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引 第4章 冷男人 和 鐵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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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5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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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很冷。早知道,就該讓小米送我一段路。
今天,天氣糟糕透了,烏雲密布的,是那種昏黃的顏色,可就是不見下雨。這破天氣讓心裏一直覺得很悶,很壓抑。
來到琰的店門口,聞著店內傳出的香味,才覺得稍微好一點。
“琰,我要喝茶。”進門我便大聲喊道。
挽簾,隻看見桌上的薰香爐縷縷青煙繚繞。走過去坐下,用手捂住爐壁,把凍僵的身子暖了暖。
“琰?”我再次呼喊他名字,空蕩蕩的店依舊沒人回應我。
一陣冷風過,門頭叮鐺作響。走進了個男人。我抬眼看他,藍色T恤衫很是刺眼。應該說是太過於古怪了,他想要炫耀他身體是多麼多麼的金剛和耐寒麼?
我故意不看他,他過來卻正好坐在我的旁邊,直盯著我看。我看不出他的眸子蘊藏著怎樣的興味,但那種直直的眼神弄得我很不舒服。
“你不冷麼?”我終於忍不住拋出了一個問題打破這僵持的氛圍,他倒笑起來。笑得很陽光。
“你看得見我?”這時候剛好門外一輛車飛馳而過,躁大的喇叭掩蓋住了他的聲音。
“你說什麼?”我大聲地問道。提高音量地企圖壓倒窗外已經飛馳而過的車子的聲響。
“沒什麼,隻是很久沒有人和我說話了。”他語氣間夾雜著一絲不快,卻又似乎含帶著憂傷。我仔細看看他的臉,覺得這個男人有點麵熟,但在哪裏見過呢。
“以後可以陪我聊聊天嗎?”
“呃?”我訝異。哪有這麼直接的人啊!
“隻是最近越來越感到寂寞了。可以麽?”他再次問道。
“……”
“不答應我麼?”他的表情變得有些悲傷,說不出的怪異。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表情,我竟趕忙搖了搖頭。
“那就是答應了!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洛水。這麼喊我就可以了。”我脫口而出。他點頭不語,過了很久,才說道:“一道潺湲濺暖莎,年年惆悵是春過。洛水,一個很美的名字。”然後,他就隻靜靜坐著,如一尊雕像般凝望著我。害我都不知道該把眼睛放哪才好,隻能安靜的盯著那些薰香滿屋子飄。
“洛水,有人來了哦。”聽到他說這句話,我看朝門外。
有些意外,是琰回來了。這個怪人,出門竟然不鎖店。不過還好他沒鎖,要不現在我就呆在門外凍死了。
“哎呀呀……今天來這麼早啊!洛水。”
“因為要溫習。過兩天該小考了。”
“不是因為想我了麽?真令人失望!”琰眯了眯眼,朝我靠近過來。小米那隻狐狸精不在,就開始調弄我。
“說什麼呐!還不招呼你客人。”我趕忙把身子往邊上挪了挪。指朝那男人坐的位子,說:“他等了很久。”
“客人?”琰看向我手指的位置。奇怪的是,那裏根本沒人,就連座位都像沒碰過似的好好地放在那裏。
“剛剛有人來過?”琰扭過頭來,直直的看著我。
“恩。一個很怪的男人,這麼冷的天,卻穿得那麼單薄。”回想起他的樣子,我有點發抖。
琰隻是瞟了那座位一眼,又繼續看向我。冒出一句不著邊際的話來:“你怕冷?”
“嗯?”
