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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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現,輕視也是一種力量,比鼓勵更激烈的力量,我不經意習慣看著底層的人,無意間惹上了一條毒蛇,引蛇出洞的結果即是被咬得渾身是傷。
白安被我引出了洞,我還不以為然。
整個暑假我隻見過母親五次,和父親吃過一頓晚餐,說了半小時的話。
親子關係的次數伸出一隻手都還嫌多。
母親的姐妹淘聚在客廳裏,珠光寶氣炫耀著手上鬥大的鑽戒,我記得某某人手上的是一顆已故黛安娜王妃的配件,另一個梳著法拉頭的貴婦脖子上沉甸甸的墜子,則是法國大革命被送上斷頭台那位皇後的首飾。
我繞過那些貴婦準備出門,身後傳來對我的稱讚:“咦,是王楓啊,愈大愈好看呢。”然後咯咯地笑著。
“阿姨好,樓下的法國料理請來一位廚師,手藝很棒,中午過去讓我們招待吧。”我彬彬有禮說著大人的話,這些,都要拜父母多年來殷勤的教導,我的表現可比那禮賓司的外交官,滿口都是官老爺才會講的話。
我十七歲的夏天,是不會和她們有交集的。見麵的招呼語,卻是自幼習來的。
母親見我一身輕便的運動服,問了問:“上哪去?”
基本上,我去哪都有人會向她報備,有事出門,隻要跟樓下董事長辦公室的簡秘書打個電話,然後車子、保鑣都會調派好。但畢竟我還是她的寶貝兒子,我回了一個燦燦的笑:“今年暑假我安排了一些運動家教,上午是高爾夫,下午是網球,明天還有……。”
話才說了一半,她似乎很開心,笑的花枝招展:“不錯,多運動總是好的。”向來,我是不愛運動的族群,這一次,是被人給逼出來的。
鬥性,我還是有的。
白安,你給我好看,我就要以牙還牙。
君子報仇,就是這麼來著。
我是君子,不屑打架耍流氓,要麼,就來點有格調的。
就連運動,我隻挑高檔富家子弟才玩得起的。
一套最新款的高爾夫球具,三十萬。
一張會員證,一百萬。
光是打小白球,我就先撒了百來萬,你白安要跟我比,下輩子吧。
我打了一早上的小白球,成績不佳,可以說很爛。
我坐在車裏,有些沮喪,教練說,以我的資質這樣差不多是極限了。
我的資質真的這麼差嗎?
我讓開車的保鑣兼司機放點音樂來聽聽。
他轉開收音機,調到中廣流行網,主持人正在訪談一位歌手,蔡健雅。
然後理所當然播送她的強打歌曲:“呼吸”
我的神經繃了一秒,閃進一道麻亂。
“呼吸,呼吸沒有你的空氣,
夜沒有模糊我自己,和你分離,讓我更清醒。
我輕輕呼吸,呼吸這冰冷的空氣,
昨天在淚眼中遠去,有過溫柔,我會記得你。”
***
她如淒如訴地唱著,彷佛一個被拋棄的女人,失去了愛人的呼吸,就活不下去。
這樣悲傷的曲調並未勾動我,畢竟我不是女生,也不可能被拋棄。
我讓司機轉台,停在ICRT的熱鬧裏。
震動的鼓聲加上快節奏才能趕走我的低潮。
正因如此,我才會奮力學打鼓。
在震耳欲聾的撞擊聲裏,血液奔騰如同滾滾黃河濤濤長江,更像潑辣的錢塘潮。
我的寂寞就是如此這般被驅走的。
我很快就忘記蔡健雅沉鬱又要命的“呼吸”,進入美式搖滾的喧鬧裏。
揮汗如雨了一天,傍晚我回到十七樓的家,空無一人。
今天的網球教練下課前提醒我,“王楓同學,有些事情是勉強不來的。”他指的是我的網球天分,以及我的運動細胞。
我又累又疲倦,早早就上床了。
隔天,我央請簡秘書幫我換掉高爾夫球教練以及網球教練,再給我找更好的。
我偏不信,我豈能當個扶不上牆的爛泥,我雖不敢與國手比,但你們也太藐視我了吧!
