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五百萬時，季遠的心仿佛被人拿一根粗針刺穿了，鈍痛著流出冰冷的血，刺骨的寒意遍布全身。
    季遠緩慢轉過身，不敢直視景書臣的眼睛。
    他想用手擋住自己狼狽的臉，想從這個狹窄窒息的空間逃離出去，最終卻隻能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說，“這件事，是我欠你的，你……再等我幾年吧，從你那裏拿的，我都會還給你。”
    八年前，和季遠相依為命的奶奶被查出乳腺癌。那時，季遠隻是個大三的學生，拚了命賺錢，卻還是付不起高昂的醫藥費。
    景書臣家裏很富裕，卻也隻是個學生，一時拿不出那麼多錢，隻能將自己收藏的鞋、限量版的吉他等等一切能換錢的東西，掛到二手網站上賣了，勉強給季遠湊夠了醫藥費。
    奶奶做手術的錢，也是景書臣賣了自己的車才湊齊的。
    那時，作為景書臣好哥們的方誌樂總罵他傻、缺心眼，可他心甘情願。
    少年的喜歡是純粹的，他喜歡季遠，花了近半年的時間才追上，自然願意放在心尖上嗬護。
    可季遠卻用現實給了景書臣一個耳光，沒錯，他帶著五百萬跑路了。
    景書臣看著季遠收支票的視頻時，怎麼都不敢相信，覺得這事荒唐又可笑，這種電視劇和小說裏最狗血的情節，有一天居然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明明奶奶的手術已經做了，並且很成功，季遠即使有負擔，可比起剛查出病那會，又算得了什麼？何況，他願意和他一起承擔這份負擔。
    可季遠就是卷款走人了！沒有任何一點音訊，無論景書臣怎麼找，都找不到。
    直到今天，季遠又一次出現在那棵槐樹後，景書臣以為自己眼花，隨即，他又聽見了季遠的打電話聲音，才敢確認，那個人就是當年為了五百萬拋棄自己的人。
    景書臣轉過頭直視著季遠，鑲著銀邊的黑靴踩著瓷白的地板，逼近季遠，冷冷的說，“用什麼還？陪富婆吃飯？吃完飯以後呢？你還想陪富婆做什麼？”
    季遠看著景書臣陰鷙的臉，心裏升騰起壓抑的恐慌，他不自覺地後退一步，後腰抵在洗手台上，粗麻布料被邊緣的水沾濕。
    “這個用不著你管。”
    季遠退無可退。景書臣像一堵牆一樣，將他圍困在自己和洗手台之間，渾身散發著逼人的戾氣，目光鄙夷地打量著他。
    “好。”景書臣突然嫌惡地後退了一步，仿佛多看季遠一眼都會髒自己的眼睛，“那你最好一分不少的還我。”
    景書臣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季遠看著那道頎長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酸澀的眼睛才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眶裏蓄滿的淚隨之湧了出來。
    半分鍾後，季遠才抬起手，用粗布袖口擦去臉上的淚痕，他逼迫自己不去想景書臣那嫌惡不已的神情。心裏念叨著，那麼多錢，怎麼陪啊？
    去賣腎吧，能換多少錢呢？
    季遠拿出手機，在百度上搜索了一下，百度上五花八門，說多少的都有，最高的說可以賣一百六萬，最少隻有五六萬。
    那賣血呢？
    季遠又輸入賣血的詞條搜索……
    不著邊際的查了一通，季遠發現把自己整個人都賣了，勉強可以還清欠景書臣的錢。
    季遠手指發顫地關了手機，他強迫自己不去想景書臣剛才看自己的眼神，一心想著錢，卻還是覺得那個眼神像一根無形的線，拉扯著他心髒最柔軟的地方。
    拍攝還有十分鍾就開始了，季遠臉上的妝花得不成樣子，他在人群裏找著專門給群演上妝的化妝師。
    那化妝師是個身形微胖的女孩，不難找，季遠一眼就看見了，她正在給女主的丫鬟化妝。
    季遠拿了瓶水走了過去，站在一旁等了以後，化妝師終於挨個化完了，直起身來喘了口氣，鬢角的汗珠成滴落下。
    季遠適時將水擰開，遞了過去，“喝口水，這天氣太熱了。”
    化妝師接過水，咕嘟咕嘟灌了幾口，正想說謝謝，猛然看見季遠臉上的妝，看在水的麵子上，忍住了爆粗口。
    “我記得我兩個小時前才給你化的妝，怎麼成這樣了？我一個人要給你們這麼多人化妝，每天要用多少粉底？就算用的是劇組的錢，也不能這麼浪費啊。”
