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孤雲出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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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傷得很重,該找個地方靜養一陣。”白衣女子從袖中取出一顆龍眼大小的白色藥丸,微微頷首,示意他服下,曾故遊小心接過,鼻尖嗅到一陣馥鬱又清苦的香氣,藥丸放入口中便融化成清涼的液汁,自然咽下,不多時便覺傷痛緩解,遍體通泰,曾故遊露齒一笑,帶著少年特有的軒揚,“多謝姑娘。”白衣女子也莞爾,“沒什麼。。。我叫若離。”
貓頭鷹睜著圓亮的眼,矮身在低低的樹枝上,半天也不梛動,隻咕咕地叫喚,人類中的獵鷹已收起鋒利的爪牙,放棄目標離開了,密林裏隻剩下年輕的少年劍客和神秘的白衣女子,少年劍客雖一見白衣女子便生好感和信任,心下卻也疑雲叢生,不禁問道,“敢問若離姑娘,這世上竟有這般厲害武功麼?不動一招一式,隻憑檀口妙語,就能讓敵人自甘稱敗,甚至悔悟滿身罪孽?還是。。。什麼幻術?”
若離淡淡一笑,“我縱然是蘇秦在世,也不可能憑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他們放下屠刀,而且說是幻術,也不太準確,江湖中一般幻術多用來迷惑心智,我‘天涵教’的術法卻是意在喚醒性靈,祛除蒙昧險惡之念,一般幻術免不了落入邪道,天涵教的術法和個人修為德操相連,旨在杜讒揚善,雖不一定能救人於水火,卻絕不是為害人。”頓了頓,她輕輕一歎,“世上之事,有時並不隨人意扭轉,即使好意,也不可貿然施人,我剛剛就差點害死那孩子。”曾故遊聽得入神,猛然間聽她稱方才那少年殺手為孩子,忍不住偷瞥她一眼,心道你看上去隻漲我幾歲,卻不比那少年大;莫非。。你是成百上千歲的仙女?念及她孤雲出岫般的風神,竟有幾分信了。
若離垂下長睫,遮住了清淩淩的眼波,整個人便似一層層單薄下去,影子般不真切,她低聲道,“那孩子想必遭遇過非常之事,故而扭曲了心性,他心中恨意極深,應是早沒了可以皈依的信念,我對他施用‘喚靈術’卻無意中擾亂了他的心魂神智,幸而最後清醒了過來,他日後會怎樣,卻不是我能幫及的了。”她幾不可聞地輕歎一聲,“有時候我總也想不通,罪惡到底來自人的自身呢,還是來自宿命?我又做得了什麼?徒添煩惱傷心罷了。”曾故遊靜靜看著她,想起幼時躺在屋頂上看星星,那星星有時好低,低得能聽見世間每個窗子裏的耳語,有時又那麼高遠,遠的叫人看一眼心裏便空空地怕。
她半側過頭,溫和看著眼前俊秀異常,神清骨秀的小小少年,道:“你是叫曾故遊麼?想來我們頗為有緣,這些年我一直隱居在雪山,隻前幾日因要事下山,路過此地時聽聞一位少年劍客為救義士而遭追殺,便趕了過來。。。我是個隻知避世的怯懦之人,但碰上了不平的事,還是會管一管,”曾故遊在她瞳孔中見到自己滿臉塵血,急急舉袖去擦,若離便頓了一頓,將一塊素白手絹遞過去,“你天資頗高,卻如美玉藏於拙石,需待刀斧琢鑿,不知你可有意擇師相從?”曾故遊笑道,“我出身貧寒,加之性子散淡乖張,一直獨身漂泊江湖,沒得過什麼高人的青眼,姑娘可是有意要將我介紹給哪位前輩?如此可是費心了,還不知可受得起這福分?”
這些年流落江湖,曾故遊見到的是明裏暗裏欺壓後起之秀的多,真心提拔的少,這白衣女子一見他便熱忱相待,讓他從心裏感到久違的暖意,至於拜師,他是自在散漫慣了,若是拿一堆沒什麼用的師訓誡條束著他,他寧可做匹沒纉頭的野馬,若離微微一笑,“不知你可聽說過‘天涵教’?”曾故遊想起她方才提到自己是天涵教教徒,便狠命在腦海中搜刮關於它的資料,無奈最終隻能訥訥:“恕在下孤陋寡聞,沒。。。沒聽過。”若離道,“這也不能算孤陋寡聞,天涵教在百年前還算氣象盛達,但自從十六代教主閉關,其大弟子。。。謝世,二弟子又退隱,便逐漸式微,你這般年稚,不知道也是自然。”曾故遊又聽得她說自己年稚,心裏微微頹躁,不禁道,“敢問若離姑娘芳齡幾何?”
