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章明月對論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82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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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世傑突出重圍後,率隊向東北方的海陵山駛去,船隊停在海陵山下,等待南宮逸的救援隊。天色漸黑,遲遲不見南宮逸回來,張世傑的心忐忑難安,他或許能夠猜想到最壞的事情,但他極力控製住自己不去那樣想,他覺得也許再等待一會,就能看到黎明的希望,可他忘了,現在是黃昏,天隻會越來越黑,會黑得讓他絕望。
    忽然,派出去的接應船從遠處劃來,張世傑心情激動不已,不住向其張望,然而當船越來越近時,他卻發現船上空蕩蕩,隻有一個宋軍在搖獎,張世傑心情一下子跌倒了穀底。
    那位宋軍搖近船回稟道:“太傅!宋軍全軍覆沒了!”
    張世傑驚訝道:“怎麼會這麼快?皇上和太後呢?”
    軍士道:“陸丞相不相信南宮大俠,背著皇上投海自盡了,太後知道後也投海了,連李大俠都沒救得住。”
    張世傑痛心不已。
    士兵緩了口氣又道:“大家聽說皇上和太後投海,全都跟著他們自殺了。”
    聽至此,船上所有人無不涕泗橫流。
    軍士向張世傑勸道:“太傅,我們還是趕緊找個安全的地方上岸,保住大宋僅有的力量,咱們再去尋找先皇的血脈,日後東山再起。”
    張世傑搖搖頭道:“崖山一戰,大宋最後的精銳喪失殆盡,文武百官和天下賢士深海陳屍,劫不複存,就算找到趙氏的血脈又能怎樣?”
    軍士道:“找到趙氏血脈後咱們就能重振旗鼓,南會人馬遍天下,豪傑無數,李大俠和南會交情很深,太傅可以讓李大俠去找南會的人幫助我們。”
    張世傑苦笑,仰天長歎道:“無濟於事了,我為趙宋江山努力至此,算是盡心盡力了,今日之敗,許是天意。”
    海風忽然變大,越來越強,東南方的海麵上一團巨大的黑雲滾襲而來,軍士連忙道:“太傅快快登岸,風暴來了!”
    張世傑趕緊讓船上士兵向岸上撤去,等士兵全部扯下船後,張世傑向遠處的岸上望去,自言自語道:“二哥,當日若聽你之言,或許不致慘敗至此,世傑無顏再見二哥,世傑見大哥去了,你要保重啊!”說完迎著風暴從船上倒去,一頭紮進海中,很快便淹沒在狂風暴雨中。
    海麵蒼茫,遠處浮出幾個小島,在海浪中若隱若現。元軍的艦隊正在依次從海上撤退,張弘範正押解著文天祥返回大都。此時的海麵異常平靜,仿佛前一日的大戰從未發生過。
    行軍路過一片海麵,一陣涼風吹進船中,文天祥回想昨日親眼目睹過的戰場,心中的悲痛早已化成了坦然,此時的他無需再去費勁心力輔佐一個日薄西山、餘光幾盡的朝廷,也無需再為朝堂之上你爭我鬥怒其不爭的一幹朝臣而憤慨,他現在心中別無所求,坦然的麵對一切,無懼死亡。他隻需要堅守著自認為應該堅守的道義、精神和禮製,至於元軍怎麼處置他,他已經絲毫不關心了。
    文天祥坐在艙中,沉思良久,吟道:“幾日隨風北海遊,回從揚子大江頭。臣心一片磁針石,不指南方不肯休。”吟罷,卻搖頭自我嘲笑了下。他知道,他心中的南方已不複存在,江南盡入敵手,一路南退的朝廷也崖山傾覆,哪裏還有他所謂的南方?但是他又覺得,元軍可以侵我國土,殺我臣民,滅我朝廷,但是隻要漢人的禮樂不滅,製度可傳,文化相承,元人就永遠滅不了宋人,他心中的南方就永遠是南方。
    一日後,大軍行至伶仃洋海麵,過了伶仃洋,大軍就要全部上岸了。張弘範又來到文天祥處勸降,說隻要同意入朝為官,必當護送他先回大都,位列宰輔。張弘範深知文天祥是個鐵骨忠臣,絕對不可能說出投降這樣的話,甚至連委婉表達這一含義的話都不可能會說,便極為妥帖地送給他一幅紙筆,隻需要寫出天下大勢已定,而民生俱廢,他不願再起幹戈,為江南百姓生計,當獻餘生之力這樣的話就好了。文天祥也為張弘範的體諒所感動,不好直言回絕,便寫下一首詩回了張弘範。
    張弘範以為文天祥想通了,甚是高興,打開信一看,卻是一首詩,“辛苦遭逢起一經,幹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探頭說惶恐,伶仃洋裏歎伶仃。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張弘範看後,良久沉默,歎道:“文天祥真乃一代忠臣,可是這又是何苦呢?”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說服文天祥投降了,回大都的路上,便再也不提勸降文天祥的話了。
    到了大都後,忽必烈聽了張弘範對文天祥的一番描述後,又得知他身份貴重,是天下士子領袖,故未將文天祥關入大牢,而以上賓之禮安排他住下,隻是派人嚴加看守。
    這日,忽必烈讓之前投降的留夢言前來勸降。留夢言雖然心中有愧,不敢直麵對文天祥,卻又不敢違背忽必烈的旨意,隻得前去,對文天祥道:“文丞相,現在天下已定,萬民歸安,宋廷徹底傾覆,五湖四海盡歸大元,你怎麼這麼固執,效忠那個已經不存在的朝廷?”
