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番外】天造地設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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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含笑靠在床上,看完了手中的信。
    白逸行端著藥進來,問道:“廣陵穩定了?”
    梁含笑點點頭,“我倒是不擔心東裏係解不了毒,最多不過是時間的長短問題。”他接過藥來一飲而盡,有些痛苦地皺皺眉,抱怨道:“太苦了。”
    白逸行遞了蜜餞給他,說道:“這毒積壓了這麼多年,如今驟然拔除,你的身體還適應不來,藥是少不了得喝的。暫且忍一忍吧,你師兄不是說,等喝完這個月就好了嗎?”
    梁含笑歎了口氣,掀開被子下床,邊穿鞋邊說:“我先去給阿萊骨看看脈。”
    白逸行陪著他一起往阿萊骨這邊來,剛一進門就見本該躺在床上養傷的人正在牆角邊紮馬步。
    “撿回一條命,你就能耐了?”梁含笑的臉立刻就黑了。
    阿萊骨訕訕一笑,走了過來,“整天躺著不動,骨頭都硬了。”
    梁含笑從藥箱裏拿出枕脈,說道:“手。”
    阿萊骨伸出手腕給他看,又著急問:“我好了吧?”
    “急什麼。”梁含笑神色如常,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外麵一切太平。退一步說,即便是天塌下來了,也不會砸在你頭上。”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阿萊骨有些局促不安,他著急著一些事情,卻又不敢在梁含笑麵前說。
    “是想打聽霍木格?”梁含笑直白地戳穿他。
    阿萊骨臉上青白交加,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
    梁含笑沒再追著問,他收了手指,又讓阿萊骨把上衣脫了,看過傷口後,說道:“再養一個月,不許舞刀弄槍,也不能紮馬步。總之沒我的允許,你就得老實待著。”
    阿萊骨馬上道:“我這傷口都已經結痂了……”
    梁含笑快速打斷,“結痂了也得好好靜養。”
    阿萊骨問:“既然要靜養,為什麼不回別院?”
    他還不知道外麵已經改朝換代,有了另一番天地。
    梁含笑隻說了四個字:“這裏清靜。”
    這裏清靜,難道別院不清靜?
    阿萊骨百思不得其解,又問:“那群毒蛛殺手現在如何了?”
    梁含笑拍拍他的肩,“你好好養著就行了,其他的不要多想。”
    他被敷衍了一個月,實在是忍不了了,“笑笑,你實話告訴我,外麵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憑阿萊骨的脾性,若是讓他知道瀚冰宗百廢待興,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回去。梁含笑於是堅持道:“若是真出了什麼事,師兄他們還能日日過來?”
    阿萊骨被他半哄半騙地重新躺回了床上,不放心地又說:“若是出了什麼事,一定要告訴我。”
    梁含笑連道幾聲“知道”,在走出好遠後才有些傷神道:“他這個性子,實在是讓我不知道該如何安置。”
    白逸行道:“難道不該讓他自己選嗎?”
    梁含笑道:“若是讓他選,一定是我去哪裏,他就跟去哪裏。但這不是我想看到的,他這輩子不該隻圍著我一個人轉。”
    白逸行勸他:“你也不要太操心了,往後的時間還長著,說不定他會找到新的出路。”
    “嗯。”梁含笑點點頭,迎麵見老卷頭跑來,對他喊道:“王爺,來客了,說是見你的。”
    耶律敦閉目養神,聽到身後傳來兩道不快不慢的腳步聲,才揭下了鬥篷,轉過身來。
    梁含笑就猜到是他,笑問:“三哥怎麼來了?”
    耶律敦先是對白逸行輕輕點頭,然後問梁含笑:“阿萊骨怎麼樣了?”
