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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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裏氣溫已經升高,可以穿輕薄的紗衣出門遊玩了。
嬌滴滴的小姐們開始嫌棄天氣炎熱,非要將年前存在冰庫裏的冰取出來避暑乘涼。
桃花謝,桐花開。綠樹成蔭,清波漾漾,菡萏嫋娜。
這是一個有生氣的月份。
隻是這生機傳不進如玉的房裏。
她全身痙。攣,蜷縮著,下人們無論怎樣也無法讓她伸展開。她全身冰涼,蓋了三床棉被依然瑟瑟發抖。她已毫無意識,眉頭卻是緊縮,不時發出幾聲低低的呻吟,便就是在昏迷中也依然無法逃脫痛苦。
她那樣痛苦,痛苦的讓所有見到的人都從心底裏發寒,暗暗希望她能早點離去,但她就是不死,一直拖著,熬著,便就是與她毫無關係的下人們見了,也不忍再看下去。
趙修遠看著她,忽然想起牽機毒。
牽機毒,服食後“頭足相救如牽機狀”,且屍體仍會抽搐,麵目猙獰。因其歹毒,牽機已經被列為禁藥。
眼前這人,不正是這模樣嗎?
看著吧,好好看看,這就是你所造成的後果……
我會遭報應的。
他忽然間想到這句話。
他麵無表情,不停的告訴自己,我一定會遭報應的!仿佛不這樣想便不能活下去一樣。
二皇子早在進門來看到如玉抽搐猙獰的模樣就暗道一聲晦氣,隨口交代一句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眾人忙忙碌碌,如玉已經開始咳血,幾個侍女不停的幫她擦試嘴唇,按住她的手腳,不叫她掙紮。
所有人都覺得,眼前這女孩子死定了,隻是早晚而已。
如玉還在掙紮。
有時候想想,活著這麼累,為什麼就不肯稍稍鬆手呢?隻要略一鬆手,不就免去這麼些痛苦了麼。但如玉就是不肯鬆手。她堅持著,也不知為什麼堅持。明明都已經死心了,還是不肯放棄。
有位侍女急急忙忙的直起身來,說,“不行,按不住她!再這麼下去,吐血也吐光了。”她大約是這裏邊最有威嚴號召力的,伸手指示道:“曉紅,去取幾條布條來,我們得把她固定住。澄碧,你去換水,侍菊,你再去找幾條毛巾,幫姑娘找一身衣服……”
這幾乎已經是在幫如玉辦理後事,隻待最後,幫如玉清洗一下身上的汙血鞭痕,換一身體麵衣裳了。
幾個人聽了都一一稱是,四下奔走,各司其職,雜而不亂。
那侍女又回身對趙修遠說:“趙幕僚,您也回去吧,這……您在這兒也不方便……”一個大老爺們,總不能看她們給一小姑娘換衣服呀。就算如玉快死了,這最後的體麵總還是要顧及的。
趙修遠自然是聽得出她話語裏的意思,他眼神有些渙散的看了那女子一眼,說:“那就勞煩七夫人。”他的話語雖謙和有禮,但整個人看起來失魂落魄的,仿佛內裏有什麼空缺了一塊。
七夫人微微酸澀的笑道:“都是女人,有什麼好說勞煩的。”說罷,也不去看趙修遠,專心照料如玉。
說來也怪,趙修遠一走開,如玉看起來就平靜了些,不再那麼暴躁。
七夫人伸手探探如玉的體溫,觸手冰涼。她將如玉的另一隻墜子掰開幫如玉將藥粉灌進去,然後才歎口氣將手收回來,站在如玉床榻邊看著如玉發呆。
她正是原本幫如玉擦汗的那位美麗侍女,卻是二皇子的一位侍妾所扮,隻因為二皇子認為她聰明伶俐,所以叫她來看看能不能從如玉口中套出什麼有用的話來。
隻是誰也不曾料到,這位七夫人曾經是如玉身邊的一位歌姬。
如玉自然知道自己身邊人的本事,若是隨隨便便就會被當成粗使丫鬟派到一個陌生人身邊,那不是太埋汰了麼。
也正是因此,七夫人對如玉的照顧的盡心盡意,一句套話都沒有。
門簾微動,七夫人驀然驚醒,回眸去看。
一個黑色身影站立眼前。
七夫人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擋在如玉前麵,厲聲問:“你是誰?”