    季遠抬起手給化妝師擋著毒辣的太陽，“是是是，我不該這麼不愛惜你的勞動成果，真不是故意的，明天我保證不這樣了，小姐姐，大美女，你就再給我化一次吧，我待會和景影帝有對手呢，可別耽誤人家拍攝了。”
    那化妝師脾氣有些暴躁，卻也不是那麼不近人情，季遠這又是送水，又是給她擋太陽的，最終沒好氣地拿出粉刷，給季遠上了妝，“以後可不能這樣了。”
    季遠一邊應聲，一邊衝她挑了挑眉，“美女果然人美心善。”
    化妝師不怒了，嬉笑著，還順便幫季遠修了眉。
    拍攝開始了，季遠站在小攤前，和整條街的小販一起叫賣著。
    景書臣一身黑袍，身量頎長挺拔，列鬆如翠，一張臉矜貴俊美，腰間別著一把銀質彎刀，與女主淩依依並排走在街道上。
    季遠覺得景書臣此刻的氣質與剛才判若兩人，眉眼之間有著似有似無的冷漠，更多的卻是柔情，特別是與女主說話時，劇裏的台詞繾綣又溫柔，他用低沉的嗓音說著，仿佛就是劇中人。
    這才是第一場戲，還是因為原定男主方誌樂傷了腳，臨時被拉來救場的，他就能如此快的入戲，可見影帝的名號絕不是浪得虛名。
    女主淩依依是個選秀出道的偶像藝人，這些年雖然很刻苦鑽研演技，但到底不是專業演員出身，幾句台詞下來，就有些接不住景書臣的戲了。
    兩人還沒走到季遠的攤位麵前買鈿花，就已經NG了，導演魏高朗走過來，“依依啊，你和書臣現在是劫後餘生的愛人，正在享受難得的溫情時光，你眼神那麼躲閃幹什麼？這場戲不難的，你放輕鬆一點行不行？”
    淩依依有些尷尬，她覺得景書臣那雙眼睛太深邃了，尤其他還用那麼含情脈脈的眼神看著自己，對視一眼後，她就不敢再直視他了。
    “我知道了，魏導。”淩依依臉上泛起微紅。
    魏高朗脾氣不算太差，卻是個精益求精的人，這劇本男主他最先談的就是景書臣，簡星娛樂卻推薦另一個藝人——方樂誌。
    方樂誌與景書臣同為科班出身，演技都很不錯，魏高朗退而求其次，選擇了方樂誌。
    沒想到方樂誌玩極限運動傷了腿，簡星就又把景書臣推了出來。
    魏高朗自然不知道，景書臣能這麼爽快答應，是因為方樂誌在私下求他了三天。
    總之，男主最終能換回景書臣，魏高朗很是開心，臉上的喜悅溢於言表，一次NG自然不會影響他的心情，“沒事，好好拍，這戲有書臣的加持，已經預定爆款了，你也要好好表現，下一個大火的女主就是你。”
    淩依依聽導演這麼一說，更緊張了，幾次下來，魏高朗還是不滿意。
    第一場戲就狀況百出，淩依依有些著急，一直對著魏導和景書臣道歉。
    季遠靠在小攤上，有些乏力，按這個進度，不知道今天自己能不能出場。
    他頂著一張又黑又黃的臉，打量著主演，突然見景書臣略微側過頭，用餘光看了自己一眼。
    季遠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景書臣那個側頭的動作是無意識的，季遠在袖子底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幹什麼又自作多情？
    景書臣怎麼會看自己，就是看，也隻是想找自己要錢才對。
    說到錢，季遠想到了和葉雲琦約定的時間，麗姐的飯局七點就要開始了，淩依依連續NG這麼多次，眼看著就要五點了，再這麼磨下去，他還能趕上飯局嗎？
    那可是兩千塊啊！今天的工資總共也才三百五，季遠有些著急。
    景書臣單獨給淩依依做私下指導，順利過了第一場。
    兩人走著走著，來到了季遠的攤位旁。
    淩依依的目光在一支玉釵的停頓了一下，景書臣停下腳步，伸手拿起玉釵，“喜歡嗎？”
    季遠立馬拋出個笑臉，“客官眼光真好，這支玉釵可是由青白玉鍛造而成的，色澤溫潤，款式獨一無二，我看和這位姑娘很是相配。”
    景書臣的目光從玉釵上移動到季遠的臉上，依舊帶著劇裏人物的深情，停頓的時間卻略長了些。
    季遠不自然地別開了目光，好在鏡頭沒有再拍他。
    淩依依笑著從景書臣的手裏拿過玉釵，插進自己的發間，“好看嗎？”
    景書臣的目光卻頓住了，沒有及時給淩依依反應。
    “卡。”魏高朗有些驚訝地看著景書臣，從開始拍攝到現在，他都是一遍過，一直在耐著性子陪淩依依重新演。
    可這次他居然接不住淩依依的詞。
    驚訝之餘，魏高朗不敢責問什麼，笑著說，“書臣啊，有些累了吧，先休息一下，一會這段再走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