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廣渺遠的海，泛著黑藍色的光澤，深沉得仿佛永不見底。
    平靜的海麵下蘊藏著的，是令人恐慌的死寂。
    一波又一波單調反複的浪濤，似乎成了唯一的寂寞旋律。
    濃黑的陰雲密不透隙地沉沉覆壓下來，陰森料峭得惹人窒息。
    看來，一場鋪天蓋地的狂風驟雨，又要來了。
    “咦？那是什麼？”
    說話的少年上身赤裸，骨骼纖細秀朗，瑩白如玉的肌膚襯著下身幽紫色的魚尾，顯得格外詭異妖嬈。
    此刻，他海藍色的眸子詫異凝視著的，是不遠處那個靜靜漂浮在海水中的陌生生物。
    深海禁地，是人魚的居所。
    擅入者死。
    他是怎麼進來的？
    小人魚好奇地遊近，用纖細的手指輕輕觸過那生物的臉龐。
    看上去與人魚很是相似呢。
    隻是下身，沒有那讓人魚引以為傲的魚尾。取而代之的，是兩條修長的下肢。
    俊秀的眉眼，薄削的唇，蒼白的臉色。
    輕輕拍打，卻沒有反應。
    小人魚歎了一聲，慢慢抱起他，向大海更深處遊去。
    “人類！”藍汐嬤嬤驚異道，“你在哪發現的？”
    藍汐嬤嬤是小人魚的教養監護。
    人魚族出生的孩子天生不知父母，每一個新生兒都會由族長指派族內一位年長者代為教養照顧，直至成年。
    因而藍汐嬤嬤對於小人魚，可說是亦師亦母。
    “就是在靠近族居地入口不遠處發現的啊……呃……我，我不是故意到那去的，隻是不知不覺就……”小人魚惴惴不安地瞟了嬤嬤一眼。
    想起平日裏嬤嬤三令五申禁止自己到處亂跑的嚴厲麵容，不禁打了一戰，“我下次不敢了麼。”
    不過嬤嬤此刻的注意似乎並不在此。隻見她一把拖起那個“人類”，轉身遊走。
    小人魚趕緊攔住：“嬤嬤你要去哪？”
    藍汐嬤嬤轉身，聲音中帶著不尋常的憂慮：
    “你知道什麼！自從兩千年前人魚族與人類一場大戰慘敗，被人類大肆屠殺後趕入深海，人魚族便不再與外界往來。”
    “尤其是人類，是我們祖先的血仇。現在這個人要是被族長發現，咱們就都有麻煩了。”
    “我現在馬上把他送出族居地，你就當什麼都不知道。”
    “可，可是，”小人魚眼裏透著不忍，“這個人與我們又沒仇，你這麼把他扔出去，他就沒命了呀。”
    “嗬，沒命？”藍汐嬤嬤笑了笑，“小傻瓜，這人早就斷氣了。他又不是人魚，哪能在海底呆這麼久？”
    “什麼？他……已經死了？”小人魚驚訝並鬱悶著，好不容易救一回人，結果還死了。
    藍汐嬤嬤不再說什麼，轉身欲離開。
    “藍汐嬤嬤可在？”在屋外說話的是族長身邊的通傳官。
    “哦，在，”嬤嬤匆忙遮住手上的人，“什麼事？”
    “族長召各長老有事商議，請藍汐嬤嬤前往。”
    “知道了。”
    藍汐嬤嬤歎了口氣，回身，把那人安置在居所最裏間的石床上。
    “看好了，別讓任何人發現，等我回來。”對小人魚說完這句話，便轉身遊走。
    小人魚鬆了口氣。
    仔細近看那個人的麵孔，小人魚不禁讚歎著，這真是個好看的人類呢。
    烏黑的發絲，俊俏的臉，身材修長結實，上麵覆蓋著花紋華麗複雜的布料。
    這……應該就是衣服吧。小人魚想。
    隻可惜，這麼好看的人，已經死了。
    忽然小人魚眼睛一亮，看向自己那條柔滑閃亮的幽紫色魚尾。
    曾聽藍汐嬤嬤說過，人魚族受上天眷顧，被賜予了無比珍貴的身體。不僅長生不滅，而且這魚尾還是難得的仙藥，醫治百病，甚至，起死回生。
    也正因如此，兩千年前，貪婪的人類才對人魚族發起那致命的襲擊。
    起死回生？那麼……
    小人魚看了看那男子沉睡的安靜麵容，下定了決心。
    “嘶——真疼！！”小人魚捏著剛剛從漂亮魚尾上扯下的一片魚鱗，痛得直咧嘴。
    心緊張得砰砰跳，從來沒做過這種事，而且，是嬤嬤嚴令禁止的，觸犯家族禁忌的事。
    但小人魚不知從哪來的一副莫名的勇氣。
    將魚鱗置於手掌，輕輕貼上男子堅實冰冷的胸口，緩緩驅動法術。
    小人魚不知道自己那並不高深的法術究竟有沒有用。隻見柔和的光芒從白玉般的指間溢出，映得小人魚整個手掌仿佛透明。
    接著，光芒不斷散開，遊走於男子全身，直至將其徹底籠罩。
    半晌，小人魚收回手掌，那片魚鱗已經安穩地嵌進男子的胸口。
    小人魚緊張地凝視著。
    慢慢地，那原本平靜的胸膛，開始上下起伏。
    原來蒼白的毫無血色的雙頰，也慢慢有了一點紅潤。
    嗬！成功了！！
    俄而，小人魚忽然又蹙起好看的秀眉。
    嬤嬤說了，人類是不能在海底呆太久的。這人現在活了，如果不馬上出去，隻怕呆會又——
    就這樣吧。
    小人魚用力抱起那剛剛恢複生氣的男子，向外遊去。
    小人魚從來沒來過海岸。
    從來沒見過碧藍如洗的天空，金光閃爍的沙灘，以及潔白矯健的海鳥。
    從有記憶開始，他的世界，隻是一片無邊的暗的發黑的深藍。
    溫和的海風吹在他光滑的脊背上，一瞬間，他幾乎就不想回去了。
    把懷裏的人輕輕地推向岸邊。有魚鱗的護衛，一路潛海，竟安然無恙。
    送到這裏，就會有他的同伴們發現他了吧。
    小人魚貪戀地伸出手，撫摸著他光潔的有了生命力的麵頰。
    這真的，是個好看的人啊。
    今後，不會再見到了吧。
    驀的，那人長長地羽睫微微一顫，緊閉的雙眸慢慢張開。
    小人魚嚇得忙收回手。
    迷蒙的目光混沌一片，海天一色的廣遠中，仿佛隻看見一雙海藍色的純淨眸子灼灼而閃。
    是誰？誰救了他？
    這麼想著，思維卻因身體的極度虛弱而無法運轉。
    小人魚怔怔地盯著眼前的玄色雙瞳，刹那恍惚。
    不由得再次伸出手，纖巧的小手輕握男子的修長的指。
    “呐，我叫藍海月，你呢？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