    梁含笑道:“沒什麼大礙了,但是還需要靜養。之所以把他按在這裏,也是不希望有人打擾他。”
    他們都知道這個“有人”是誰。
    耶律敦道:“大師兄一直在找他。”
    梁含笑道:“若是讓我不責怪霍木格,那都是假話。我不拿三哥當外人,有些話就直說了。阿萊骨雖然是我的護衛,可我從沒拿他當護衛看待,他之前對我說,不想再與霍木格有什麼糾纏,所以我就替他做這個主。總之,在他的傷徹底養好之前,我不會讓他離開這裏。”
    耶律敦又問:“你真的要走?皇叔和你母親的屍骨,你又要帶去哪裏?”
    梁含笑道:“上京於我而言,不是個暖和的地方。既然他們都已經不在了,那我留在這裏也沒什麼意義,倒不如帶著師父的遺誌,繼續行走九州八荒,替他完成《太素百草典》。至於我爹娘,我想將他們送去廣陵,那是他們遇見的地方,也該是他們的歸處。”
    耶律敦點頭道:“你既然已有安排,那我就不留了。不過萬民廈也是國師的心血,你若是得空,還是要回來看看。”
    時間一晃已是隆冬,梁含笑在馬車駛出上京城門時,喊道:“停一下。”
    他掀開車簾,回頭對著城門上的“上京”二字看了一會兒,才又對車夫說道:“走吧。”
    白逸行在他的手背上搓了搓,勸道:“倒也不用不舍,你若是想,我隨時都能陪你回來。”
    梁含笑輕輕搖頭,“若是可以,我一輩子都不想回來了。”
    這個困滯他近乎二十年的牢籠,他再也不想重新踏入。
    阿萊骨坐在馬車的角落裏,聞之問道:“那咱們現在去哪裏?直接去廣陵嗎?”
    “嗯。”梁含笑道,“廣陵雖然已有好轉,也有東裏係和褚師然坐鎮,但我還是想再去看看。還有我爹娘,我想先送他們回去。”
    阿萊骨低低地“哦”了一聲,沒了下文。
    梁含笑問他:“你呢?”
    阿萊骨想也不想就說:“我當然是跟著你們一起去廣陵。”
    “不,”梁含笑看著他的眼睛,道:“我是說以後,你總不能一輩子都這麼跟著我。”
    “你……”阿萊骨有些澀然地問道,“你要趕我走嗎?”
    梁含笑道:“你從來沒想過為你自己活嗎?哥哥,你是個人啊,不是誰的附屬物。”
    這道理阿萊骨明白,但他少時長在別院,後來又入了瀚冰宗,再後來就進了燕王府。兜兜轉轉這些年,他在哪裏都待不長,沒有一個固定的去處。
    “可我能去哪裏?”他小聲呢喃。
    瀚冰宗已經回到了原先的模樣,不需要他再做什麼了。因為霍木格的緣故,他也不打算再回去,即便是留在上京,他也不知道該做什麼,能做什麼。
    車廂驟然沉默下來,三人在這狹小的空間裏都靜啞著。
    白逸行思忖半晌,開口道:“若是你願……”
    馬車後方忽然傳來一個聲音:“阿萊骨!”
    是霍木格的聲音。
    阿萊骨越發臉色不好,他求助地看向梁含笑。
    “既然追上來了,你還是見一麵吧,說不定這就是最後一麵了。”梁含笑覺得這事必須得他自己出麵,於是刻意往白逸行那邊縮了縮,並不想幫他。
    “阿萊骨!”
    霍木格已經追到了馬車旁,又喊:“你出來!”
    馬車慢慢停下,阿萊骨下了車,清冷地喚道:“大師兄。”
    霍木格還在微微喘氣,問道:“你要去哪?”
    阿萊骨道:“出去散散心,不去哪裏。”
    “你說謊。”霍木格下了馬,拽住他的一隻手腕,“跟我回瀚冰宗。”
    “不回了。”阿萊骨拒絕地抽回手腕,還往後退了一步,對他深深一揖,“我知道我不是個稱職的弟子,也對不起師父的栽培。瀚冰宗若是要將我逐出師門,我毫無怨言,即便是廢了這身武功,我也心甘情願。”
    霍木格痛心疾首地問:“這段時日我給你的信,你都看了嗎?”