    文天祥聽後,罵道:“留賊,你有何麵目在我麵前口出狂言?你身為大宋狀元,位列宰相,國破家亡之時,你一不抵抗,二不赴死,元軍剛到便束手投降,食君之祿不思報君之事,讀聖賢書卻無半點骨氣,你對得起大宋臣民和曆代聖賢嗎?真是枉披了一張讀書人的皮。”
    留夢言羞憤難平,“你說我沒有骨氣不抵抗,趙宋朝廷朽木難雕,早已是被蟲蛀空的大樹,你倒是誓死抵抗了,又落得什麼下場呢?元軍圍困臨安時,連皇上和太後都出城投降,我身為臣子,又能如何?再看看當年呂文煥,他誓死守襄陽,朝廷又是怎麼對待他的?這樣的朝廷,連自己都是軟骨頭,更不知體恤臣民,我為什麼要保他?自古言,天下大事,浩浩蕩蕩,有識之士當順其所流,今天下大勢歸於大元,我自當為大元效力。”
    文天祥大笑,“憑你也配說天下大勢,你不過是一個朝秦暮楚的利益之徒,大宋就是因為你這樣的蛀蟲太多才被蛀空的。呂文煥守襄陽九年,誓死抗敵,是在走投無路為保城中百姓生命才被迫投降的,你有何麵目與他相提並論?豎子勿複再言,即刻滾出去。”
    留夢言被文天祥一番詰罵羞得麵紅耳赤,怏怏退出。
    忽必烈見狀,又讓留夢言給謝太後傳話,讓她寫信勸降文天祥。亡國之君,每日戰戰兢兢,怎敢不聽忽必烈之言?這日,恭帝趙顯帶著謝太後的旨意前來勸降。恭帝年幼,不知該怎麼說,在元軍的陪護下一臉驚恐來到文天祥住處。
    文天祥見恭帝前來,慌忙迎上叩首。
    恭帝扶起他,把書信遞上,“這是太後讓我給你的。”說話時瑟瑟發抖。
    文天祥接過書信,“文愛卿,你為大宋盡忠盡職,這片赤誠之心哀家和皇上十分欣慰,大宋有你這樣的臣子是大宋之幸。隻是現在天下已定,複興宋室已不可能,數十年來,百姓身受戰火之苦,為黎民生計著想,望卿再勿念戀舊事。卿之才華當世無雙,當為新朝效力,為百姓謀福。”
    文天祥反反複複看了數遍,每一遍心情都如翻江倒海般,這封短短的信中,對文天祥一生做出了充分肯定,卻又道出了謝太後心中隱藏的萬般無奈與傷懷。
    恭帝問道:“你可明白太後的意思?勿拂了太後旨意。”
    文天祥猜想,或許恭帝根本就不知道這信中是什麼,他向恭帝長跪道:“陛下請回!”
    恭帝不知所雲,看向身旁的士兵,又戰戰兢兢道:“你答應太後了嗎?”
    文天祥再次長跪,泣道:“陛下請回!陛下請回!”
