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安然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冗長的夢，夢裏她可以看見那些以為永世都不會再見到的容顏，可是他們明明離得那麼近，卻又永遠都不可觸碰。
    其實如果有可能，她願意就那樣永遠做著夢，即使不可碰觸，可是隻要能夠見到那些人也是好的。
    但是，她卻看到了穆昀曦，那個男子，用那樣悲傷的神情看著她，隻求她不要放棄。
    那一刻，她不得不承認，她不想看到他傷心。
    是什麼時候，那個人已經在自己心裏占據了那樣重的地位？她不知道，她隻知道，自己不過是希望他能夠幸福，不要因為自己而變得悲傷。
    於是，便掙紮著醒了過來，睜開眼的那一刻，她看到了穆昀曦眼中突現的狂喜，於是，她也看到那狂喜背後深刻的恐懼——失去自己的恐懼！
    那樣的恐懼自己經曆的太多，所以那樣的痛苦她太過明白，於是她知道醒過來的決定是正確的。
    回握住穆昀曦緊緊握著自己的手，葉安然最後隻能沙啞的輕聲道：“對不起。”
    隻是三個字，穆昀曦卻仿佛什麼都明白了，最後隻是搖了搖頭，紅著眼眶溫柔的笑了出來：“安然，是我應該說謝謝的。”
    對不起，因為我的原因，讓你忍受這樣的悲哀。
    但是我卻感謝，謝謝你願意醒過來……
    “安然好一些了沒有？”趙琴將保溫壺遞給穆昀曦，看著臉色恢複了紅潤的兒子很是欣慰：“要是還沒好，就讓她搬到家裏來住吧，這裏人多，也好照顧一些。”
    穆昀曦搖了搖頭：“她現在還不習慣別人的熱情，搬過來了肯定不自在。”
    “我還是不明白，怎麼會病的這麼嚴重的？我上次看到她的時候還好好的啊，她外公去世給她的打擊真的這麼大啊？”想到那天葉安然躺在床上的臉色，趙琴還是唏噓不已。
    “隻是因為所有的事情都連到一起罷了。”說到這個穆昀曦心情不免承重：“安然自從和我吵架開始就沒有好好的吃過飯，心裏壓力也大，身體虧空的很厲害。而且，她外公對於她來說是一種精神支柱，她外公一去世，沒了心裏支撐，再加上身體也熬不住了，於是便倒了。”
    “媽，你知道嗎，我當初真的很怕她不肯醒過來了。她昏睡的那段時間，我想起和林爺爺當初談起的話題，那時她外公病危，我很擔心，怕安然在她外公走了之後會獨自離開這個城市，不再給我音訊，可是我沒想到她選擇的卻是一睡不醒。當時我就在想，我寧願她走的遠遠的，留我一個人等著都好，就是不想她丟下我一個人在這個世間。”
    話題太過承重，壓得趙琴開始難受，於是她便拍拍穆昀曦的肩頭道：“事情過去了就好了，現在關鍵是讓安然把身體養好。要是還想要什麼補品隻管回家裏拿就行了。”
    穆昀曦感激的笑笑：“謝謝媽。”
    “傻孩子，說這麼見外的話幹什麼。”
    穆昀曦回到醫院的時候，葉安然正躺在床上看照片。
    冬日的天黑的很早，這會兒早過了下班時間，病房裏的燈也早就亮了起來。葉安然聽到關門的聲音，抬頭往門邊看了看，看到穆昀曦便衝著他淡淡的笑了笑。
    葉安然依舊蒼白的臉色在白熾的燈光下更顯脆弱，穆昀曦走過去，將湯放到一邊，然後坐到床邊心疼的握住她的一隻手，問道：“看什麼呢？”
    葉安然沒有反對他的動作，隻是將手中的照片遞給他看：“是我和我外公的合照。”
    照片中的葉安然明顯還很年少，應該還是在讀高中的模樣。
    “這是我和外公最後的一張照片了。那一年之後我就沒有再照過相了。”
    “是你和你外公搬出去的那一年嗎？”
    葉安然轉頭看他一眼，點點頭：“是。你調查過我了是不是？”
    穆昀曦老實的點點頭，葉安然的口氣中並沒有不滿，而且他也沒以為可以瞞得過她，卻還是問道：“你生氣了嗎？”
    葉安然搖了搖頭：“你遲早都會知道的。那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和外公離開嗎？”
