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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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拿刀殺他,相反地,在那之後的之後,我拿刀砍我自己。
在白安麵前我表現得很乖巧,但那乖巧裏頭是順應,順應白老大的需要,我的內心悶悶地,以前我的笑容裏是連那眉、眼、額發都會一起飛揚的,然而,就我所知恢複記憶後這些日子以來,我的笑容是屬於那種淺淺的、笑不開懷的淺笑。
換個辭說,我在白安麵前跟他對鬧的成份裏頭,謹守著一道防線,那並非我的本性。就如同過去那個王楓會任性雀躍地、甚至胡鬧地說:“白安你太厲害了!”現在的王楓則會乖巧地,看看白安的臉色再說:“白安好厲害。”那個驚歎不見了,我明白自己的悶氣來自何方,可我還是害怕,擔憂懷著傲骨的王楓又會出事。
我的生活很簡單,二十一歲的花樣美男子王楓,白天上學當一個稱職的大學生。下了課有時和同學吃飯聊天,有時則窩在十七樓。我那目中無人的氣勢斂去不少,朋友也自然多了起來。我的朋友白安也認得,他會提醒我,那個王玉婷是個想嫁入豪門的勢力鬼少來往,至於那個劉琪琪是個花錢如流水的富家女也少來往,刪去法的結果,班上的同學隻剩下七、八個尚可交流,而那七、八個當中對我王楓至誠者也隻有陶威一人。
陶威的父親在台大當教授,他身上的禮教也十分嚴謹,上課時總是穿戴潔淨,一絲不茍,符合我王楓的幹淨指數。
我與陶威走得近,因為他給我一張圖,一張台灣的櫻花林地圖。
我問他怎麼有這東西,他說他父親是植物學係教授正好研究台灣的櫻花,於是我就和他搭上了。
他的資料很齊全,某日,他邀請我到他家裏,我衝著櫻花資料過去,果然發現上百品種的櫻花標本,都是他老爸的結晶。這興起我的本性,他家也種了一簇簇的櫻花樹,我坐在櫻花樹下與他聊天玩得樂不思蜀。
陶威的父親總是和藹地叫我有空常去,他還拿出他的收藏,一株絕種的櫻花標本,他說:“這株櫻花已經絕種了,因為有人把它的根都消滅了。”然後他說:“滅了,即使再生也不像櫻花了。”
他說他是個守舊派,反對植物基因改造,他堅持樹木花草就該保有原來的樣子。
滅了,即使再生也不像櫻花了。
我站在窗邊,對著逐漸黯淡的天空,日影西斜的一零一在紅光下如一尊披著火紅戰袍的將軍,威風凜凜。我問著,如果有朝一日一零一高塔倒了,還會不會有人前往崇拜仰望,還會不會有人替它拍照,甚或,會不會有人視它為標竿執意要蓋得比它更高?
我,王楓,早倒了,被那個白安摧滅了。
我滅了,即使再生也不是原來的王楓了。
有人管這毀滅後的重生是“成長”。可是這成長的骨骼不是接在一塊兒的,硬拚湊的成長,我王楓,就是那改造基因下的結果吧。改造我的人名為白老大。
我自問:“我想做我自己,不行嗎?不行嗎?”
不行嗎?
我找出我的傲氣,將它從蒙塵的高閣中取出,問它:你也要變成絕種的標本嗎?
傲氣細胞死氣沉沉沒回答我。
***
晚上,簡秘書拿一隻觀音佛像玉器上樓來,看見我興高彩烈說:“你的樣子很好看,白董把你顧得不錯。”
我笑著回她:“是啊,他基因改造做得很成功,連人都有辦法改。”
我笑著說,她笑著聽,聽出什麼玄機似地,問我:“那白安有沒有把國外的錢告訴你。”
我聽得傻傻的,問她:“什麼錢?”
她才裝作說錯話般,嘴唇睜圓驚呼,說:“沒事沒事,是我記錯了。”
我頓時看出她在掩飾某些見不得人的事,故意繞彎說:“簡秘書,你沒記錯,他把國外的錢告訴我了,那又如何。”我做出一派不以為意的態度。
她又現出奇怪的表情,訥訥說:“可是這麼一大筆錢耶。”
我把話題就此打住,讓她下樓。
晚上,白安進屋,我給他擺臉色。
他看我一臉不悅問我:“你怎麼了?又什麼事不高興?”
我坐在沙發裏定定問他:“我是不是在國外有一筆錢你沒告訴我?”
他扯著領帶的手不動了,眉毛疑悶皺了一下,回我:“王楓,錢的事你別管。”
果然,被我猜中了,我雖不知是什麼錢,但他竟敢把錢私吞不告訴我,我問他:“是我父親留給我的還是母親留給我的?”