黑衣人眼光中帶著一絲探究,似乎對七夫人這種保護如玉的姿勢有些不解。
“你是來帶主子走的吧?”七夫人恍然,有些急切的問道。她過去雖然不曾接觸過這些暗衛,但在如玉身邊呆久了,多少還是有些了解。
黑衣人不說話,看樣子還是不相信她。
七夫人趕忙解釋:“我過去是主子身邊的歌姬。”
黑衣人了然,點點頭,開口道:“我是莊主的人。”他聲音有些嘶啞,像是常年不說話一般,微微生澀。
然後他繞過七夫人,毫不費力的將如玉扛上肩膀,幾步出門,隻餘床幃輕顫,人卻恍如未見。
七夫人忐忑不安的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也不知道如玉將會如何。她靜靜聽了好一會兒,也不見有嘈雜聲,料想他們是平安出府了,這才漸漸放下心來。
此時她聽到門外有腳步聲,大約是那幾個丫鬟都回來了,她也來不及細想,咬牙猛地往旁邊柱子上撞去……
第二天二皇子驚聞那女刺客竟然被同夥搶走了,勃然大怒,還是趙修遠安慰他說,那人已經活不成了,被搶走之前就已經斷氣了,等等。
又看到自己的愛妾頭裹紗布,哭的淚眼婆娑,一顆心幾乎化成水,再也顧不得生氣,柔聲細語的安慰起自己的愛妾來。
“王爺……萬一破了相……”七夫人抽抽嗒嗒,“……奴家可不要活了……”
“哎吆吆,我的美人,怎麼這樣想,就算是破了相,本王也還是喜歡你!”
“都怪王爺,非要奴家去套什麼話,現在……可叫奴家……”
“是是是,都是我不好,美人兒快別哭了,哭的本王看了心酸。”
“……”
“……”
趙修遠冷眼旁觀。
昨日七夫人叫他走的時候,他因良心不安,故而在屋角遠遠看著,並未離去。所以,當那所謂同夥來扛著如玉走的時候他看見了,隻是他沒有叫破。
那女子,就算是死,也一定不想死在這個院子裏。
他能為她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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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玉又一次醒了。
這次一醒,待遇與上次截然不同。
上次她躺在黑黑的地牢中,身邊連幾根幹淨稻草都沒有,而這次她躺在雕花細致考究的小葉紫檀床上,身上蓋的是蜀錦繡花的被子,綠衣正坐在她床榻邊腦袋一垂一垂的打盹,長長的睫毛下濃濃的黑眼圈,也不知是幾日未睡了。
她動動手指,還是不怎麼靈活。昏睡的時候不覺的怎樣,現在一醒了,全身的疼痛感也跟著都醒了,如玉忍不住輕聲呻吟。
她這一動,綠衣就醒了。一見如玉竟然睜著眼睛,喜得眼淚就下來了,抓著如玉的手又哭又笑,“主子,您可算是醒了……”
“嗯。”如玉手被綠衣輕輕一抓已經疼痛難忍,她還是強忍著不叫出聲來,不忍心叫綠衣難過。想來這些天,綠衣也不好過。
“主子可是餓了?要不要喝粥?”綠衣一疊聲問著。
如玉沒什麼力氣,隻能再次點點頭,道:“好。”
綠衣從旁邊的大漆捧盤中端出一碗略顯清澈的粥,也不知熬的是什麼,粥半透明著,陽光一閃波光粼粼。如玉小口小口的吃著,竟然還是溫的,想來綠衣是時時熱著這粥的。她細細品嚐,隻覺得入口即化,甜而不膩,味道好得很。
如玉邊吃,綠衣就在一旁說:“主子這次可真是嚇死人了……”可不是,如玉被扛回來的時候隻有出的氣,沒有入的氣了都,“還是莊主派的人……”
“綠衣,”一說到方遠東,如玉就不想聽了,“吃飯的時候不要說話。”
綠衣一滯,鼓鼓腮幫子不敢說了。主子為什麼好像生氣了?
如玉隻吃了半碗,就再也吃不下去,隱隱有些反胃的感覺。
“主子,還是多吃一點吧。”綠衣小心翼翼的勸著。她手中端的是景德鎮小巧的青花瓷碗,說是碗,其實比個茶碗也大不了多少,主子隻吃這麼一點,這怎麼受得了。
看著綠衣那雙隱含期望的含淚的雙眸,明明都看了十幾年習慣了,如玉竟然破天荒的隱隱有一絲憐惜。
難道真的是死過一次知道珍惜了?
罷罷罷,就再吃一點叫她開心些吧。如玉這般想著,再次張開口。
綠衣歡天喜地的喂她吃。
大約是大病初愈,胃受不了刺激克化不了吧,如玉又強撐著吃了幾口,竟然忍不住大嘔特嘔起來。
“主子!”綠衣驚叫,慌不迭的拍著如玉的背,一隻手從自己衣襟中抽出絲帕來幫如玉擦嘴。
如玉吐完,嘔出滿眼小淚花,再看看綠衣,也是淚眼朦朧,她不禁笑出聲來,拿起綠衣的手道:“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裏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唔,下麵是什麼來著?”
說著,又嘻嘻哈哈的笑個不停。
綠衣窘道:“主子——!”她又有些擔憂的說,“都怪綠衣,硬要主子吃東西。可主子才吃了這麼點,就……”綠衣哽咽住說不下去了。
“哎,”如玉擺擺手,“誰還沒個病啊災的,不就是吐了麼,小吐怡情,大吐才傷身。你也別在這兒傻站著,快些叫人來掃了呀。”
綠衣羞赧,趕忙叫人。
如玉向窗外望去,天空悠遠,陽光明媚的刺眼。
唔,雖然方遠東那廝待我委實是不咋地,但我不是還有綠衣嘛。
如玉微微笑著,看綠衣指使下人幹活。
就這樣吧,我有你們就夠了。至於其他,我都不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