若離攏了攏鬢發,曲起的纖指好似初春裏拔節的柔荑,指甲裏的小月亮也是和羞的粉白色,她淡淡道,“天涵教有種駐顏延壽之術,修煉此術的人肌體衰微速度會相對減緩,你看我不過雙十年紀,其實,我已虛度百年光陰。”曾故遊怔怔看著美好的女子,最先襲擊心髒的情緒不是驚訝,不是豔羨,而是。。。說不出的惜惘,他無端地覺得她一定很寂寞,壁畫裏的飛天美麗了千年,時間像陽光裏的細小塵埃環繞在她的周圍,卻不能侵蝕一分她的容顏,也不能幹擾一分她的悲歡。
若離繼續道,“這在常人看來不可思議,但此術不過法自天地,也沒什麼神奇。”她似不想在此事上停留,隻是又接道,“我便是那退隱的第十七代二弟子,我教現今雖時際不齊,盛名不再,但教中武功雜學可皆為入世之用,看你也不是趨炎附勢之人--不知你可願意拜我為師?”
“拜她為師?”少年雖吃了一驚,卻很快接收了白衣女子的意思,而從接收到接受之間,隱秘不穩的心緒像漣漪一樣蕩開,一層歡喜,那以後我就可以天天對著她了;一層猶疑,我們之間就有師徒的名分;我若想。。。我若想。。。不知怎的心驚肉跳起來,他生生按捺住,平雅有禮地道,“故遊能得前輩賞識,實乃三生有幸,願意承蒙教化,拜前輩為尊師。日後必將謹從師訓,不敢有逆。”若離輕咦一聲,道,“你答應了,我心裏很是歡喜,隻不過。。。剛剛那一堆文藻倒真不像你說的。”
曾故遊忙垂下頭,我隻是撿了最世俗平常的話說,像我說的話,我卻要怎麼說給你聽?
這剩下的必要禮節,便是跪拜了,曾故遊悶悶地一掀衣擺,剛要屈膝,肘上便被一雙溫暖的手托起,若離道,“這繁文縟節就免了吧,師者,傳道解惑也,哪裏要受這般大禮?你身上還有傷,眼下要務是找個清淨所在好好調養。”替他整整淩亂的襟口,若離對著遠處清嘯一聲,不一會,聽得馬蹄達達,一頭矯健雪駒拉著精巧車子跑將二人旁邊停下,曾故遊上了車,若離也坐了進來,將一個靠墊送過去,道,“濺雪自己會識途。”曾故遊掀開藏青簾子,看著那雪駒悍拔精神,不由讚道:“好馬兒!”濺雪仰首嘶鳴一聲,似很是得意,曾故遊回頭咋道,“嘿,師傅,它聽懂了。”若離正從角落處的箱子裏翻找包紮用的布帶,聞言一笑,“你真心誇讚他,他自然明了你的意思。。。不同物種之間都是可以交流的,不必非得通過語言。這些師傅日後自會教你。”
曾故遊聽了這話,愈發覺得白衣女子神秘高深,想那天涵教必包含新鮮浩瀚的學問知識,由不得對將來的遭際期待不已。若離手法嫻熟嚴致地給他的肩頭上藥裹傷,瞥到他眉間躍躍之色,暗自喟歎,聽聞這孩子身世頗為淒涼,小小年紀便獨身流落江湖,也不知吃過多少苦,然而,這亂世中的糙礪風沙終沒能磨去他年少的銳氣和昂揚。
雪山正如其名,四季如冬,終年不見雪融,從山腳下抬頭望去,她像冷麵肅目的神祗,但她和世間廟宇中的神佛不同,她不帶一絲煙火氣,冷冰冰地將一切掙紮著想活下去的生命拒之千裏,從風帽裏露出一雙寒星般眼睛的少年揚著脖子,有些怔怔地想,“故遊,我們快到家了。”耳畔溫柔的女聲卻時篤定安穩的,“以聲色見萬物,看到的隻是表象,這雪山看上去死寂一片,卻自有生機無限之處;隨我來罷。”
“到家了?家?我又有家了?”這樣想著,和煦的春意頓時填滿胸懷,曾故遊一躍而起,先行向前跑去,回頭叫著,“師傅,快點啊。”十五歲的少年踢起紛紛揚揚的雪塵,雪塵後雀躍的身姿像意外的一隻音符,在若離平寂的生命裏劃出金戈鐵馬的一聲宮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