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旭和郭旰很早就到了客棧，今天是楊家人在九原的最後一天了。一起吃過早飯，眾人騎馬的騎馬，坐車的坐車，又出了城。
    “阿旭，過來。”殷氏挑起車簾朝楊旭招招手，馬車慢慢減速，不等馬車停穩，玉翎從車上跳下：“哥，我要和你換，我要騎馬。”
    楊旭隻得翻身下馬，把馬韁塞到玉翎手裏：“小心點，別跟少勤比誰快，你慢慢兒騎。”這可是真正的高頭大馬。馬頭比玉翎還高了。玉翎點點頭，踩著腳蹬跨了上去，一抖韁繩，馬兒踢踢踏踏的小跑而去。自楊旭離開洛陽，胭脂就留給了玉翎，但胭脂已被他們養得溫順了，玉翎騎起來並無難度，與這太守府的軍馬完全沒法比較。
    郭旰看到玉翎騎著馬慢慢追了上來，有意放緩了速度，與玉翎並肩而行，也好隨時相護左右。
    “郭大俠，許久不見，似乎內向了些？還是沉穩了？”前兩天人多，玉翎並沒有什麼機會與郭旰多說話，現在兩人一道騎馬，倒是可以聊幾句了。
    郭旰懊惱的瞪玉翎，他隻是努力在伯父伯母麵前維持穩重可靠的形象，哪裏就內向了？
    玉翎一手握著馬韁，一手捂著嘴笑：“看來果然是沉穩了，放在以前，肯定要跟我分辨一二了。”郭旰給玉翎當陪練的時候，雖然不至於對玉翎下狠手，但在玉翎能承受的範圍內也是不留情的，還有一張嘴，也沒讓玉翎占過幾次上風，時常爭鋒相對，迫著玉翎一天比一天進步明顯。
    那時郭旰自己壓力也很大啊，一方麵要教導玉翎，又時間有限，一方麵還要完成自己的任務，不想讓楊旭一個人承擔太多，更是不想被楊旭落下，隻是，在翎兒眼裏的自己竟是這樣的嗎？郭旰欲哭無淚，早知道，當初就多讓著她一些也好啊。
    好在玉翎隻是調侃他的，沒一會兒兩人就說說笑笑，越跑越遠了。
    馬車裏，楊玄珪一臉嚴肅：“阿旭，昨天在郭府，太守大人有意許配一個女兒給你，你可有什麼想法？”
    想起昨天郭旰跟他炫耀說也許過了今日他們就真成親戚了，今天卻再沒郭旰說起此類言語，楊旭一驚：“怎地不是為少勤向翎兒提親？”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
    馬車內一陣沉默，良久，殷氏才道：“看來，這親事是無論如何都不能一口答應了，阿旭，你且說說向翎兒提親是怎麼回事。”
    為了搞清楚來龍去脈，楊旭也隻好出賣好友：“在登封時，少勤就說等翎兒長大要向翎兒提親，當時以為隻是說笑，沒想到少勤是認真的，你們一來九原他就把這事兒放在了心上，說要趁此機會求親。”
    對於郭旰，楊玄珪和殷氏是一向都有好感的，如果真是為郭旰求親，隻要玉翎自己願意，他們說不定也就答應了，可現在郭家竟然無視郭旰的請求，轉而要嫁女到楊家，就讓他們費解了，一旦真的應下，玉翎是斷無可能再嫁郭家的。
    見父親母親發愁，楊旭隻好說：“請父親母親寬心，此事我自己去找太守大人解決，你們就安心的會長安，或者繼續遊曆吧。”
    因為這個插曲，今天的遊程結束得有點匆忙，好在楊暉也帶著玉姝跑了會兒馬，讓玉姝過了癮，沒有鬧脾氣。
    馬車在前麵走，楊旭和郭旰落在後麵跟著。
    “昨天議親的事，你知道吧？”楊旭問郭旰。
    說到這個，剛剛還和玉翎一起策馬揚鞭的喜悅被瞬間澆滅：“知道，你若不娶妻，我就難娶到翎兒了。”郭旰本想說，你妹子我還沒娶到，就要先嫁個妹子給你，可是看到楊旭微沉的臉色，話到嘴邊又改了口。
    “少勤，你或許不明白，隻要我娶了你三妹四妹或者任意哪一個姐妹，你就不可能再娶到翎兒了。”真相有點殘忍，楊旭卻不得不告訴郭旰，免得到頭來郭旰盼的終是一場空。
    “我不明白。”楊旭的話，他略略一想就明白了，他不明白的是，為何父親要如此對待他，為何連母親也要哄騙他，昨晚母親說的話他都當了真，卻沒有細想裏麵的不妥當之處。
    楊旭也看不太明白，不過有一點他確定下來了：“如此看來，我留在豐州的時間不多了。”
    郭旰抬頭，臉上卻並無詫異之色，楊旭從未入軍籍，他就知道楊旭並不會在豐州久留，或許隻是把豐州當作曆練之地。
    楊旭驅馬讓兩人的坐騎靠得近些，拍拍郭旰肩膀：“兄弟，我雖然同情你，但現在自身難保，就先走啦。”
    郭旰推開楊旭的手：“誰要你同情！”他是心裏很難過，但他需要人同情嗎？
    楊旭卻順勢退開，追向玉翎坐的那輛馬車：“翎兒，出來，哥帶你去個地方。”
    兩輛馬車的車簾同時掀開，玉翎和玉姝的頭都探了出來。
    “去哪兒？”
    “我也去。”
    楊旭頭疼的看著玉姝：“小七，我們去的地方並不好玩，我的馬也帶不了三個人。”
    玉姝嘟著嘴坐回了馬車。
    玉翎下車上馬坐在楊旭身後，楊旭輕輕踢了下馬肚子，馬兒便絕塵而去，將其他人遠遠拋在後麵。
