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賢坊的坊門內有個約四五畝的小廣場，鋪著青石板，廣場北麵有棵大槐樹，槐樹東側一口砌著石磚的水井，時常有婦人來此打水。
    現在，十個衣衫鮮亮的男孩兒分成兩組，一組係紅腰帶，一組係藍腰帶，在場中對峙，中間的空地上，擺放著一個精致的蹴鞠，皮縫間用彩線縫了許多鮮豔的圖案。
    一聲呼嘯，男孩兒們散開隊形，雙方各有一人衝向那隻蹴鞠，終是紅隊的人腳快一步，勾起蹴鞠，射向自己的隊友。
    腰係藍腰帶的楊旭眼明腿快，見蹴鞠飛來，跳起來撞向身側幾步的紅隊隊員，把那個人撞開好幾步，很是勇猛，蹴鞠與那紅隊的隊員擦身而過，射向後方的一個藍隊隊員。落地站穩的楊旭也轉身朝蹴鞠奔去，準備隨時配合自己的隊友。
    玉翎遠遠的坐在東側的台階上，撐著小下巴看場中的比賽，藍隊的球門就在她前麵。
    就算玉翎沒能實現楊旭有個小弟弟跟班的願望，能有個乖巧的妹妹跟著自己身邊也很不錯，所以楊旭在場上踢球，玉翎在底下看球。
    其時這個時候的蹴鞠，多是一個球門的，雙方隔著球門以射球過門多者為勝，奈何這幫小子都太過野蠻，非得逆潮流而行，在場中磕磕碰碰，每一場球下來，沒一個人身上的皮膚是好的，偏偏大家都覺得過癮，樂此不疲。
    在玉翎閃神的時候，紅隊一人已帶著蹴鞠躍過好幾人直奔藍隊的球門而來，來勢迅猛，眨眼已快到球門，隻見他屈膝抬腿，淩空一腳，蹴鞠便旋轉著射入球門，隨後“啪”的一聲落在地上，震起一片塵土，咕嚕嚕滾到玉翎腳邊。
    這個人玉翎認識，城南這一帶，同齡的男孩子，他的蹴鞠踢得最好，別人都叫他“斐哥”，好像姓孫吧。
    孫斐走到玉翎麵前彎腰拾起外皮略有磨損的蹴鞠，瞥了玉翎一眼道：“你最好坐遠些，我的力道大得很。”
    玉翎“哦”了一聲，又爬高幾級台階，重新坐下。
    新的一局又開始了，男孩兒們在廣場上追逐著那鮮豔的蹴鞠，騰挪跳躍，不時有人被撞翻倒地，楊旭的臉上也滿是塵灰，被汗珠兒一刷，在臉上留下一道道泥濘的印跡。
    玉翎總是很佩服這幫小子，身體真夠好的，石板上也這麼經摔，想她那會兒的人，那足球場上的草可名貴得很，就算有厚厚一層草，那些足球隊員們還不是三不五時的受傷？
    就在這時，藍隊的隊長賀明楠接下楊旭傳給他的蹴鞠，又轉身傳給離紅隊球門不遠的李隸，卻被孫斐中途截下，又朝藍隊的球門急射而來，一藍隊的隊員跳起來去攔孫斐的球，卻被強大的衝擊力撞倒在地，幸好賀明楠趕來得快，勾過球，正要傳給奔近的楊旭，又被紅隊一人撞開，腳下失了準頭，蹴鞠斜斜的飛了出去，然後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場上的十人都傻了眼，眼睜睜的看著蹴鞠還在地上打轉，一旁的婦人跌坐在地上，原本裝滿水的水桶也摔破了，桶中的水正汩汩而流。
    少年們見闖了禍，怪叫一聲，也顧不得去撿蹴鞠，一哄而散。楊旭跟著跑了幾步，又折回來，抱起台階上的玉翎灰頭土臉的往家裏奔去。
    到了大門外，楊旭伸出袖子抹了抹臉，讓臉上幹淨些，隻是衣衫上的塵土是怎麼也擦不掉了，膝蓋處還有磨破的痕跡。
    待呼吸順暢，楊旭才輕手輕腳的牽著玉翎的手跨進大門，看門的老王趕緊大喊一聲：“少爺小姐回來了！”
    楊旭隻想跳上去捂住老王不識相的嘴，他在門口呆了好一會兒才進來就是想悄悄的，結果老王這麼一喊，估計後院的人都聽見了。
    老王的話音一落，蘭兒便從大廳裏跑出來，到了近前發現楊旭一身的狼狽，不悅道：“少爺怎又弄成這個樣子回來？可要怎麼見客人？”
    聽到有客在，楊旭鬆了口氣：“那便讓我回去換身衣裳，蘭姨帶妹妹先去，可好？”
    蘭兒拉過楊旭：“囉嗦什麼，一起吧，小姐的衣裳也髒了。”
    路上，楊旭問蘭兒來的是什麼客人，蘭兒隻說是長安來的貴客，也算是本家的親戚，玉翎聽得眉頭都打結了。
    楊旭注意到了玉翎的異狀，小心問道：“妹妹哪裏不舒服嗎？”
    玉翎搖搖頭，為不讓楊旭擔憂，稍稍舒展開眉頭：“隻是不喜見客，特別是貴客。”貴客兩個字，被玉翎咬得重重的，這次來的貴客大致是誰，她已心裏有數。
    楊旭了然的笑笑，他也不喜歡那些客人，每次見到總得堆著笑，老老實實的任他們從頭看到腳，還得聽他們說三道四。偏偏父親官職低，上門來的客人十有八九都比父親有地位，一家人都得陪著笑。不過很少有要他們這些小孩子作陪的，今天的客人可能因為是親戚，才讓大家都見見吧。