“冷不多加衣服。真是笨!”琰站起身來感歎道。我還未反應過來,他便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披在我身上。頓時一股暖意襲來。
“知道麼,洛水。你抱著那爐子的樣子很丟人耶!不知道我客人是不是都被你嚇跑了。”邊說,琰邊笑。笑得很蕩漾。
“找打吧!琰。”正打算把衣服拿下砸給他,店內又吹進股冷風,弄得我牙齒嘎滋嘎滋作響,隻好拉緊琰的衣服裹住身體。一襲香味飄進了我鼻腔。
琰的衣服很暖,看他風塵仆仆的樣子,應該是跑了很遠的路。可衣服上除了他平日裏淡淡的香味,什麼也聞不出來。
“真累。”他伸了伸腰,語氣懶散。
“琰。跑了很遠的路嗎?”我問他。
“恩,去一個地方取了點東西。”話音落,他轉身。走到櫃台後取出一壺水便放在熱爐上開始燒。壺是搪瓷的,花紋有些妖豔,襯著白色的瓷底像團燭火。
“洛水。送你件東西可好?”琰又回到桌前,打開了音樂。有了新的元素,店裏就沒有剛剛那麼安靜了。
“什麼東西?”我問。
“保準你喜歡的東西。”琰挑眉笑道。
“哦~~是什麼?”我有點鬱悶,平白無故他會送我什麼好東西。
隻是他沒回答。又踱回他的熱爐前燒著他的水。
“洛水,以後要是沒事,就過來我店裏好了。”我拿起書看著,假裝沒聽見。
“最近,我可能沒辦法照看店裏。”天下烏鴉一般黑。就知道這世界哪裏有什麼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就算真有,也不會那麼好運正砸在我頭上。
“我可要收費的。”
“可以。”
“雇傭費很高的。”
“可以。”
“先告訴我,要送我什麼禮物。”
“這個……先保密。”
小氣。他果然還是一樣的小氣。送件禮物都還要保持神秘。東拉西扯了一會,那水燒開了。撲嚕撲嚕直冒泡。然後,琰就不理我了。隻關心鼓搗他那些玩意。比如說,一套素白的瓷具。
第一道水洗茶。暖杯。又見琰拿出個陶瓷罐取了些茶葉,放入杯中,再衝入熱水,並輕用蓋子刮去泡沫,茶變得稍微明淨起來。將其倒入備用的杯內。沉肩、垂肘、提腕,優雅地用手腕的起伏帶動著手的動作,再次倒入第二道水。
雖然櫃台離我坐的位子有些遠,可我卻早已嗅到了那縷縷悠蕩的茶香。香味有些像鐵觀音。
聽說泡茶很有學問,也確實很講究。可我不是摻茶師,更不懂怎麼泡才能泡出一壺好茶。姥姥偶爾也會去城外的湘潭寺裏喝茶,我見過那裏的僧人泡茶,也沒有琰那麼囉嗦。而且就算我平日裏泡茶,也隻是把水燒開了灌入茶杯內就了事。
看著他泡茶的樣子,突然覺得認識了有一段日子的琰有些陌生。他的一舉一動都透著安然,仿佛與周圍的一切都隔離在五丈之外,不得其心而入。卻給我一種特別的感覺,很複雜。我說不清,究竟是什麼感覺。
“嚐嚐看。”琰的話打斷了我的沉思。
“洛水,知道麼?你運氣不錯。”端過茶放桌上,琰坐下。
“這可是我手中名品。百年難得一見。”說完,他遞過一杯放入我手中。溫和的白瓷摸起來很舒服。
“臭美。”抬起嗅嗅,喝了一口。“不就是鐵觀音嘛!”我揮揮手不屑地說道。
“哎呀呀……被你嚐出來了。沒想到你這小白還懂點茶!”琰調侃到。一副樂嘻嘻的表情。
他笑,我再喝。這一次,味更濃,微酸的口感一觸即發。鐵觀音是姥姥最常喝的,我才碰巧嚐得出。所以看著琰的笑,更覺得那是打擊。
可是,琰的鐵觀音不同。該怎麼說呢,是比起姥姥泡得茶更值得回味一番。為什麼琰的東西總是那麼不同,那麼引人還想要。
發呆的一霎,琰拉過我的手。頓時冰冰涼涼的感覺從手腕傳來,讓我有些發顫。趕忙扯回我的手。才發現,手上多了條鏈子。
幾根交錯的銀質鍛鏈中懸著一顆珠子,仔細看清。讓我有些詫異,那是昨天下午在店裏看到的珠子——雪珀。而它現在,正掛在我手腕上閃閃發光。
這難道是他的禮物?
“送我?”我鼓著勇氣問道。
“不要也得帶著。”
“為什麼?”
