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靈修的報複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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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修又回複了那副妖嬈的本相,丹唇微啟:“嘖嘖,這些年輕人就沒個省事的,與您當年也是不遑多讓啊。”
    皇帝舅舅瞟了她一眼,未出聲,疾步走過來拉起我的手,語氣柔和:“熬了一夜,可是累壞了罷,趕緊用點膳食補覺去。毋用多想,萬事有朕在。”他順手把我的散發別到耳後。
    “諾。”我墊起腳,冰涼的手指想要抹去他眼下已近駭然的烏青:“舅父也毋太過焦慮,隻有把身子將養好,才能更好地處理事情啊,如此辛勞,阿悠心疼!”
    “唷,好一幅‘父慈女孝’,諾大的漢宮到隻有你們兩個才像是一家人呐~~”我側首看著靈修,她的眼角眉梢不無譏諷。
    “依朕看,你的瘋病怕是又犯了,來人……”
    “不必了。”皇帝舅舅正欲喚人卻被靈修止住,她虛拍了下衣袖:“吾也無意在此多呆,這宮裏怕也隻有中宮能清淨些了。”
    “不過。”已走出幾步的靈修驀地回首:“毋忘了你應承過的事,無論你想做甚事,我隻想要我的兒子平安!”
    “汝盡可安心,他也是朕的兒子。”皇帝舅舅微頓,強調道:“唯一的兒子。”
    這並不是我第一次見死人,可是一想到被這白綾布包著的人形就是那眉清目秀、眼中帶羞的趙家千金,是那個跪在夜風裏倔強而單薄的身軀,是我在宮門前親迎進來的別扭新娘,心上又豈止是堵得慌。
    皇帝舅舅下旨以正妃儀製厚殮她,東宮上下一日之間紅白交替,依舊是鑼鼓喧天,鍾罄悲鳴,可惜這樣的鬧騰也喚不醒這條年輕的生命,這一次她仍是被隔絕在這繁華之外,隻不過真的是羽化而去了。
    我瞅見了頭天嫁女翌日葬女的趙大人,他匍在靈前,嚶嚶哀泣,幾近悲絕。幾個婦人正在從旁勸慰,想來該是他的妻妾們了。哼,不管趙千金是如何喪命的,趙大人您恐怕都脫不了幹係罷,人都沒了,再來這裏裝模作樣,何苦來哉?
    轉開視線,就看見了太子,他一身重孝,神情莫名,萎敗地立在館前。
    我欲上前安慰,卻不曉得從何說起,隻得遠遠陪他站著。
    倏然,宮人一聲唱和傳進來,所有人都止住了動靜,睜大眼睛望著門口。
    “趙家二公子前來悼念。”
    緩步走進來一個消瘦的身影,他眼眶深凹,顴骨突起,哪還有半分往日的風采。
    “庭玉!”最激動的當然是太子,我看著他按耐不住就要衝過去,就像魚兒見了水,飛鳥奔向光。
    終是被周圍的宮人拖住,動彈不得的太子隻能聲嘶力竭地喚著:“庭玉,庭玉,庭……”
    庭玉卻似未聞,徑自走到棺槨前,顫顫勾勒著那繃緊的白綾布,“妹妹,阿兄來晚了,你毋怪。”他麵前的白布上泛起了層層濕暈,滴滴答答。
    “逆子!”起先已是哀戚到幾立不住的趙大人此刻竟是一下跳將了起來,眾人趕緊攔下。
    “逆子,逆子!若不是你,你阿妹何至於嫁……何至於芳華早逝?”
    “父親,孩兒知錯了。”庭玉朝著他“噗通”一聲跪下,俯首傾身行了個大禮:“孩兒不該忤逆於您,不該置家人不顧,不該……識人不清。”
    此話一出,全場寂然。
    “庭……”正自掙紮的太子怔在原地,片刻方醒過來,急急辯白:“庭玉,你信我,你千萬要信我!”
    庭玉直起身,苦笑幾聲,轉過去麵對太子,竟是又行了一個大禮:“庭玉不才,懇請太子殿下看在庭玉這幾年對殿下……服伺周到的份上,徹查真凶,還吾趙家一個公道。”庭玉匍在地上,一動未動。太子靜默而對,恍若石像。
    其時,一陣淒冷的夜風湧了進來,帶得靈堂裏的青紗帷幔肆意翻卷,燭火投在壁上的影子頃刻也如狂蛇亂舞般。
    “為何?我就這樣不值得你去相信嗎?你竟以為我會去害你妹妹性命?”半晌,太子的聲音似是從地裏鑽出來,悶沉壓抑。
    “庭玉不敢。”依舊未抬頭,庭玉的聲音稍滯,卻是異常堅硬:“草民區區賤命一條,又如何敢妄測太子殿。”
    “你……”太子渾身發抖,麵色倏白:“你如此決絕,是意欲與我劃清界限,可對?”