    他們去的地方的確沒什麼好玩的，隻是一個大雜院，裏麵住的全是一些大大小小的少年，穿的都是布衣，漿洗得發白了。這些少年，有的在拿著棍子相互比劃，有的來來去去照顧更小一些的孩子，見到楊旭進來，都齊齊喊道：“大哥！”
    玉翎正詫異著這些少年與楊旭有什麼關係，楊旭就把玉翎拉進一間相對齊整的房間，玉翎扭頭的瞬間，看到黑壯了許多的喬單正匆匆而來。玉翎先前沒見到喬單，還以為他是在軍營，沒想到卻是在這裏。
    但是，沒等喬單進來，楊旭就已關上房門：“翎兒，這些都是我幾年來在豐州和豐州附近的城池找來的孤兒，他們或是被人拐賣來此，或是被親人拋棄，更多的是在戰亂中失去父母的孩子。”大唐自是繁華，但邊境的動亂從來不曾停息，突厥、吐蕃、南詔、回鶻一直都是虎視眈眈，時不時就擾一下邊。
    玉翎揚眉，楊旭竟有這麼大的善心嗎？收留了這麼多的孩子。也不對，有些根本就不是豐州本地的，是他特意從別的城池找來的。他要幹什麼？
    “翎兒，時間不多，我長話短說，在登封時，我就知道，家裏對你我的期望並不同，”媛姐對玉翎的教導，還有時不時從洛陽送來的書本，並沒有特意防著誰，楊旭想要知道不是什麼難事，“我隻想請求你，在某一天能在錢財上資助我，大量的錢財！”
    “哥，這就是你不入軍籍，不領天子俸祿的原因嗎？”玉翎總算有些明白楊旭想要幹什麼了。
    “是。”隻是玉翎的敏感讓楊旭覺得有些驚訝。
    玉翎自己在屋內找了張凳子坐下：“那麼，哥，能讓我知道原因嗎？”
    楊旭跟著在玉翎對麵坐下，想了想，斟酌著用詞：“如今府兵製沒落，隻能靠募兵維持有用的兵力，地方節度使權力過大，明麵上擁有的兵力就已超過京城，底下的私兵更是無法統計，亂象初顯，我們得早點應對。”
    想想不久之後可能發生的安史之亂，玉翎點點頭，不過，“可是，哥，這與不領天子俸祿有何關係？若哥留在軍中發展，或許也有獨領一軍的一天，可比眼下準備走的這條路容易多了。”
    楊旭苦笑一聲，還真是不好糊弄，隻得實話實說：“前麵說的那些，是帝國的危機，而我們楊家的危機，卻來自於……”哪怕屋裏沒有其他人，楊旭也並未說出口，隻是指了指天上。
    至此，玉翎已明白，楊旭必是來自於後世，至於是多久的以後，相信很快就可以看出端倪了。那種有人可以一起麵對尚未到來的禍事的感覺，讓玉翎身上壓力一輕，頭一次慶幸有現在的這個楊旭在，她想了好幾年都沒想出來有什麼辦法可以破局，楊旭卻已經著手準備了。於是，玉翎燦然一笑：“我可以答應你，隻要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不過，這些人也太少了吧？”
    楊旭笑了笑：“自然是太少了，有些人沒在這裏，我們的隊伍也還要再壯大。”
    心裏有了底，玉翎也開始關心其他的事：“這麼多人，平常怎麼生活呢？也還要經常訓練的吧？”
    “年輕力壯的都去碼頭賣力氣了，還有些在做乞兒，現在白天，你看不到他們。他們中有幾個本來就身手不錯的，每日阿單也帶著他們練習……隻是時間越來越緊了，我們花在生計上的時間又太多。”楊旭難得的揉了把自己的臉，他是真的為難了，這點人馬本就遠遠不夠，他卻連這些人都供養不起。
    見天色不早，玉翎站起身：“這種事一時半會兒也是沒辦法的，待我回長安再仔細想想。”她並沒有什麼好主意，唯一的依仗也就是所謂的留給她的嫁妝，她還要好好琢磨怎麼跟殷氏開口呢，但想要從無到有建立一個隊伍，確實時間不多了。
    “好，那就請翎兒多上心了。這裏的事……暫且別讓父親母親知曉。”楊旭也站起來，鄭重其事的叮囑玉翎。
    “這不是哥一個人的事，是整個楊家的事，隻要翎兒有那個能力，自然竭力相助。至於這裏的事嘛，”玉翎俏皮的眨眨眼，“是我和哥之間的秘密。”沒人能知道，此刻的她心裏有多輕鬆，何必再把父親母親牽扯進來呢，到時若是想法有差異又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好，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楊旭伸出手掌，與玉翎擊在一起。
    楊旭拉開門就看到喬單坐在台階上，周圍沒有什麼人，都在稍遠的地方活動，自是知道喬單是在為他們守門。這麼多年，楊旭與喬單幾乎是形影不離，無論在少林，還是在豐州，喬單一直都緊追著楊旭的腳步，兩人自是情份不一般。
    聽到開門聲，喬單回過頭，楊旭打招呼：“阿單。”
    喬單點頭應了一聲，依舊是那樣沉默。
    “阿彥也來了，你要跟我去見見嗎？”楊旭問喬單，喬單與李彥同一天進楊府，又一起伺候楊旭，來豐州後，喬單也就再也沒見過李彥了。
    “好。”喬單站起來，就這樣跟在兄妹倆身後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