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黃沙寂寂。
    在殤陽城附近的山穀一側，一個青衣磊落，仰臥星空下，一個白衣輾轉，躺在青石板上。
    白衣人醒來時，伸手扶了扶額頭，碰到自己的麵具，瞬間明了局勢，低啞的嗓音含了絲笑意，“你不殺我？”
    回眸看見青衣軍師悠然仰臥，如玄玉般的臉上泛出蝕骨蒼白，便知道，這個人是中了自己毒的。
    少年眼角瞥過白衣人，淡然道，“放心，會殺你，隻是不在這一刻。”
    白衣人看著少年不似玩笑的臉，從容而優雅擺出談判的樣子，“這樣好了，我救你，你放了我。”
    “無所謂，你自己看著辦，反正我死是要人陪葬的。”想起剛才要扼死她的那一刻，自己竟然軟了心，真是見鬼。
    白衣人斂了眸光，還從未見過如此難纏的人，荒涼寂寂的塞外，風掠過青絲，如刃般拂過柔軟的唇。
    事急從權，既然弄不死，隻好換個方式了，她撐著身子臥在了少年一側，以這樣的姿勢表示她的誠意。
    本來見她動彈的少年已準備好了探手將她腳踝拎回來的，沒想到不退反進，偎在了自己身側，夜色將怔忡眸光湮沒。
    淡淡清香縈繞鼻尖，那是一種藥香，在馬背上可是感受了個淋漓盡致，毒女？看來剛剛從異域回來的自己真的是孤陋寡聞了，對於中原的一切知之甚少。
    白衣人仰望著大漠的星空，風輕雲淡的說起來，如絲弦輕叩的般低吟。
    “其實你並不想真正的幫助玄國，不如我們來個協定如何？”
    軍師劍眉微蹙，未語。
    “第一，當玄國將領們沉迷聲色時，你那般淡漠，他們的墮落你顯然絲毫不在意，甚至在我下毒時刻，你明明知道，卻任他們中毒，不，你好像提醒過一句，不過他們太笨。第二，連連大捷，在最後破城時刻，你卻要走，對於一個真正醉心於戰爭的人，這樣激動人心的時刻，他是不會錯過的……”
    少年不動聲色的吐出一句，“還有嗎？”
    白衣人沉吟道，“還有……你幫助玄國的真正原因。”
    少年忍不住笑了笑，“你不是說我想在亂世中當英雄嗎？”
    白衣人突然撐起身子來，一泓秋水含笑瑩瑩盯著少年的眼，“你的目的在於天都的朝堂之爭，天玄之戰隻會加速天都的逼宮，你和天朝皇帝有仇？”
    她的眼眸如玉，無暇而剔透，像個孩子般問你，喂，你叫什麼名字？
    然而就是這樣的神色令八風不動的少年伸手扼住了她的咽喉，眸光凜冽如冰雪，“人太聰明了不是好事，你本來可以多活一會兒的。”這個仇恨，他努力忘掉，卻又時刻記得，別人沒有資格提起。
    白衣人纖眉一蹙，眸中流瀉痛楚綿綿，“軍師真不是一個合格的合作夥伴……咳咳……”
    喋血靡麗如曼陀羅，恰恰滴在被怒火湮沒的少年的唇上，竟然沒躲開。
    掌心一鬆，白衣人無力的跌在他胸前，兩個人衣衫唇角盡是鮮血。
    少年借力坐了起來，順便把白衣人拎了起來，漠然道，“身體這麼差，沒有資格死在我手下。”
    覆上那人掌心，將內力傳送，懷中人倒是安然，慘白唇角似是帶了笑意偎在他肩頭。
    “你叫什麼名字？”
    “毒女。”真名？當然不能告訴你。
    少年收了內力，在她掌心輕輕滑過，清涼的勾勒出一個名字，“以後再活得不耐煩了，就去找我吧。別忘了你今天欠我一命。”
    “駱寒……”她閉眼將掌心清涼的觸感化為這個名字。
    毒女舒了口氣，回眸望著駱寒，澄澈中浮起肅穆，“你既然決定此次不殺我了，那麼我們各自回去重新來過怎樣。不過這次要公平？”
    駱寒漠漠眉間泛起興味，“何謂公平？”
    女子如墨的眸子裏泛起俏皮的笑意，“譬如你的第二場夜襲就不光明正大？另外你的第一場把殷桐那個直腸子糊弄到山穀內……”
    駱寒似笑非笑道，“兵不厭詐，出其不意，避其鋒芒，挫其七寸，這是最基本的作戰之法。”頓了頓，側眸道，“再說我的那些比起你的下毒可是望塵莫及？”
