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失親人飛來橫禍 受審查不白之冤(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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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高山上流下來的溪水,歡快地在石縫中奔湧。這些小溪在奔流中會合起來慢慢變成了急流,最後彙成這條大河。
這條河的河水清澈見底,水裏大大小小的鵝卵石布滿了河床,在陽光的照耀下,它們玲瓏剔透,五顏六色,十分好看。
河邊上有一棵大青剛櫟樹,它的軀幹幾乎有大水缸那樣粗。冠如傘狀,碩大無比,覆蓋的麵積有大半畝地。它裸露著斑斕如鐵的老根,這些盤根錯節的樹根已經生長成一體,倔強不屈地向人們,向大自然展現著它頑強的生命力。
心力憔悴的施春蘭獨自坐在這冷冷的樹根上,失神地凝望著河水發呆。
淩亂的短發和低質的舊軍裝,絲毫掩飾不住施春蘭內在的莊重與高貴。但她那雙美麗的眼睛,卻流露出一縷無奈與無助。她那依然端莊秀美的麵容上,布滿了哀愁。
河床裏清澈的流水,隨著地勢的變化,時而急湍,時而緩慢,曲曲彎彎不屈不饒地奔流著。河灘上的鵝卵石,被流水衝洗得光潔明亮,在這些大大小小的石頭上,曬滿了各色各樣的包紮布。陽光下,這些洗滌後的五顏六色的破布條,仍然散發出一陣陣血腥氣,熏得施春蘭直想嘔吐。
但她不願離去,在沒人的地方,她才感到清淨自在,才覺得舒心。
同時,她太累,洗了半天包紮布,累得腰酸肩膀疼,她現在一動也不想動。
紅軍女戰士張四姐遠遠向她走過來。
張四姐走到施春蘭身邊後,輕聲關切地說:“營長,吃飯啦。”
施春蘭強笑了一下,說:“我不餓,你去吃吧。”
張四姐看看施春蘭,同情地輕輕搖一下頭。她挨著施春蘭身邊坐下,推心置腹地說:“唉,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好好地放著大少奶奶不當,要來找這個罪受?何苦啊,營長,你這是圖個啥?”
要是在以前,施春蘭聽了張四姐說這樣的話,她一定會好好嚴厲地訓斥、批評教育張四姐一番。但現在,施春蘭隻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慘淡一笑。
張四姐勸她說:“營長,不管怎麼說,飯還是要吃的。人已經死了,你再難過也沒用,你可不能把自己的身體再拖垮了啊。”
施春蘭感動地握住張四姐的手,說:“四姐,你先去吃吧,我過一會兒就回去。”
張四姐站起身,說話口快不轉彎:“我看啊,你和高參謀長倆人都是鬼迷心竅!你們又不象我們這些窮光蛋,我們是日子窮得沒法過才來鬧革命的。你們家財萬貫,不愁吃,不愁喝的,還來鬧什麼革命啊?”
張四姐說完便走了,施春蘭看著她的背影,隻能苦笑。
半個月前,團政委陳浩明代表黨組織找她談話說得很明確,一是要她在思想上和高自清劃清界線,檢舉揭發高自清的反黨反革命活動;二是解除她的營長職務,暫時調到醫療隊一麵工作,一麵反省交待自己的問題。
所謂的“工作”,就是洗傷病員的被單,洗包紮布;所謂反省,就是軟禁。
施春蘭不知道怎樣才能和高自清劃清界線?她努力想去劃清,但她怎麼也劃不清。
高自清不僅僅是她的丈夫與戰友,近二十年來他對她的關懷、愛護,更是一個兄長,他對她的循循善誘又是一個老師。施春蘭抹不去從心底裏生出的對高自清的愛。在這種感情支配下,談何劃清界限?但不和高自清劃清界限,就是對黨“不忠”,對革命有“異心”!
施春蘭隻好向黨組織表示,自己願意和高自清劃清界線。為此,她很痛苦。感到這樣說既對不起高自清,也對不起黨組織。既有負於高自清,同樣也是在騙取黨組織的信任。
她覺得自己的人格已經變得很卑下,她為自己變得如此低賤而吃驚!