“小米沒告訴你,女人該多打扮麼。”他拉過我的手,繼續說道:“看,多相配。”
我看了看那鏈子,雖然它很漂亮,可在我手上就是顯得突兀。果然,我適合裸奔。感歎。
“一定很貴。我受不起。”我趕忙拒絕到。隻是忽然想起了小米丟的貓眼,那東西都是天價,更別說這個還是所謂舍利子,一個有梵音的東西。
“所以,你好好過來看店。”琰湊近我,開始偷笑。這一分鍾,突然覺得他那張絕美的麵孔有些奸詐。
“不要!”我把手臂從琰手中拽回,打算把這條別扭的手鏈弄下來。努力了半天,卻發現我是在浪費力氣。
那些蔓藤似的鏈子纏在我手上,根本找不到接口。暈,這麼變態的東西,琰上哪弄來的。擺明不讓我拿下來。
有些頭疼。
“天注定的事,改不了。洛水”琰眯眼笑道。
我死死瞪他,再次用力扯。
“小心點,弄壞了就不能不要了。”琰站起來拍拍我的頭。
“明天記著早些來。”
“琰,你好狡猾!”我吼道,他卻像沒聽到一般竊笑竊笑。
上天,如果你有眼睛,不至於一條該死的鏈子就把我賣了吧!雖然,那珠子確實漂亮。
把杯裏的茶殆盡,琰又給我添了一杯。
琰品茗的樣子很優雅,說不出來的優雅。優雅得有那麼一絲落寞。落寞?他才不可能會落寞,這個形容詞也許永遠也不屬於他。可若不是剛剛他強逼我來他店裏幫忙。興許我會用英國王子形容他。
喝完一杯,打算離開。
和琰告別的時候,我看見他眼裏有星星點點的光芒閃過。然而很快便消失了,或許是我看錯了。
隻是他最後一句話,幾乎讓我狠踹他一腳。
他說:“路上幽冥,小心撞鬼。”用那種慢到不行的語速,還一飄一蕩的。我比了個動作要揍他,他刷地關上店門,透著玻璃,對著我一陣笑。
然後,在他倆眼睛沒變成一條線之前,我甩甩頭發離開了。
琰,你給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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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快來了,暗得早。
天色黑下來後,回家的那路想想都會戰栗。我隻好又加快速度。畢竟昨天晚上的事,我還是有些害怕。都說:鬼這類東西,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好在天黑之前,我到家了。
下了麵,暖暖胃。雖然,過來後就總吃麵,不論方便麵,還是煮湯麵。總之,晚餐都是麵,夜宵也還是麵。誰讓我讓姥姥照顧慣了。但勉勉強強能做麵,也足夠我祭祭五髒廟。
打開電視,一堆肥皂劇。很煩,卻又不能把它關掉,無奈。因為沒了聲音,這屋子總會靜得可怕。就像張嘴,能把你的心整顆吞了。
繼續坐在沙發上發呆。
電視裏突然放起了貓食廣告,我突然想起來家裏還有隻黑貓。站起來去找它,翻箱倒櫃就沒看到它身影。
不過也對,這個家,連貓都待不下去。況且,今早好像是我一腳把它踢下床的吧!
算了,不管它。
我搖搖頭,關了電視,打算上樓睡覺。
家裏的樓梯是木製的,用那種很陳舊的木板,有東西壓上去就會嘎滋嘎滋作響。但住了一段時間,也就會刻意去忽略這種聲音。隻是今天,那聲音卻聽得特別清晰,就像要刻在腦子裏一般。
上樓去,還沒打開門,冷嗖嗖的風就從下邊的門縫灌了出來。奇怪,我明明記得我出門時關了窗,看來得叫小六來幫我看看是不是又該修了。杯催,一筆錢沒了。
盤算著問題,我推開了門。木門摩擦出幽幽的聲音,掉了我一地雞皮疙瘩。
沙製的窗簾被風緩緩吹起,晃出妖嬈的起伏。就在那一秒,一個身影定住了我的眼。
屋內沒開燈,但我清楚得看得到有個人坐在窗外的陽台邊上。那是一個男人,一個穿著短袖T恤衫的男人,透著他背後昏暗的光,那衣服反射出淡淡的藍色。
——是琰店裏遇到的那個讓我看著就發冷的男人。
後脊背有些涼。
“你怎麼在這裏?”我開口問道。
“我等你好久了,洛水。”他背對著我,絲毫沒有注意我的問題。
“怎麼進來的?!”我有些激動有些驚恐,這家夥居然闖進了我的家裏。
“為什麼讓我等那麼久呢。”
“那個人,也讓我等了很久。”他的語氣,充斥著濃厚的悲傷。這種悲傷,讓我心裏頓時出現了一道墾。
“你來我家做什麼?”我的口氣稍稍溫和了點。打算去開燈,屋裏黑得有些恐怖,但我的身體卻根本動不了。用力,腳就像被釘在地板上一樣生疼。這該死的天氣。