    恭帝隻得退出。
    忽必烈見無法勸降文天祥,便欲將其處死。張弘範極力勸諫,讓忽必烈去親自說服他,忽必烈覺得他是個難得的人才,又是天下士子領袖,勸降了他,便能瓦解讀書人的抵抗之心,於是,便親自來見文天祥。
    文天祥見其前來,起身作長揖,“一介囚犯,何敢勞大汗親臨!”
    忽必烈走過去扶起文天祥,自行坐下,又讓文天祥坐,“早聞文丞相大名,果然儀表堂堂,真文雅之士也,卻不想你也能帶兵上陣,令本汗刮目相看呐。丞相之事我已盡知,你忠君愛國之心當世無人能及,本汗也甚為感動。”
    文天祥道:“大汗謬獎了,天祥愧不敢當!”
    忽必烈接著道:“本汗知你熟讀聖賢書,文章道理通天下,本汗也曾讀過聖賢文章,知道盛衰興亡,天道輪回,宋國君昏臣聵,腐朽已極,滅亡乃天定,大元順勢而起,得天之應,一統四海;且宋國偏居一隅,民生淒苦,今天下一家,生民皆樂,這不是正是聖賢所言的大同嗎?丞相若心中存有百姓,當舍去心中執念,勿有偏見之心,出來為天下效力吧。”
    文天祥為忽必烈的一席肺腑之言所感動,懇切道:“大汗所言,令天祥感動,隻是我身為宋臣,深知世食君祿,終君之事的道理,今國破家亡,隻求一死,怎可再屈身新朝?”
    忽必烈道:“你所言實乃成全個人之誌,但聖賢教導讀書人要以民為重,讀書的目的是為生民立命,四海百姓嗷嗷待哺,你怎能為成全個人之誌而舍萬民?本汗自視蒙漢一家,從不曾輕視漢人,你看我滿朝文武近半都是漢人,若你答應,即刻拜你中書右丞相。”
    文天祥再次作揖拜謝,“天祥何德何能敢得大汗如此器重?萬民生計自有大汗澤披,大汗一代雄主,必能使四海升平,萬民安命。天祥已知大勢所趨,萬不會再生幹戈之心,若大汗有意成全,我願以一身道袍隱居深山了此殘生。”
    忽必烈乍聽此言,已知文天祥決心已定,絕不可能做新朝臣子,隻是他確實敬佩文天祥才誌,不舍得殺他,便答應了他的請求,“既然你決心已下,那就送你前往終南山吧。”
    “多謝大汗!”文天祥再次長揖而泣,卻始終不肯跪拜。
    忽必烈長歎而去。
    留夢言等宋國降臣聽說忽必烈準許文天祥出家,得到朝廷如此愛護敬重,自覺羞愧難安,便對忽必烈說一旦文天祥出去,定會再舉兵作亂,即使他不舉兵,但他也是天下士人的精神領袖,各地也會以他為旗號,紛紛作亂。忽必烈也覺有理,便再生殺文天祥之心,幸得張弘範再次勸阻,說如不放心,就留文天祥在大都,算是大元愛惜文才之舉,即使文天祥不能為己所用,也能安撫文人之心,為朝廷聚攏天下文才。忽必烈便答應不放文天祥出大都,終生關押。
    話說明月門自從鄂州陷落後,便銷聲匿跡了。原來是陳九鼎取消成都月華堂、鄂州月暈堂和汴京月輝堂,收攏全派人員,全部潛伏到山東,暗中發展,以圖大計。起初,他們聯絡李璮兵敗後留存的人馬和當地義軍,因人少力寡,未能成事。陳九鼎便讓張尚藝、宋崇文和孔善武分赴分赴濟州、曹州和大名再次聯絡發展人員,終於在一年後聚攏三萬兵力,又把當年販賣兵器時留存的貨物全部拿出來分給眾人,預備四月十五日起兵,打出複興大宋的旗號,邀奉文天祥為大元帥。
    怎料陳九鼎的行動其實早被元廷注意到,元廷隻是悄悄盯住他們,並不想打草驚蛇,隻待他們舉事時好一網打盡。陳九鼎讓兵力全部聚集在濟州,卻不知張弘範帶領的十萬元兵也在悄悄向濟州挺進。
    四月十五日很快就到了,陳九鼎約定,眾人以左臂係紅絲帶為標誌,張尚藝率人攻打濟州府衙,宋崇文率人攻打武庫,孔善武率人攻打糧倉,事成後在西門口彙合,一起攻打曹州。不料元軍早已做好準備,讓弓箭手隱匿在各要道口的民房中,明月門的人剛準備攻打,便被元軍重重包圍,近距離弓箭射擊,死傷慘重,不得不緊急撤退。
    陳九鼎見事不能成,急命眾人出城,怎知城外也早已埋伏元軍,亂箭射來又倒下一批。無奈之下,陳九鼎決定向西突圍,元軍見狀,架起火炮轟炸。炮火聲隆,壓住了掙紮的嘶喊聲,隻見每一道炮彈落下後,散射的火光中屍首橫飛。一番狂轟濫炸後,聲音沉寂下來,但燃燒的煙火依舊濃烈,焦灼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堆壓著,再也不見一個站著的人,不知陳九鼎等人是死是逃。
    崖山海戰後,繼先聽說文天祥被押赴大都,便與南宮逸二人商量同去大都解救他。他們到大都後,先在一家胡同裏的客棧住下,然後便去打探文天祥下落。
    二人正在街上行路,一個雄健的身影從身旁擦過,繼先莫名地感覺很熟悉,便回頭看了下,誰知那人卻也回了頭,一看竟是林秋風,三人彼此都吃了一驚。
    不待繼先說話,林秋風連忙上前止住他,把他和南宮逸推倒一條胡同內,低聲道:“你們怎麼來大都了?莫非是為了文天祥?”
