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正暖百花正豔的時候，玄宗皇帝的大駕終於來到東都。
    皇帝乘龍舟而來，一路船闊樓高旌旗展展，緩緩經過水閘，進入早已沸騰的洛陽城，洛水兩岸擠滿看熱鬧的百姓，洛陽的大小官員俱侯在天津橋兩側，皇帝陛下將在此處下船，進入皇城。
    楊玄珪品階低，在一大片紫紅啡色中他那一身淺綠的官袍愈顯綠葉，忠實地襯托著一眾身寬挺胖的高官。
    楊玄珪所在的地方離橋已有些距離，當龍舟停下，隻聽見炮仗轟鳴，然後百官及周遭看熱鬧的百姓呼啦啦全部跪伏在地，山呼萬歲。
    玉翎坐在天街旁殷家鋪子三樓的窗口邊，楊夫人、楊旭、玉環俱是遠遠看著洛水上的帝王威儀，實際上，除了大片大片的明黃和一些模糊的麵孔，她們什麼都看不見。
    楊旭很快就沒了興致，倒是被忽然響起的炮仗聲給驚了一驚，隨即又伸長脖子在人群裏搜索起來。
    “哥哥在找什麼？”玉翎有些好奇。
    楊旭把頭又往窗外探出了些：“看看父親在哪裏。”
    楊夫人“撲哧”一笑，揪回楊旭的後領：“那麼多人，你怎找得到？”
    外麵的人著實太多，楊旭撓撓頭坐回凳子上，又幽幽歎道：“不知父親看到陛下長什麼樣子沒有。”
    楊夫人敲敲楊旭不安分的腦袋：“這話在我們麵前說說也就算了，可別讓外人聽見，天子儀容，一般人怎能直視？那是不敬。”
    “嬸嬸，跪在前麵的人是可以見到陛下的吧？”一直沉默的玉環突然問道。
    “大概吧。”當初楊玄珪受官也隻領了吏部的文書，根本就沒上過金鑾殿，好些事情她也不知曉。
    禦輦高高升起，迎接聖駕的隊伍如一條長龍緩緩往北岸皇城的方向挪動，玉翎心裏也有一絲絲遺憾，不過，以後她們是有機會一睹聖顏的吧？
    從殷記出來，今日的洛陽比平常更是熱鬧，各大酒樓茶館都在談論陛下東臨這件盛事，而城內往來巡邏的士兵也多了不少，繁華中透露著那麼一點緊張。
    楊家的人卻沒有在這事上多費心思，一回到家裏，楊夫人便有一堆的事務要打理，楊旭要去季先生那裏補今天上午的功課，玉翎也得跟著楊夫人從鋪子裏調來的媛姐學習珠算順帶做樣識字，唯有玉環一人靜悄悄地回了自己的小院。
    玉翎跟著媛姐學珠算已有幾日，第一堂課時看到媛姐遞來的完整的珠算口訣表，在有了很早以前見到那些現代日用品的驚訝後，玉翎已很是淡定，再出現什麼不應出現的物事也能安然接受。
    縱使一向對數字不太敏感，本著勤能補拙的精神，玉翎打算盤很是賣力，從門前經過的人經常能聽到屋裏傳來噼裏啪啦的算盤珠子清脆碰撞的聲響。口訣表玉翎已經記熟，隻是手不太習慣而已，隻好經常摸摸珠子聽著聲音玩兒，這是玉翎難得的一點小樂趣了。
    一天的課程終於完畢，天色已暗，楊旭玉翎各自從自己的老師處出來，與楊夫人一起共進晚餐，楊玄珪今晚肯定回來得晚，幾人也沒準備等他。
    菜還沒上齊，就有小廝來報說楊禦史府又派人送請帖來了，楊夫人微微有些不悅的接過，送貼的人是竇氏派來的，帖子卻是長寧公主下的，邀請楊玄珪一家三日後去公主府赴宴，特別提到玉環。
    楊慎名的堂兄楊慎交是長寧公主的駙馬，長寧公主邀請楊慎名一家倒是無可厚非，楊玄珪這邊卻是與李唐皇室從無往來，公主抵東都第一日便下來帖子，受寵若驚的同時，楊夫人更多的是氣憤，氣竇氏的越來越不像話。
    玉環因為下午練舞出了些汗，此時尚在沐浴，並未來花廳用晚飯，楊夫人隨手把請柬扔到一邊，楊旭好奇地撿起來，隻看到“公主”兩個字便張大了嘴：“公、公主噯，人們都說公主個個是金枝玉葉國色天香……”
    楊夫人輕哼一聲，沒好氣道：“這個公主可比你老娘我都大多了！”
    楊旭訕訕地把請柬放到桌上，略略有些明白母親為何生氣。
    玉翎伸出手指微微挑開請柬，心頭一顫，沒有記錯的話，野史記載，玄宗皇帝最後一次駕幸東都在開元二十二年正月底，現在已是三月；長寧公主遭遇玉環，卻該是明年的這個時候……
    不知不覺，有些事情終是脫離了原來的軌道。
    玉翎怔怔地盯著那張貼著金箔的請柬，心中一時歡喜一時憂，喜的是日後楊家的命運興許會有轉機，憂的是曆史到底將會如何發展，她一點把握都沒有，平添了許多未知和風險。
    見玉翎看得出神，楊旭奇道：“有那般好看嗎？不就是閃了點兒？”
    玉翎勉強擠出一個甜笑，指著請柬上玉環的名字，天真道：“有姐姐，沒有翎兒。”
    “翎兒有沒有看到哥哥的名字？”楊旭有意考考玉翎，當初教玉翎識字時他最先給玉翎認地便是他自己的名字。
    玉翎誠實地搖搖頭，細小的手指在請柬上一字一字撫過：“父親，母親，姐姐……也沒有哥哥。”
    楊夫人怕玉翎不懂其中關竅誤以為別人厚此薄彼，或許本就厚此薄彼，但不願玉翎因此而感覺被人忽視，解釋道：“翎兒和阿旭年紀還小，等你們長大成人能獨擋一麵，也就能在請柬上看到自己的名字了。”
    楊旭恍然，玉翎無聲咧開嘴，當真如此麼？
    不過楊夫人的話還是讓人聽著很舒服的。
    沐浴過後的玉環姍姍來遲，待玉環坐定，四人才開始舉箸，望著滿桌清淡滋養的養生菜，玉翎對湘菜川菜甚是懷念，卻也慢慢習慣。
    吃完飯，楊夫人把長寧公主府的請柬遞給玉環，自那次從禦史府回來，楊夫人怕自己事太多有所遺忘，所有應酬都交給玉環記下了，她相信玉環很樂意做這件事。
    玉環伸手接過，看到封麵的“長寧公主”四個字，手微微一抖，隨即把請柬握得緊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