至於檢舉揭發高自清的反黨反革命活動,更叫她感到冤枉與茫然。高自清與她都是自覺走向革命,真心信奉馬克思主義的革命者。
在漢口上學時,高自清就與施春蘭同時參加了地下黨組織,他們投身革命運動,帶頭鬧學潮,在同學中宣傳社會主義學說,傳播革命道理。畢業後,又一起肩負著在鄂豫皖建立與發展了黨的基層組織,秘密組織發動農民武裝起義的神聖使命回到家鄉。高自清利用父親高敬齋的名望,以及他自己在筆架山農校擔任校長的有利身份,向學生灌輸馬列主義,宣傳革命理論。使一大批原來不關心政治和國事的學生,信奉了馬列主義,走上革命道路,為大別山黨的基層組織的建立與建立革命武裝,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施春蘭太了解高自清了,他背叛家庭,獻身革命,視黨的事業為第一生命,他怎麼可能會反黨?但施春蘭不敢這樣反問組織,滿腹的委屈、怨憤,隻能藏在心裏。
施春蘭不知道為什麼黨中央要在紅軍內部開展這樣反常的肅反運動,如今,紅軍內部到處都籠罩著無言的恐怖,人人自危。
團部肅反領導小組的組長郭亮,三天兩頭要施春蘭反省交待問題,使施春蘭茫然而為難。她勉強寫出的檢查怎麼也都還是老一套:自幼家中如何清苦,如何遭到不幸,如何到了高家,如何革命入黨……一遍遍她自己都寫厭了,但審查她的人還是不滿意。
總不能為了使領導相信,給自己捏造一個罪名吧?
縱使可以這樣做,這不也是在欺騙黨組織嗎?
她委屈傷心,無所適從。
她相信黨,也相信自己。她明白革命的道路是不平坦的,個別領導人也可能有偏激,官僚作風和不公正的時候。鄂豫皖蘇區的上空,籠罩的是一片不正常的烏雲。她把為高自清平反昭雪的希望,寄托在更高層次的黨中央。
她堅信,隨著時間的推移,高自清的問題是會澄清的。
什麼樣的嚴重後果她都考慮過,審查、撤職、甚至開除黨籍!她和高自清都能承受。她堅信,最終組織上是會明辨是非的。但施春蘭怎麼也料不到,高自清竟會被自己的黨組織殺害!
當聽到高自清被殺的消息時,她的腦子便成了一片空白,她驚呆了,傻了。
郭亮那天和施春蘭談話後,她就被停職審查,而高自清則是被隔離審查。從那天起,施春蘭就再也沒有見過高自清,高自清居然就這樣默默無語在世界上悄然消失了!
沒有訣別,沒有遺言遺物,她不知道高自清的血灑在何處?屍骨拋在何地?甚至連高自清是怎麼死的、何時死的?死在什麼地方?她都不知道。
她甚至根本不相信對黨赤膽忠心,立誌獻身革命的高自清,就就會這樣不明不白背著奸細的罪名,成為刀下冤魂!
但事實卻正是如此,施春蘭悲憤莫名,心灰意冷。
前些天,施春蘭為了向組織上表示要和高自清劃清界線,特地找出高自清的一件舊襯衣來擦槍。那是她從高自清身上脫下來準備給他補的,衣領和袖口已經被高自清穿破了。現在,這塊沾滿油汙的衣服或者說是擦槍布,就是高自清留在她身邊唯一的遺物!她竟拿這件珍貴的遺物來擦槍,企圖以此來向別人表明她與高自清要劃清界限的心跡!施春蘭悔恨萬分,她恨自己太虛偽,太軟弱,愧對高自清於九泉之下。她曾經神情恍惚地找出這件破舊的粘滿油汙的襯衣,在水裏洗呀,洗呀……可惜,它再也洗不淨了,也無法恢複原樣。她在這件衣服上神經質般地嗅呀找呀,希望這件衣服上還能留下高自清的一點體味或幾根頭發。但任憑她聞來聞去,那上麵隻有油汙與鐵鏽味,任憑她翻來覆去地去找,也一無所獲。
她的眼淚幹了,心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