    繼先和南宮逸不由得心中一怵,“你怎麼知道?”
    林秋風道:“除了這事,你們也不會來的。不過我勸你們還是不要妄動,不知你們可否聽說,昨日明月門在濟州聚義,全部被剿滅。”
    “什麼,這是真的,陳九鼎也死了?”南宮逸追問道。
    “朝廷早已知道他們要作亂,便暗中布置,將他們一網打進,據說沒有一人逃脫。”林秋風見繼先二人將信將疑,接著道:“張弘範親自去剿滅的,我剛從他府中出來。”
    繼先聽後,不知說什麼,隻是深深一歎。然後望著林秋風,眼神中帶著渴求的目光,“文天祥在哪裏?他現在可安好?”
    林秋風為難道:“我勸你不要打聽了,他是朝廷的欽犯,連關押之處都是大汗親定的,守衛森嚴,根本不可能逃出。”
    “這麼說,你知道他在那裏?”繼先追問道。
    林秋風支支吾吾,“已經沒用了。你可知,本來大汗不打算殺他,而且很器重他,說隻要他願意為新朝效力,便拜他為相,但是他不同意,大汗想盡一切辦法也勸不動他,隻好將他關押起來。但是明月門作亂卻奉他為元帥,大汗擔心若南人都知道文天祥沒死,以他為旗幟,紛紛作亂,天下又將陷入戰亂,隻得被迫將文天祥斬首。”
    “斬首?”繼先忙喊道,繼而又沉靜道:“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天祥不死,世人便有念頭,忽必烈不會答應讓他活下來的。”然後向林秋風乞求道:“林大哥,這是我第一次這麼喊你,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
    林秋風見繼先這麼稱呼他,心中甚是感激和欣慰,這一聲林大哥徹底洗刷了他認為在繼先心中的不恥形象,忙道:“繼先兄弟,有什麼事你盡管說。”
    “我想見文天祥一麵。”繼先的語氣很堅定。
    “這怎麼能行?”林秋風頗為為難。
    “你放心,我隻是見他一麵,絕不會救他出來,我李繼先說到做到。”繼先要再給林秋風吃一顆定心丸。
    “好吧,我答應你。”林秋風隻得許諾。
    是夜,月光分外明亮,灑在屋頂上像鋪了層銀霜,透過稀稀疏疏的樹葉落在園中,斑斑駁駁,如玉如晶。文天祥放下手中的筆,離開桌案,推開窗子,向天空望去,那雙幽邃的目光直穿天際;月光落在他臉上,把他那憔悴卻安詳的麵容印得更加白皙,灰白色的胡須都成了銀白色。天祥不禁吟了一句:“明月何時照我還?”
    這時,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隻聽守衛兵士道:“這麼晚了,林將軍還有事?”