    回到房裏，丫鬟幫楊旭重新淨麵梳頭，換上了一件深藍色的窄袖胡服，使得楊旭單薄的身子添了幾分硬朗，深藍色也映得小臉愈發清俊。
    收拾齊整再出來，蘭兒已幫玉翎換了身鵝黃的短衫短裙，底下露出橙紅的褲腿和繡著小貓的小鞋，耳旁紮著兩個小髻，纏上粉色的發帶，粉雕玉琢，煞是可愛。
    楊旭伸出手來牽起玉翎，隨蘭兒到了前廳。
    還未進門，廳內便有爽朗的笑聲傳出，守在門口的兩個家人不時往裏偷望，後頭見到行來的楊旭三人，趕緊通報一聲：“少爺和小姐到了。”
    蘭兒領著楊旭和玉翎進了大廳，玉翎抬首便看見正前方的高座上自家父親和一個不認識的中年男人隔桌而坐，那男人麵相甚是儒雅，偏偏嗓門很大，剛剛在外麵聽到的笑聲絕對是他發出來的，自家父親沒那麼大肺活量。
    楊夫人與另一個貴婦陪坐在左首，玉環一身湖綠長裙侍立在楊夫人身側，對麵坐的是兩個年輕的華服公子，也都十多歲的模樣，估計來的是一家子了。
    見玉翎和楊旭進來，與楊夫人坐一起的貴婦連連向他倆招手，楊夫人斜睨了他倆一眼，輕喚道：“過來。”
    楊旭牽著玉翎走到楊夫人跟前，笑嘻嘻的叫了聲“母親”，楊夫人在他手臂上輕掐一下，又把玉翎拉到懷裏，這才道：“還不見過伯母？”
    楊旭乖巧的對貴婦行了個晚輩的禮，親熱喊：“伯母，小子貪玩兒，來得遲了，請勿見怪。”
    貴婦掩嘴一笑，對楊夫人道：“看看，多懂事的孩兒！”說著又笑眯眯的看向楊夫人懷裏的玉翎，玉翎裝作害羞的直把頭往楊夫人懷裏鑽，逗得貴婦咯咯笑個不停：“小姑娘害羞呢，這是那個帶著玉出生的孩子吧？長安城都知道了。”
    楊夫人愛憐的摸了摸玉翎的腦袋，佯嗔笑罵：“都怪那些嘴快下人，一天時間就傳遍大街小巷。”
    貴婦端起茶杯，抿了口香茶，十指上染著鮮紅的花汁，與手上溫潤的青瓷的茶盞相稱，更顯鮮豔，嬌聲道：“弟妹幾個兒女都生得不錯，玉環更是姿容出色，比起長安許多貴女亦絲毫不讓，假以時日定會傾國傾城，”一雙媚眼不停的在玉環身上逡巡。
    聽到貴婦的讚美之詞，玉環麵色羞紅，白皙的手指輕輕纏上一角，眼裏卻盛放著異彩，更是嬌俏動人。誠然，沒有哪個女孩子聽到別人的讚美有不高興的。
    到這時，貴婦才朝上座瞟了一眼，歎道：“就讓那兩個大老爺談個盡興吧，咱們就不吵他們了。”
    “這樣也好，不如我們移步去後園吧，給兩位老爺留個清淨。”楊夫人揚唇淺笑，甚是溫婉。
    貴婦人理理裙褶緩緩起身：“正該如此。”說著揚手招呼對麵的兩個公子哥兒過來，這才朝上座兩人施禮，一行人出了大廳。
    到了花廳，玉翎才知那兩個公子大的叫楊誠，小的叫楊謐，一路行來，哦不，在前廳的時候那兩個小子就開始盯著玉環瞅了，那位同樣是楊夫人的貴婦也不說什麼，似乎還挺樂見的。
    楊旭對那兩個同姓的哥哥很不友善，也不能怨他，那兩人從頭到尾都隻知道瞧玉環，介紹楊旭和玉翎時那兩人的目光都舍不得挪過來，估計連楊旭和玉翎長什麼樣都沒看清楚，這種被人忽視的感覺令楊旭很不舒服，雖然楊家如今已然沒落，但洛陽城其他的世家公子多少也會買他點麵子，大家一起吃喝玩樂倒也和睦，卻從不曾遇上今天這種情況。
    長安來的了不起了？楊旭憤憤的想，落在後麵幾步，隻牽著玉翎慢慢走。
    “好妹妹，你說姐姐就真那麼迷人嗎？雖然我也覺得姐姐還算漂亮，卻還不至於讓人這麼目不轉睛吧？”楊旭彎下腰，湊在玉翎耳旁低低的問。
    玉翎忍不住笑了出來，前麵卻沒有一個人回頭來看他們一眼，玉環和楊夫人一左一右伴著那貴婦，楊誠楊謐倆小子則簇擁著玉環，這兩兄妹倒真像被人遺忘了。
    “那哥哥覺得要怎樣的女子才算得上是絕色？”玉翎好笑的望著自家哥哥，連玉環在楊旭眼裏都隻算得上漂亮，楊旭的眼光還真不是一般的高。
    楊旭抬手抓抓腦袋，嘿嘿笑道：“我也不清楚呢，得看到了才知道，估計到時我的魂兒也沒了。”頓了頓又道，“其實姐姐真的很不錯啦，至少比我見過的那些名門閨秀強。”
    兩兄妹在後麵竊竊私語，前麵的人卻已穿過回廊登上假山，到了楊府最高的雲煙閣，憑欄而望，整個楊府盡收眼底，還能瞧見被房舍隔成幾段的伊水環繞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