    “您是天潢貴胄,草民無功無名。您與庭玉本就是雲泥之別,何必再去刻意界定。”庭玉根本不顧太子額上的股股青筋,徑自起身,抖抖衣裾,複又朝著趙大人恭敬行禮:“孩兒此來,隻為送別妹妹,既然心事已畢,亦不能多留。父親,孩兒不孝,不能隨侍左右,敬請原諒。”
    趙大人怔怔看著他,伸出手卻是欲言又止。
    庭玉轉身跨出大門,“站住,你給我站住!”太子終於掙脫了束縛,朝前奔出幾步後,複又止步。
    “多謝太子殿這幾年對庭玉的抬愛,但草民思量許久,著實是無福消受。所以,就此別過,從此天高水遠,望君珍重。”
    庭玉就這樣離開了,
    在那個秋涼闌珊的晚上,月色滿窗,清影悠悠,
    太子癱跪在地,聲聲悵然的淒笑隨著那個漸漸離去的寂寥背影,滯在夜裏回蕩盤旋,經久不散。
    出了恁大的事,我想靈修起碼短期之內不會有空理會我了,誰想第二日下了學,棠林又把我拉到了那個偏僻的花園。
    靈修已經候在了那裏,平常伺服在側的嬤嬤並不在,她獨自一人倚在闌杆上,背對著我,兀在沉思,四圍的頹敗愣是把她的背影渲染出幾分蒼涼的意味來。
    “來了?”少頃,她方轉身,像是才覺出我們的到來,全無往常的靈敏。
    “靈修師傅……”
    我拉住了棠林,側首莞爾:“吾等造次了,您可毋怪,皇後娘娘!”
    “皇……”棠林的嘴簡直可以放下個雞蛋了,她反手扯住我:“你,你方才說甚,她是誰?皇後?”
    “不錯,就是那個常年禮佛的‘皇後’。”靈修像是早已預料,神色未變,順口接過棠林的話。
    “那?”
    “為何不再避世禮佛?為何大漢的中宮皇後竟是個舞姬?你可是想問這些?”棠林被靈修的話堵了回去,瞬時咽聲。
    “娘娘,不欲為我等解惑嗎?”我坦然與她目光相對。
    靈修自嘲地笑了笑,側過身去:“我殷靈修從來都是無神論者,又何來‘禮佛’之說,也就是你那皇帝舅父才能想出這般好笑的理由來。”我這才知道大漢的皇後姓殷,真是怪哉,以前為何如此忽視這個問題呢。
    她長歎了一口氣:“事實真相卻是堂堂一國之母終年被幽禁於中宮之中。至於這被軟禁的理由嘛,皇帝陛下說是因為我的出身。的確,當年我隻是樂府小小的一個舞伎,若不是……雖然育下了皇長孫也就是冉兒,卑賤的身份也一直是受人詬病的。”
    “可這也過於牽強罷,既已讓您為後,說明這早已不是問題了啊。”棠林不解問道,我未吱聲。
    “當日情況過於複雜,況且立我為後這事說來真正好笑,其時我已被禁在東宮多年,做夢也想不到陛下登基之時尚會想起我,我還曾喜不自勝地以為他終是顧念舊情的,不料所有的種種都隻是因為一個荒唐的意氣之爭。”她仿佛憶起什麼,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像是從喉嚨裏悶出來的,到似嗚咽。
    “這就要說到我被禁的真正原因,”她突然轉過頭看了我一眼,又繼續道:“與我被立的因由其實是同一個——正是因為生了冉兒。因為某人不能為陛下生兒育女,所以因嫉成恨,如今我尚能活生生在此想來已屬莫大的恩賜,阿荻生母即是產後被賜下一杯鳩酒……”
    “是後宮爭寵嗎?”聽到這等皇室秘辛,棠林瞪大眼睛,充滿好奇。
    “後宮?當年陛下尚未登基時,我就已經失寵了,不,是從未寵過,又哪來爭鬥?更何況,陛下的後宮恐怕從未有過寵罷,他的心早早地落在了別處,就連我們這些人的命運其實也完全是由他心上之人的喜怒來左右的。”
    “竟能喜歡至此,陛下的心上人是誰呢?未曾收進宮來嗎?”
    靈修並未答她,反而是正過身來,直視著我:“自然是進不得宮的,至於理由嘛,其實阿悠你是曉得的罷!陛下的心上人究竟是誰,你該是最為清楚的罷!”
    她的目光似有穿透人心的力量,讓我背脊陣陣發涼,渾身顫顫,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麵上卻是堅定地搖頭:“你毋要造謠,我,我不會信的。”
    “哼,你就繼續自欺欺人罷。”她撇撇嘴。
    “究竟是誰?是誰?”棠林還在鍥而不舍地追問。
    是誰?在死去的太後歇斯底裏的時候,在我與皇帝舅舅坦誠交心的時候,在我為留住庭玉小心試探於皇帝舅舅時,其實我的心裏早已隱約有了答案。隻是,我如何敢去揭開那血淋淋的真相,那樣的事實讓我情何以堪啊?
    “你接近於我到底有何目的?”我大聲質問靈修。
    “嗬,不是你讓我解惑的嗎?這樣就沉不住氣了,看來畢竟年紀尚輕啊~~~若是換做你的母親……”
    “不許你提我阿娘!”
    “不提?怎能不提呐,她可是我殷靈修這輩子最‘好’的朋友喃。”她眉毛輕挑,字字句句似是從鼻腔裏醞出:“若不是她,我如何能從麻雀變成鳳凰?若不是她,我又如何能在宮中‘潛心禮佛’二十餘年?若不是她……”她的神情愈發激動,到後來竟是哽噎難言,隨後索性以袖捂麵,背抵闌幹緩緩滑坐於地。
    靜默許久,連摸不清狀況的棠林也怔愣在一旁,我終於能平心靜氣地開口:
    “你恨她?所以想借我報複。”
    “報複嘛~~”她慢慢抬起了頭,眼眶通紅的凝視著我,俄而,居然似是得意地一笑:“初見你的時候,我的確是想過。不過後來又轉念一想,何須再用我來呢,她最大的報應不就在我麵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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