    “奉張將軍之名來讓文天祥寫悔過書。”林秋風邊說邊推門進來,後麵跟了一個打扮成元軍士兵的人,正是繼先。
    文天祥見林秋風過來,隨即關了窗子,坐回書案,神色正定,林秋風一進來,他便道:“不用麻煩寫什麼悔過書了,我這裏已經有寫好的東西,煩請你轉給張弘範和忽必烈。”
    林秋風接過紙張,隻見上麵乃是手書的一首詩,題名正氣歌,“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好一首正氣歌,文丞相之正氣果然氣動山河,不過,我並非來讓你寫悔過書,你看著是誰?”林秋風向一旁移步,繼先直麵天祥。
    文天祥驚訝不已,“繼先大哥,你是?你怎麼來的?”
    “是林大哥帶我進來的,你還好吧?”繼先忙上前握住天祥的手。
    “我以為你也在崖山殉國了呢,沒想到還能見到你。”天祥喜極而泣。
    林秋風勸慰道:“你們二人不要太激動,今晚有的是時間,你們在屋裏慢慢說,我去外麵看著點。”
    林秋風出去後順手把門閉上了。
    天祥趕緊給繼先讓座,繼先道:“世傑不聽人勸,執意設水寨於港灣,崖山一役,全軍覆沒,宮室朝臣全部投海,皇上和太後皆殉國難,大宋中興再無人了。”
    文天祥聽後,朝著南方叩拜,起身道:“大宋久已腐敗不堪,朝臣不思報國,個個中飽私囊,且都是座談論道之人,還處處非難邊將,偶有一二能臣,如張世傑般,卻也不能像孟珙老將軍一樣力挽狂瀾,偏偏又是幼主臨朝,不能決策,文武大臣你爭我鬥,難以團結一心,大宋之亡實乃必然也。”
    繼先道:“我與天祥所想一樣。不過既然事已至此,我們再作感歎也沒有用了。聽說明月門打著你的旗號在濟州舉義,你可知道?”
    天祥聽此言頗為驚異,繼而便道:“果真如此,我命不久矣!留我於世,隻會給天下人心存餘念,忽必烈為求天下安定,怎能再讓我活下去?”
    繼先道:“我必定想辦法救你出去。”
    “不可!”天祥揮手果斷拒絕。
    “為何?”繼先問道。
    天祥娓娓道來,“剛才我已經說了,大宋滅亡實乃天道,你我戮力抗敵乃是為臣為民之本分,至於成與不成自有天意,我們盡心盡力就是了。自端平以來,連年征戰,兵馬所過之處皆為赤土,九州萬裏無一處能安民,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遮體,甚至朝不保夕,淒苦不堪。現在天下已定,四海安穩,忽必烈一代雄主,他糅納群才,開創新製,正是蓬勃興盛之時,憑心而論,他正是百姓盼望的明主。若我出去,江南士子必會以我為旗號,重新舉義抗元,那時不但幹戈重起,不能成事,更使百姓再遭苦難,故我不能出去。”
    繼先細思,頗為讚同,便又道:“既然天祥都這麼說了,你也盡到臣職了,有沒有想過為新朝效力呢?”
    天祥淡淡一笑,“繼先大哥,雖然我臣職已盡,但仍不能屈身於元。我世讀聖賢書,天下士子既然視我為首,我就不單是宋國臣子,還是漢人尤其是文人的精神支柱,我一生以抗元為己任,到了最後卻又投降元國,豈不是摧毀了天下士子的精神支柱,汙了聖賢之書?那樣的話比把我五馬分屍還要難受。”
    “我懂了,所以即使你明白元國滅宋是必然之事,明白即使忽必烈是一代英主,明白百姓現在思得賢臣,你仍然拒絕投降。”
    天祥點點頭,繼先許久不再說話。
    天祥道:“繼先大哥,你本不是朝堂之人,卻為朝廷數十載奔波,現在天下大勢已定,你也不必再有他念,勿要再入政事之中,不如泛舟江湖去吧。”
    繼先道:“崖山一戰後,我便欲回江口老家,度過餘生,隻是聽到你被押到大都的消息,才前來相救,聽到你剛才之言,我自當別無他念了。天祥,實不相瞞,因為明月門舉義之事,忽必烈已經下令明日將你處決。”
    天祥安然不驚,“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繼先大哥,你也回去吧,別忘了明日為我送行。”
    繼先含淚泣別。
    次日,押解文天祥的囚車緩緩駛向西市,大街兩邊觀看的人舉袂成陰,有的交頭接耳討論是何人,有的歎惋痛惜,也有人暗自慶幸。
    文天祥神色安然,直目向前,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繼先和南宮逸,三人眼光深切互望了下,天祥微微一笑,繼先心中不覺淒涼。可是又想到了昨晚與天祥的對話,又覺得天祥死得其所,這正是他心中追求的也是唯一能得到的結局,便又感到欣慰了。
    到了刑場,執刑的軍士打開囚車,並且一改常規,為天祥打開枷鎖,這是忽必烈特意囑咐的,給這位萬人敬仰的敵人留足尊嚴。天祥走上刑台,環顧了一下四周,又轉向南方扣個了頭。執行官問在場之人可有願為文天祥送行的。
    繼先端了碗酒走過去,指著天祥向執刑官道:“在下見此人麵不改色,真乃英雄,想敬他一碗酒,可否?”
