙琴再也沒有提過讓穆昀曦放棄的話語了，她知道，即使葉安然真的不會回來，即使有一天穆昀曦真的絕望，但穆昀曦依舊不會放棄。
    他寧願崩潰，也不肯忘記。
    到底要愛到多深，才可以做出這樣的選擇？
    趙琴無法理解，卻也不敢再去相逼。因為，比起一個發狂的兒子，她還是喜歡那個冷靜些的人。
    即使，他的笑容已經變得如此的哀傷和寂寞。
    而且，那是他的選擇，外人隻能勸說，卻無法決定。
    慈善事業一直都做的很順手，隻是在對貧困學生的刪選過程中，總會出現一些讓人無法忽視的唏噓感。
    穆昀曦一般隻是負責資金的運營，對於學生的刪選向來都是韓瑞帶領別的人來做。忽然有一天，穆昀曦心血來潮的加入到了刪選的行列。
    那一次韓瑞要親自到城裏一所高中去查看，穆昀曦於是也跟著去了。是一所很普通的高中，裏麵讀書的孩子也大多都是普通市民的孩子。
    普通的家庭讀普通的學校本應沒什麼問題，可如果這裏麵有了開銷很大的藝術生，便很容易讓一個家庭變得困窘。
    穆昀曦靜靜的看著學校的展覽館裏的畫作，他們這次是過來挑選有才能但是卻自身無法承擔費用的藝術生的，韓瑞去和校領導了解他們要選擇的學生的資料，穆昀曦其實隻是為了過來散心，於是單獨留下來欣賞那些讓學校驕傲的展品。
    漫不經心的一幅幅的看著那些畫作，略顯稚嫩的手法和想象，但是卻可以看出做那些畫的人的用心和才華。
    忽然有一副畫吸引住了穆昀曦的視線，畫麵上的景象其實很普通。
    長發柔靜的女子微微的低著頭、一臉平和的輕蕩著秋千，隻嘴角有著極輕的微笑；旁邊著裝清爽卻貴氣的男子斜靠在秋千的支撐杆上、溫柔的望著出神的女子微笑，眼底的幸福淡淡的溢出，遠處，有太陽開始西斜，夕陽的餘暉暖暖的照耀在兩人身上，和男子眼底的幸福相互照應，便形成了那種永恒的暖意……
    穆昀曦看著照片中安靜的坐著的女子不由得輕輕的微笑出來，可是心髒卻忽然抽搐著疼痛起來，回憶撲麵而來，讓人幸福，卻又有著無法忽略的苦楚。
    想要伸手觸摸，卻在中途將手收了回來。
    良久，穆昀曦感受到了心髒的平靜柔軟，於是忍不住輕輕的笑出了聲。
    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已經有人，將他遺落的記憶用這樣的方式保留了下來……
    韓瑞談完了，就跟著校領導一起來查看展品用來決定最後的名單，剛進展廳就看到穆昀曦一臉溫柔的看著某幅畫。
    有些好奇穆昀曦的態度，如果他的記憶沒有混亂，穆昀曦那樣的笑容，他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看到過了。
    走近了看，韓瑞知道了穆昀曦微笑的原因。
    並不是很精致的畫作，略略的看也知道作者對人物的外觀描繪把握的也並不精準，可是隻要熟悉一點的人就可以認出來，那裏麵的人就是穆昀曦，還有葉安然。
    也許作者對人物的把握還欠缺火候，可是畫裏給人的感覺卻很不一樣，那樣溫暖柔和的氛圍，讓人看了就覺得心安。
    韓瑞看了一眼對著畫作始終不移眼的穆昀曦，知道人選應該可以定下一個了。
    穆昀曦靜默良久，終於不再盯著畫作，看著旁邊一臉深思的韓瑞輕輕的笑道：“安然曾經對我說過，有些時候，人想要撐下去，隻是需要一個信念。”
    韓瑞不解的看向穆昀曦。
    穆昀曦卻不再看韓瑞，眼神溫柔的看向畫中的女子道：“我一個人撐了太久，所以偶爾會覺得絕望，因為一直沒有人能夠理解我心中的感受。可是我今天看了這幅畫，忽然就覺得，我不是孤單一人，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一定還有另外一個人和我抱著同樣的夢想。這樣的夢想幻化出的，便是信念。”
    韓瑞了然：“確切的說，你隻是需要一個人來告訴你，你現在的等待是對的是吧？”
    穆昀曦微笑，卻不再言語。
    韓瑞看著穆昀曦那顯得無比幸福的微笑，忽然覺得心裏微微的刺痛。
    明明已經這樣的痛苦了，可是為什麼，還可以笑得這樣的幸福？
    半響，韓瑞才再次開口問道：“如果有一天，你實在等不下去了，會不會選擇忘記？”
    人如果真的絕望，應該會選擇忘記痛苦的吧。
    穆昀曦輕笑：“我不相信如果的，再說我現在已經找到了我要的信念，所以我知道我一定可以等下去，而且，我知道，安然她終有一天是會回來的。我隻是……”
    穆昀曦慢慢的收了笑容，眼底終於再次開始出現了痛苦，看著那一幅穿透了時光的畫作低低的自語：“我隻是害怕……”
    華年往複，今昔何夕。
    ……
    所以，安然，你何時，才會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