此後,我陸陸續續換了三、四個教練才定下來。
最後被我任用的網球教練因為一句話而被我留下:“你和白安同一個學校吧,他的體育是我教的。”衝著這句話,我的興趣來了。
“白安總有缺點吧?”我反問著。
克其不備之處不算小人,這叫謀略啊。
網球教練回說:“誰沒有缺點,他多少也有一些。”
我精神更加煥發,比中樂透彩還興奮,早知如此大費周章,一開始我就應該直衝著白安曆任的體育老師來。
這誤打誤撞讓我樂了五天。
第六天,網球教練說:“王楓,有句話不得不說,有些人是猛獸轉世來的,別和他拚。”
我轟地五內俱喪,難不成那流氓一身的獸性比我高貴的血液強?
我還是把他留下來,並且花更多時間練習,我不僅跟他學網球,一切白安從他身上學過的我都要他毫不保留貢獻出來。
很快地,暑假即將結束,算一算教練費一小時三千元,這個暑假我砸在網球教練身上的銀子少說也有七十萬以上。
我與他約定的最後一堂課,他贈別了一句話:“王楓,引蛇出洞是很危險的,它隻會比你更凶猛。”
這話的涵義我懂,他要我別和白安作對。並暗示我,吃虧的絕對是我。
嗯,我收下這句贈言,同時回贈他一句:“我王楓就來當一次被引出洞的蛇,看誰吃掉誰。”
傲氣,我還是有的。
我沒當過毒蛇,我是高貴的小王子,毒蛇在想什麼?這輩子我想都沒想過。
在車上,我問了保鑣司機這個非人的問題。
他被我突如其來一問,喃喃念著:“毒蛇……。”
他以為我在考他生物學,就換一個方式再問他,流氓都在想什麼。
夠直接吧。
這回他又以為我在考他人類學,罷了。
有關流氓的思考問題,我還是找個專業的流氓問問。
他說請我等等讓他打個電話,遂把車停在路邊,撥著手機給一個號稱是流氓世家的一員,掛完電話,他客客氣氣回答我,少爺,流氓說,他們不過想耍帥。
“耍帥?”
果真是低級又無聊,我頓時像消了氣的皮球,感覺不出任何喜悅。
白安是這樣想的嗎?
把我比下去隻是為了在他人麵前耍帥?
我,王楓,一品世家,怎麼看都帥,不必耍帥就帥得無法無天。
我決定不理會那無聊的白安,我有我的樂子要享。
可惡!害我白白浪費一整個暑假!
***
升高二了。
開學第一天,白安就吸走了眾人的目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聽說,他暑假都待在大陸的少林寺,習武兼修禪定。
他頂了一個大光頭走進教室,皮膚黝黑得發亮,身體結實又精壯,當天就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班長還是我,但副班長換成他。
“王楓,白安,你們自己討論你們之間的工作分配。”
老師一句話,我就得主動去找他協調。
中午用餐時間,我拎著飯走到他的位置,準備拉張椅子坐下來,和善說了句:“我們邊吃邊討論。”
“找一間空教室,這裏好吵。”他起身,拉著我往外走,我倆手裏都拎著飯盒。
他進入音樂教室,裏頭有一些中西樂器。
他拉開一張椅子氣勢非凡坐了下來,示意我坐在他對麵。
我掏出一張幹淨的純白手帕往椅子上擦了擦,前前後後擦了好幾回,帕子都髒了。
他突然從衣袋裏拿出MP3,一邊塞入我耳廓裏,一邊塞在他的左耳。
小小的高科技產品正播送著蔡健雅的”呼吸”,
呼吸,呼吸沒有你的空氣,
夜沒有模糊我自己,和你分離,讓我更清醒。
我輕輕呼吸,呼吸這冰冷的空氣,
昨天在淚眼中遠去,有過溫柔,我會記得你。
***
這首哀怨的歌在榜上排名很前麵,正紅著。
他用那深邃如墨的雙眼盯著我,我也不客氣回敬他。
他霍然開口問我:“聽過嗎?如何?”