    執刑官道:“去吧!”
    繼先走上台,將酒遞給天祥,道:“我知道你心中唯一還掛念的就是江南百姓,擔心元國是否會善待他們,你放心吧,今日一早,忽必烈頒布《農桑輯要》,令此書在全國推行,並在全國推行耕織術,蒙古人再也不是當年隻知馬上江山的蠻夷了,江南百姓總算可以安居樂業了。”
    天祥聽後,一口幹了碗中酒,喊道:“行刑吧!”
    刀落頭斷,天祥躺倒在一片血泊裏。
    繼先和南宮逸要為其收屍,執行官不讓,說朝廷有旨,要以官禮厚葬文天祥。繼先萬分欣慰。
    自重慶淪陷後,元軍便齊集大軍進攻釣魚城。從1276年底到1279年,在守將王立和呂星宇的率領下,釣魚城遭到元軍數十次圍攻,均堅守如故。元軍頗為惱火,揚言來日釣魚城破時,雞犬不留。
    因釣魚城遠在川中,與宋廷的聯係早已斷絕,根本不知道他們一路流亡具體之事,更不知道他們效忠的這個朝廷早已經在崖山海戰中傾覆於大海了。釣魚城是惟一還在抵抗的城池,王立的抵抗,如同茫茫大海中的孤島,孤寂蒼涼,隨時都有被淹沒的風險。元軍反複勸說他們投降,均被拒絕。
    其初,釣魚城和重慶互為犄角,彼此支援,現重慶已破,釣魚城孤軍堅守,捉襟見肘。好在城中屯糧較多,城池堅固,元軍也奈何不了他們。
    繼先從林秋風口中得知王立堅守的釣魚城還在抵抗,覺得現在的抵抗已經徒勞無益了,便飛鴿傳書給王立,告訴他崖山之事,又講現在天下已定,一座釣魚城改變不了什麼,不要再抵抗了。
    王立接到信後,與呂星宇商量一番,二人以為釣魚城讓蒙哥喪命於此,又是多年來元軍最難啃的骨頭,元軍對釣魚城恨之入骨,一旦開城,必遭屠戮,須得與元軍約法三章,讓其答應保全城中百姓後,方能主動開城。元軍不敢擅自做主,便向向忽必烈請旨,忽必烈親口許諾,隻要釣魚城開城下山,絕不殺一個百姓。
    得到忽必烈的許諾後,王立和呂星宇才放心,便率領全城百姓開城出降。大宋最後一座抗元堡壘陷落了。
    元軍將釣魚城用火炮夷為平地。呂星宇悄無聲息地離開這裏,不知去了何方。
    林秋風將繼先和南宮逸送出大都,道:“繼先以後有何打算?”
    “江口老家,鱸魚正肥,從此江邊垂釣,泛舟浪濤,坐觀行雲,再度蘆魚光陰,豈不樂哉?”轉首又問南宮逸:“南宮大哥可願與我同去江口?”
    南宮逸笑辭道:“鶴翁和南仙子喪命君山島,尚無人料理,我想去君山島看看,且洞庭湖風月甚美,我就在那裏逍遙自在吧。”
    林秋風笑道:“真是羨慕你們。”
    繼先道:“大都之事多虧林大哥幫助,繼先再次拜謝!以後天祥的墳煩請你經常照看下。”
    “自當如此,不勞吩咐!”
    “南宮大哥,如若有空,可來江口找我,我隨時恭候。”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
    “也算我林秋風一份。”
    隻聽“駕”的一聲,馬蹄奔去,揚起一片塵土,“告辭了!”南宮逸快馬遠去。
    繼先對林秋風說了聲“保重”,也揮鞭跑馬,逐漸消失在路上。
    大都的天空風和日麗,白雲遊走,遠處的農田中傳來一陣悠悠的祥和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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