“我忘了告訴你,我的名字。”這一次,他轉過臉來。那眼神不歪不偏正落我身上。
“不要開燈好嗎?這樣很好。”他從陽台上跳下,直徑走向我,停在我正前方對我說:“洛水,一直站著不累”
然後,他伸手把我扶到床邊坐下,動作溫柔的像紳士。奇怪的是,他碰到我的時候,身子不是那般僵硬了,卻不知為什麼隻是木訥的隨著他的腳步走,而他碰到我的地方傳來了一陣又一陣的寒冷。他的手很涼,幾乎沒有溫度。
“你不冷?”我腦子一片空白,心裏不知道為什麼隻剩下這個問題,其實在琰的店裏我就想問。這個天,穿得那麼單薄,會感冒的。一個個不懂自理的家夥,要什麼風度。
他沒理我,隻是隨身坐在鄰床的一個椅子上。
“知道嗎,洛水。我今天很開心。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自從那個人不再理我之後”他繼續說道。
“洛水,可以幫幫我嗎?洛水。”他回過頭來看朝我。我卻沒辦法回答他,我真的有些累,突來的倦意弄得我眼皮打架。
“很累?”他問。
我點點頭。
“可是,我想和你說說話。”他笑了笑,扶我睡下。被子很涼,像冰窟一樣。凍得我有些說不出話。我隻能蜷曲著身體,企圖保住身體僅有的一絲溫暖。
“對不起,也許我不該來。隻是,洛水,我很寂寞。”他轉頭望朝窗外的燈火。
“最近,想起了很多舊事。”朦朦朧朧中,我聽著他的聲音。
“小時候,家裏生活並不富裕,雖然我不過幾歲,可一種感覺讓我銘記。如果不是因為天災,根本不會有後來。”說到這裏,他頓了頓。
“那年,村裏遭了饑荒,餓死了很多人。靠著前一年儲存下的東西,家裏勉強度過了。後來父親打算出去做事,掙點錢來支撐家裏的生活。母親雖然不願父親離開,但為了我能好好生活,能進城念書,忍痛答應了。
隻是父親這一去,便沒能回來。
開始那幾年,父親寄過信帶過東西回家,隨著錢數目的增加,父親不再和家裏聯係了。我還記得,那段時間,母親幹完活,就直看著一朵白色絲帕,待在父親離開村的那條路旁發呆,這一看就是好幾個小時。白天。黑夜輪轉,也不見父親回來。
後來,從外邊回來的村裏人告訴母親,父親在外頭成了家,娶了個集團千金,怕是已經忘了這對母子。母親不信,又是日夜等待。隻是這次,每夜在我睡著之後,母親都抱著我哭泣。哭得撕心裂肺。那時不懂事,隻是看著母親如此痛苦,心裏開始責怪父親了。
漫長等待的幽怨,加上生計的勞累,母親成了疾。開始不斷地咳血。我常常看著母親的血液染紅了那朵白色的絲帕。似乎那點點的桃花紅都在嘲笑母親的等待。
村裏人說,那朵絲帕是父親送給母親的定情信物。
父親本來是城裏人,身長在一個有權有勢的家庭,過著舒適的生活。母親那時不過是父親家中雇來的保姆,負責照顧父親的日常生活。都說日久生情,他們也被這情困住了。
母親一開始不願意,但父親溫切而熱烈的追求,讓她逐漸放下那個懸著的心,答應和父親在一起。隻是在人前,母親還是遮掩住了這層關係。
但這種事,能藏得了多久。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父親與母親的戀情很快被家裏的其他傭人發現了,一傳十,十傳百,最後傳到了老爺子的耳朵裏。少爺愛上丫頭,在那時算件常事。不過都是有錢人家的少爺玩玩而已。遊戲結束,分手連再見都不用說。
丫頭算什麼,不過一個女人,一條賤命。
問題在於,父親早被老爺子許了親。對象是當時有名的企業千金,企業千金早對父親暗情相許。非父親不嫁。所以,老爺子是以性命相逼。苦口婆心的要父親娶那個女人。在父親看來,這目的不過是為了維持經濟脈絡的發展。
但感情這種東西,人怎麼捉摸得了。迷住了心竅,就寧肯跟著感覺走。
後來,不知什麼原因。父親拉著母親私奔了。私奔到另一個城市。
父親原想憑自己所學自創門路,哪知最後遭了騙。和母親輾轉流離到這村子,便定居下來。”
“而我在一年後的冬天出生。”說道這句,我聽到他嘴角的一絲輕笑。怪異的聲音。
我頭更痛了,似乎裏麵的東西快擠出來。
我沒有再聽下去。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繼續說下去。
隻是,真的堅持不了。眼皮像掛了千金錠一樣的沉。
然後,隻剩下一片黑暗。他的聲音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