    阿萊骨“嗯”了一聲,“總共二十八封,我都看了。”
    “那你還——”
    “但是大師兄,有些事情已經過去了。”
    “我們可以重新試試。”
    “但我已經沒有那股熱忱了。”
    阿萊骨說完,對他又是一揖,“珍重。”
    馬車重新駛動,霍木格立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心中空洞落寞。
    他們對彼此動心的時刻猶如參商,剛好擦身而過。
    阿萊骨回到馬車後,依然坐在角落裏不說話,梁含笑問他:“你真的要一直跟著我?”
    “我想好了。”阿萊骨這次改了口,“我想在棲霞寺出家。”
    梁含笑與白逸行同時愣住。
    阿萊骨正色著,又道:“我不是一時興起,我早就想過很多次了。但你身邊一直沒人,我不放心。現在有白公子在,我也不用再擔心你了,況且……你現在也不需要我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梁含笑打斷他,“我隻是覺得你該有你自己的路,而不是將後半生都放在我的身上。”
    阿萊骨微笑道:“那麼出家為僧,就是我想好的出路。”
    梁含笑問:“你真的想好了?”
    阿萊骨點頭,“想好了。其實在哪間寺廟都一樣,但棲霞寺會離你近一點,你若是有需要,我也能馬上就到。”
    梁含笑鼻間一酸,有股熱意不受控製地上湧。
    同行的日子總是格外地短,自從阿萊骨表明去意後,似乎連馬車的腳程都快了不少。
    阿萊骨在江寧城外下了馬車,離開前對梁含笑與白逸行揮揮手,“我就在棲霞寺,哪裏也不去。”
    他去意堅決,梁含笑知道再也挽留不住了,隻能點頭回應,“好。”
    路越走越長,人卻越走越少。時至今日,留在身邊的也隻剩一個白逸行了。
    梁含笑扣緊了白逸行的手指,感慨道:“還好我並不算太固執。”
    白逸行疑問,“嗯?”
    梁含笑道:“我曾覺得我與風守煙很像,不同的是,我還有你拽著,可他沒有。如果我沒有你,那麼我也會變成像他那樣的人,一個人孤獨地活著,在複仇中絕望而死。其實,如果何煙沒死,風守煙或許不會落到這樣的下場。他像是我的一麵鏡子,照的是我的另外一條路。”
    白逸行問:“何煙真的一直用停屍水保存著屍身?”
    梁含笑靠在他懷裏,越發用力地牽著他的手,說道:“那具棺槨我也見過,裏麵的屍身確實保存得很好。”
    白逸行略微皺眉,“長生藥就是個不切實際的東西,這樣留著屍身真的有意義嗎?”
    梁含笑半揚起頭,看著他的側臉道:“所以上次,我跟褚師然說過了,讓他回道非闕後,將何煙入土為安。”
    白逸行低頭,看著他的眼睛時忽然揚了揚嘴角。
    梁含笑茫然不解,“你笑什麼?”
    “突然想起來第一次見你的時候。”白逸行回憶著那年初夏的初見,抿著嘴笑道,“當時我還在想,這少年單純得像一朵不諳世事的小白花,眼睛也幹淨,嫩得能掐出水來。”
    他還沒說完,梁含笑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看走眼了,是吧?”他故意逗白逸行。
    “可不是?”白逸行捏住他的下頜,帶了些咬牙切齒的氣性。
    梁含笑順勢湊上去親了他一口,笑眯眯地說道:“好巧,我當時也對你看走眼了。”
    天真無邪小白花,衣冠禽獸偽君子。
    白逸行又被他逗笑,“那我們可真是天生一對。”
    梁含笑伸出食指,隔著層層衣料在他的心口上點了點,“地造一雙。”
    天造地設。
    (作者的話:《道非》至此全部完結,感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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