我回答他一句不怎麼樣,把耳塞丟還給他。
他有點不高興噘著嘴,又從口袋裏順手掏了一根煙。
我喝阻他,他似乎故意裝聾作啞,迅速點燃煙頭,呼了一口白煙在我臉上。
我掩麵咳著,起身不想再跟他打交道,他拉住我沒拿飯盒的手腕,“喂,話都還沒說就要走。”
“隨便你要怎樣辦,還有,學校禁煙,我討厭煙味。”
他落落大方沒被嚇唬住,輕聲回了我一句:“我當然知道你討厭煙味。”
“那麼你還……。”我氣得七竅生煙,頓時接不下話。
“我故意的。”他把長長一段煙蒂往地上一扔,用鞋尖踩熄。
我鼻孔噴著火,此人果真是獸類轉世來的。
“我要讓你記住我的味道,隻有我白安才有的味道。”他挑著眉一派風流男子的神韻,不可否認,他光頭的造型讓他增色不少。
他從哪裏背來的風流話,是張愛玲還是瓊瑤,總之,眼前的家夥三番兩次找碴,我微微仰著頭,不屑的表情:“想耍帥,是吧。”
“王楓,你還不明白,隻有我白安才配得上你。”他眼神犀利射了過來,又補了一句:“或者應該說,隻有你王楓才入得了我的眼。”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
“你不服氣吧,我居然把你第一的寶座搶走了,你一定不服氣吧。”他切中我的痛處,一把匕首深深刺入我的心髒。
我不能被他左右,他不過是個低級又無聊的混混,於是我回應他:“想耍帥找別人去,我沒空陪你。”
我揮開他的手,往外走去。
身後又是一道惱人的話:“你不敢跟我比,是怕輸得很慘。”
“誰說我怕輸!”
一轉身,我衝口而出。
“你他媽的窩囊廢,想跟我鬥又怕輸?”
他發著狠話,挑明著與我作對,眼神漆亮地在我麵前閃著。
罵我窩囊廢?
你惹毛本少爺了!
我亦不甘示弱:“你聽好,本少爺雖然很忙,跟你鬥的時間一定空出來。”
他眼神更亮了,“小少爺,我忘了提醒你,我的姨丈是網球國手,你有哪些死穴他全告訴我了。”
網球國手……,難不成是那個讓我累得半死又花了我一堆金光閃閃鈔票的教練。
當時怎麼沒想到他們之間的關係?
我當場五雷轟頂,臉煞白得似七月半從陰曹地府鑽出來的鬼魅。
我一整個暑假花錢不但沒消災,整體身心靈都耗費在如何與這妖魔對抗。
我流血流汗又流財,他卻得來全不費工夫,輕易把我捏在手心裏……。
頭皮發麻。
“怕了嗎?還是……要認輸。”
他的喉頭動了動,此刻的我一定很難堪。
“我好心請姨丈提醒你,別和我拚,你偏咽不下一口氣,想吃掉我,就憑你?”
他的狠話我不是沒聽過,我頓時傲性噴血,昂首衝著他。
“就憑我,我王楓就是看你不順眼。”
我實話直說,小王子就是對你這獸物有意見。
四目相對。
氣氛像火山爆發的前兆。
“這樣好了,挑一樣你拿手的,才不會說我欺負你。”不知何時,主導權已落在他身上,他從牆上拿起一把吉他,“題目是,一項樂器外加一首歌,公開在YOUTUBE上,看十月份一整個月的點閱率誰高。”
哦,比人氣,我不怕,我隻要動員羅撒飯店的員工給我衝票數,就能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我有些得意,不假思索便答應:“一言為定。”
“你輸了,寒假時間全讓給我。我若輸了……。”他頓住,等我接話。
“從此不相往來。”我毫不遲疑接下結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