“都不是,王楓,你別管錢,專心當你的少爺。”他鼻息漸濃顯然這是一樁見不得人的事。
我開始與他爭吵,大吵一架之後,我又與他冷戰。
我從他的話語之間得知,原來父親生前把一筆錢轉到國外去避稅,用他的名義當人頭,當初簡秘書受我父親之命,讓白安在國外開了好幾個戶頭,受益人是王楓,但開戶人是白安。我父親的錢他居然敢暗杠,白安,你真是狼心狗肺,我王楓被你賣了居然還要幫你擦鞋。
他說,他沒動過那裏麵的錢。
我不相信,我要他把錢彙給我。
數日後,錢進了我戶頭,我清算過後發現,如果當時我有這筆錢又何需賣掉手中持股,把自己的股份降到50%以下讓白安有可趁之機。他故意讓我束手無策,故意的,全是故意的。
我心中怒火又開始燃起,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故意的,卑鄙的小人,我氣得與他冷戰,更氣我自己怎麼會栽在此人手中。
***
上完課,我故意拿陶威當擋箭牌,跟白安說陶教授跟我有約要去陶府。
事實上,我沒去陶府而是跑到夜店去瘋,那陶威私底下原來也玩夜店的,隻是不讓他父親發現。我在夜店的頭一天玩不開,他介紹吧台的哥兒們給我認識,那些人身上都是古裏古怪的刺青,可是說話風趣得很,很像從前很會閑扯的古箏老師,把我逗得笑不攏嘴。
我一樂,胃口大開,把桌上的食物一一掃光,幹了幾杯烈酒。頭腦醉醺醺地轉,走路也不穩了,我醉倒了,手機整晚拚命響,我把手機關掉,趴在台桌上不醒人事。
不知是誰通知白安,總之,我被一個高大的人架在肩頭懸掛著出去。
我說著稀哩呼嚕的話,一路嘔吐,把車子吐得一陣嗆味連連撲來,我恍惚間被送進電梯,送上我的房間,有人在脫我衣服,我扯住那人的手,口裏叫著:”白安,你騙我,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你看我王楓好騙,你為何要騙我。”我扯住那人的手拚命嘶喊。
我被扔進浴缸,有人把洗發精倒在我頭發上,把我身體抹過一回,我趴在池邊不斷嘔吐,朝那人吐去,頭好痛,我的頭痛死了,可我還不停咒罵著:”白安,你不得好死,我死也要把你拖去一起死,我會讓你不得好死,你這可惡的禽獸,畜生……。”我的咒罵充斥了整間浴室。
我被壓在床上,背後有人岔開我的雙腿,按壓我身上的經脈穴道,我的頭快爆炸了,我趴在枕頭上,雙手無力亂垂喊著:“我要水-----------。”
水來了,我喝了又吐了,口裏嚷嚷著:“你給我記住,你給我記住,流氓------。”
我抓著身後那人茂密的頭,扯著一綹頭發胡亂拉著。
“滾,你給我滾,混蛋……。白安你混蛋--------。”
我鬧了整晚。
***
我的手機響了,事實上,是我的手機在白安的包包裏響了。
“他現在沒空接電話,陶威,你離王楓遠一點,我先警告你。”白安掛斷手機,他替我回絕一切電話,自夜店回來後,我的行蹤都要交代得很清楚,到哪裏,和哪些人見麵,說什麼,也就是英文裏的疑問詞W一切的疑問句,Who,When,What,Where,Why,都會盤問得很詳盡。
他有一套道理,說我王楓不該自甘墮落變成酒鬼。
我真想反問他一句,你白安又有多清高到當個高尚的煙鬼。
“你還記得你怎麼罵我嗎?”他叼了一根煙,朝我噴煙。
“我怎會罵人呢,我王楓最不會的就是罵人了。”我裝無辜。
“你還詛咒我不得好死。”他繼續揭我的底。
我的臉青白交錯,咬牙耍賴。
他捏捏我的臉:“王楓,你真行呀,原來你還真的在心底暗罵我。”
我不發一語。
“罵我的感覺如何?”他支起身看著仰躺的我。看我不答腔,他的手觸上我的耳朵,說:“王楓,你如果想恢複本性也不是不可以,隻是,你不要再踩我的底線。”
我聽的一愣一愣的,白老大,你是在誘敵套我的話吧。
“王楓,如果你真想把你的傲性拿回來,我也不反對,隻是,你得要有分寸,別跟我作對。我自始自終都不想傷害你,我白安這輩子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你,可你別老是跟我作對跟我犯衝,我白安也不致於鬧上你。我說得夠明白清楚嗎?”
後來,白安私底下跟陶威攤牌,他說王楓這人不是隨便的人可以碰的,要他別把我帶壞。
此後,陶威就隻敢和我點頭打招呼,我相信白安向他攤牌時的嘴臉,絕對不是那個好商量的白安,肯定是惡霸的白老大。要不,陶威不會一跛一跛拐住腿走進教室又謊稱從樓梯上摔下來。陶威,你那日式平房哪來的樓梯啊。我有些愧對他,本想和他道歉,畢竟是我問他哪裏有好玩的地方央求他帶路的。
白安怒瞪著我,說,陶威的腿還能走,問我想不想看不能走的陶威。
我不知道台大怎會容得下這種流氓,難道沒人管嗎?還有,班長也不管嗎?