    “一般人和人之間之所有有爭吵，不是為了情就是為了錢，我調查出的原因是因為你外公的退休金，可我覺得你應該是為了情吧。”
    葉安然淡淡的笑：“那你猜錯了，我是世俗的人，怎麼可能逃得過一個錢字。當年……我舅媽不滿意外公將手上的錢都用在我這個拖油瓶身上，對外公很不好，而且我在她家多年，卻始終不得她的歡心，家裏總是因為我們兩個人的冷戰而鬧得不愉快。那一年我高考完了之後，舅媽不想再花錢讓我讀大學，外公知道後，和舅媽大吵了一架。我當時太過年少，一時義氣就帶著外公離開了家。其實……我當時以為舅舅會找我們回去的，隻是沒想到……”
    說到這裏，葉安然苦笑了一下：“對於舅舅來說，可能舅媽和表哥組成的家庭對於他來說更重要吧。”
    “說到底……”穆昀曦微微的歎了口氣：“你還是因為一個情字吧，當年如果你的舅媽肯對你好一點，我想讓你放棄讀大學你應該也是願意的。”
    葉安然怔了怔，然後繼續苦笑：“我不知道，這個世上沒有如果的。我隻知道是我害的我舅媽十年之間都不開心，我害得我外公有家不能歸……”
    “安然。”穆昀曦皺眉：“你這種想法對你自己太不公平！”
    “我知道啊，可是我控製不住我這樣想。也許我當時真的太過年少了吧，作出來的決定總是傷害別人。”
    “是因為被逼到絕境了吧，你做事一向不衝動的。”
    “唔……也不是絕境吧，隻是，她不該說我媽媽的壞話的。”葉安然的聲音忽然變得低低的，似是無奈。
    穆昀曦拍拍她的手，無聲的給予安慰。
    葉安然忽然笑了笑：“她真的不該說我媽媽的壞話的，本來我想自己打工來賺學費的，外公的錢我可以都留給她，我沒指望要那筆錢的。可是，既然她過分了，我在帶著外公離開的時候把那筆錢也帶走了，我想舅媽當時一定很痛苦吧，她忍受了我十年卻什麼都沒得到。我是不是很過分？”
    穆昀曦微微的笑：“我倒想看看你那個時候的模樣，愛與恨都很分明的樣子一定很有意思。可是，那為什麼你大學期間還是要自己打工？你外公的錢應該夠你們兩個人用了？”
    “我怎麼可能真的用那比錢，再說我那個時候已經可以自己賺錢了，就不用別人養著了。”
    “真是傻。”
    “堅持自己想做的事情，沒什麼傻不傻的。”
    “不過好在你舅舅他們願意帶你外公回家，這樣就行了。”
    “為什麼不願意？”葉安然微微的笑了出來，可是笑容裏麵全是冷意：“我用我外公所有的積蓄買的。你以為我舅媽真的願意給外公辦後事？我回去這樣要求的時候，我舅媽就直接說他們家沒有錢給外公買墓地。我早就猜到了，那筆錢，我本來就是為了外公留著的，還有就是等著有一天和他們來一個了斷。錢給他們了，我就再也不欠他們了，從此以後，我們是真的沒有關係了。”
    “能夠用錢來衡量的感情也就不算什麼了，所以，安然你不用為了那樣的人傷心？”
    葉安然好笑：“你覺得我現在的樣子像是傷心嗎？”
    穆昀曦也笑，可眼神卻是憐惜的，忍不住將葉安然擁進懷中：“有時候真的希望你能夠誠實一點啊。”
    如果不是因為傷心了，又怎麼會用那樣冷意的語氣說出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恨的話語；如果不是因為還希翼那份親情，又怎麼會現在才去斷開。
    靠在穆昀曦的懷裏，葉安然漸漸的平靜下來，也許穆昀曦比自己看的透，那一天，對著舅媽刻薄的臉，她真的是難受的，然後沉靜下來的時候她便覺得恨。
    但是現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她才發現原本的那些愛恨真的離自己很遠了，那個關於家庭的枷鎖她終於可以放開。
    葉安然平靜下來，終於恢複了她一貫的淡然笑顏：“算了，一切都過去了。”
    穆昀曦擁緊她，也淡淡的笑：“是，一切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