    靈動的雙眸燦爛的眨了眨，“嗚……這個，是你說的呀，兵不厭詐……”
    駱寒終於忍不住眼底笑意，輕輕笑出聲來，這天下的道理都是她的。
    “反正你的目的就是想讓殤陽戰火越燒越大，所以我們正大光明的來交戰怎樣……”
    “為什麼？”
    仿佛來自遙遠冰雪中的憂傷，綿綿楚楚的從那漆眸中流動，天地間繁華凍結，“難道你沒有看見嗎？殤陽的百姓四散飄零，殤陽城下血流成河，殘肢斷體……”她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發出如風般的嗚咽。
    駱寒心中微顫，淡聲道，“這樣的亂世，戰爭是無法避免的，這一戰更是已經箭在弦上。”
    毒女纖細的五指在駱寒麵前晃了晃，“五天，你給我五天時間，我們來一次決戰，此戰若敗，則任你發落，若勝，你讓玄軍退後一百裏，永不踏入殤陽關。”
    駱寒伸手托住了毒女的下顎，如刃般眸光探進她的眼底深處，想要找到什麼蛛絲馬跡，迎上那悲天憫人的楚楚流光，手一軟，放開了她，這種眼神隻有在師姐的眼中看過，卻原來是自己太過心急，真的令蒼生受苦了，“好。”他淡淡道，也許這是減少傷害的上策了，以一戰止千戰。
    其實他還很期待，她究竟會使出什麼手段來挑戰她。
    “好，那我走了，五天哦。”她又伸了伸手指，卻不知那五指真的是令人心悸，慘白淩厲。
    “等等……”駱寒喝住轉身欲走的毒女，笑道“若敗，則任憑我發落的，包不包括你？”
    毒女抬手扶了扶青絲，水唇微微一挑，“包括，我打賭到時候你一定會殺了我。”
    “看我心情如何？不過，你的麵具是保不住了……”駱寒眸底浮起一絲輕挑笑意，“解藥呢？”
    毒女玉指突然在駱寒唇角輕輕一抹，“毒是我的血，解藥亦是我的血，咯咯……”她輕泠泠的笑出來，像惡作劇得逞的孩子般歡快。
    嗬，原來她低頭咳血時順便把解藥給送到嘴裏了，倒是省勁。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駱寒下意識的說，盡管語氣還是淡淡的。
    “不用了，把你的馬借我一下就行了，你隻要記住我們的約定，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哦。”她又低頭想了想，“若是你不放心我們，可以把兵帶到城下盯著，但是五天啊……”沒救的再次舉起纖手，申明五天。
    當時的駱寒被她這孩子般的舉動弄得哭笑不得，五天之後，卻知道了，當時就該把她的手掰斷，還有她說的，屆時一定會殺了她。
    當縱馬不久之後，黑衣簌簌而出，皆已傾身跪地，“主人。”
    “咳咳……”毒女撫了撫胸，下馬，近乎是跌落下來，為首的黑衣人扶著她進了轎子，“要不要回去殺了那個人？”剛才他們再暗中尋到二人之時，便看到主人夜幕裏給他們勿要輕舉妄動的手勢。
    白衣人進了轎子，淡淡道，“不要，子冥，這個人太高深莫測。”一擊不中，全盤皆輸，反正已經拖住了他，不要打草驚蛇了。
    良久，柔軟的手揭開轎簾，早已斂去萬般笑意，隻餘清冷，有絲狠，帶絲洌，“子冥，我不回殤陽城了……”如此這般那般，一席話將子冥說了個目瞪口呆，斂眉道，“怎麼這麼多年了，還是沒學會處變不驚？”
    “主人……這太危險……”
    眉間掠上倦意，輕輕擺了擺手，“殷桐性子太直，你好好看著他，這裏的一切就交給你了，城內務必日日厲兵秣馬，做出隨時應戰的狀態，另外，除了暢部，青殤羽玄璜五部主力全部調往天都，一切以皇帝安危為重，聽從神算子安排。”眸光忽而一深，“如若太後與右相真的走到逼宮那一步，告訴神算子，不要輕舉妄動，先拿墨王爺作人質。”若真的動了太後和右相，朝堂是怎樣的動亂？揉揉倦怠的眉心，低歎一聲，“等安邦王爺西征大軍回都，一切就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