似乎察覺我的疑問,白安直接回答:“陶威的父親在學校還要不要臉啊,你想他兒子上夜店把你王楓灌醉的事能張揚嗎?我替陶教授找回一隻迷途的羔羊他還得感謝。還有,台大專門出產像我這樣文武雙全的高級知識分子上街頭抗議搞學運,把國家鬧得轟轟烈烈,校風如此,你王楓得多跟我學著點。”
白老大,你真行,幾句話就把我封死了。
絕種的櫻花蘇醒了。
罵過一回的酣暢之後,白安居然讓我可以有限度地開罵,他說,他隻容我一個,其它人要這般罵他是門兒都沒有。這也算是我的……特權吧。
我把學校的事分成兩種,其一是學科的事,其二是未來的事。學科就別提了,至於那未來的事說穿了就是畢業後該如何。大二的課業很多,我的頭腦雖好卻也不敢掉以輕心,某日,教授把我叫過去,問我有關飯店的問題。他想了解羅撒飯店的經營管理模式,問我可否當成研究題裁對象。
這事隻能問白安,我作不了主,教授說,白安同學這個人其實是塊料,可惜了他。
我問為何可惜,教授說:“根據我們的資料,白安的財力太過雄厚,基本上他不需要工作,但為何他必須工作,其實他可以闖出許多名堂。”
教授的話讓我很詫異,我一直以為羅撒飯店對白安而言已經是天堂般的賞飯,而那教授說白安的情況好到不需工作。
我才發現我其實完全不了解白安這個人的背景。
回到十七樓之前,我去找頭頭。頭頭早在一年前就跟著白安回來了。
我找頭頭當然不是聊天喝茶,我隻想了解白安更多的背景,頭頭一定懂吧,當年,白安就是他找回來的。
頭頭的臉一點都沒變,精練中帶著長者的慈祥。他替我衝壺茶,拿出我最愛的玫瑰茶花苞泡開,一朵朵粉色的玫瑰香衝入鼻尖,我微微笑,他還記得我。
頭頭當然沒把我忘記,若非他過去一年把我看著,我可能衝破十七樓的玻璃窗一躍而下,逃離白安的高壓統治。頭頭問我:”吃過飯了嗎?”然後把人都支開,讓那些沒事的保鑣都出去巡邏,隻剩下我與他。
頭頭就像我的父親,他拍拍我的肩頭,拿出一樣東西交到我手上,說:“這是你父親交給我,要我好好戴在身上,這你拿去掛吧。”我一看竟是一隻純金項鏈,配著一隻麒麟墜子,看得心揪揪眼花花的。
後來,頭頭說起白安的情形,他說,小王子,那白安你沒惹他是對的,白安是個人才,而且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後來告訴我,白安的家境讓他可以高枕無憂,原因在於他有一個爺爺,他爺爺當年在香港及上海置產經商,留給白安這個孫子龐大的財產,卻不留給兒子。
白安的父親因為不成材我行我素愛好四處流浪,隨後又死在海上,因此白爺爺才把遺囑改讓白安繼承。二十歲的白安繼承一筆龐大的資產,可以買下好幾棟羅撒飯店。
我的頭似轟炸機飛過,那個白安居然比我還富有。
***
白安回到十七樓時,我正在賞玩一尊佛像。
他見我對著佛像擦拭潔淨,問了句:“晚上要不要跟我出去?”
“去哪?”我雀喜問著。
他說,王楓,我們去一個無人的天地,就你跟我。
結果,他把我帶到一艘船上,我們又回到當年的海上,夜色襲來時,我有些悶悶地,他把我摟得很緊,問我冷不冷。
我說,我不冷,一點都不冷。
然後,我又問,白安你當年為何要騙我說你沒錢出國?
他說,王楓,我當年真的沒錢,我還不到可以動到那筆錢的年紀,更何況,揮霍金錢並非他的本性。
一樣的天空,黑黑地,闃寂地,隻剩繁星點點高掛,還有遠遠的、遠遠的一個冥王星在眼睛看不見的地方。
我把白安抱得死緊,一如當年,那久違的感覺又回來了。黑暗的力量啊,藉由白安的身體又把我吞噬了。不記得我對白安過去一年中有絲毫渴求,他忍了一年,忍耐配合我一整年。夜神的溫馴如一隻白玉環,套在我與白安的身軀,我對著溫暖的人不斷索求,不斷勾引,天地間隻剩這個人入我的眼了,耳畔似乎也憶起他當年的話,普天之下隻有我王楓配得上他入得了他的眼。
他細細啄著我的眉、眼、額、發,一如往昔那個海浪浮沉的夜,他又輕輕啄著我的耳、鼻、唇、頸項,用他熾熱的唇瓣點點密布在我的身上,兩隻海上孤影半扭半抓地在浪花裏翻滾、貫穿。
浪頭打濕了白安的身體,分不清那額上垂發而落的是海水還是汗了。
就這樣吧,把我抱緊一點,別鬆手。
後來,我從微曦中睜開眼,聽見他說的第一句話是:
“王楓,天涯海角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