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篇 十一:手起數線牽(故鄉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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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內,執念纏身的矮小身影一動不動,坐姿端正挺直,孩童般的外形亦無法掩蓋那股由濃厚的穩重氣息,被風吹得些許乾澀的兩雙眼睛,彷佛因此看見這抹小小的身影背後有一個模糊的大人,他的姿勢如白尋生現在的坐姿一般無異,使得沉緣的內心莫名猛地一跳,她捂住胸口,恍惚一想,這就是真正的白尋生嗎?或是她的幻象?
一直站在她身旁的涼川則是眯起了眼睛,心頭掠過一絲懷疑,這身影。。。
白尋生噙著恰到好處的微笑,目光直接忽略涼川的審視,從沒挪移的緊定在沉緣身上,一雙曆盡滄桑後沉澱出從容安定的眼眸,不再掩飾埋藏多年的愛意,全心全意的把情意透過眼睛傳遞出去,同時蘊含著比沉緣更為堅韌的眼神,縱使不完全明了沉緣的思想,也是似乎想要鼓勵沉緣踏出第一步。
過來吧,我等你許久了。
沉緣愣了一瞬,然後忍不住撇過頭,不自覺的伸手撫上臉頰,觸感有著絲微的燙意,回想他的眼神,他想要表達什麽?為何如此讓她不敢直視?這種眼神彷佛會生火似的,好像隻要與他對視,臉上就會被他留下灼熱的痕跡,那是因為被執念隔絕清晰許久,導致長時間無法看清周遭的一切,因此生出這般強烈的好奇心嗎?
青草左右晃動,輕風沙沙作響,唯獨他們三人的身影不見分亳搖動,異常寧靜的氣氛使空中無形流動的氣息更敏銳,涼川略感不妥,緩緩退後幾步,腳步往他倆中間的空地挪移,使致他們三個慢慢形成一個不規則的三角形,然後來回掃視他們兩人的表情,瞬間便察覺到他們之間流動著一種無形的氣息,像是默契,又像是別的,他說不出口,總之就有一種自己被他們隔了開來的感覺,就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摻和進去的那種。
當然,他也沒有這個興致,隻要感知得到這些對沉緣沒有危害,其他的一律與他無關。
「涼川。」不久,沉緣率先出聲打破安靜,杏眸的目光對遠處的風景避而不看,隻是緊緊的投在涼川的臉上。
「嗯?」他側過身,回頭望向沉緣,用眼神詢問何事。
「萬一出了什麽差池,不到死亡的那一刻,不要出手,好嗎?」她睜著一雙寫滿平靜的眼眸,臉上沒有半點兒開玩笑的感覺,涼川的瞳孔微縮,表情展露絲微的不解與錯愕,然而他還沒詢問,沉緣先啟唇解答。
「我想知道幻象的真相。」沉緣回答道,心裏則是補充說,她想知道的是神明操控的棋局裏的下一步,既然不能想通,那就用眼睛去看。
「。。值得嗎?」涼川盯著她,默了兩秒,道出三個字。
「值不值得,嚐試了不就知道?」麵紗下的笑意緩緩展開,然後接著道:「你可以答應我嗎?」她語氣溫柔的問,可涼川聽上去,溫柔的背後是亳無置喙的肯定。
「好。」既然是她的決定,他選擇順應,大不了到時侯隨機應變。
「那我們走吧。」說完,她的身影便在他的身側經過,涼川滿眼複雜的望著她的背影,始終沒有找到機會告訴她心境的事情。
不多時,沉緣已經抱著琴來到風月亭,而這件事情始終與涼川無關,她的請求不過是單方麵,白尋生並不知情,因此他的身影駐足在亭外十米左右,眼看著沉緣一步一步的走近風月亭,彷佛眼睜睜的看著她踏實的走上死亡的道路,這刹那間,涼川下意識欲要開口阻止她,腦海隨即泛起她剛才的請求,欲要溢出的語句硬生生的留在喉嚨裏。
近距離的對視,讓沉緣更進一步的感受得到這雙眼睛裏蘊含的熾熱,臉頰的燙意更是有著往下延伸的跡象,她輕咬住嘴唇,垂下眼眸,默默的琴置於石案上,盡她最大的努力忽略這樣的注視。
她坐了下來,垂首注視琴弦,絲亳沒有要撥弦彈奏的舉動,白尋生噙著微笑不語,由始至如都是這麽從容耐心的等侯著沉緣主動。
「你知道這份減字譜的異常嗎?」不久,粉唇開開合合,語氣幽幽的問起。
她選擇這個時侯問話,有一部分是為了緩和緊張,可更多的是心中始終存了一份質疑,到底他是否知道神明的計劃,因此選擇配合神明,還是神明操控著命運,使他不由自主的順應著所謂的「命運」做事?
「你指感情?」他的聲音一如記憶裏那般沙啞,沉緣聞言激動的抬起頭,神色既驚又怒,翻騰的情緒使聲音不免尖了些許,「你知道有幻象的事情!?」他居然真的是知情的?
可是下一刻,白尋生的臉上露出不解的神情,「幻象?什麽回事?」錯位的眼睛裏寫滿明顯的疑問,沉緣呆了一呆,然後認真的審視他的表情,絲亳不錯過他的臉上每一息的變化。過了好一會兒,眼見白尋生沒有露出任何破綻,沉緣收回逼人的目光,心裏選擇偏向他,相信他與自己一樣,不過是被神明操控著前路。
「沒事,可能是你傾注進去的情感太強烈,以致產生幻象。」她解釋道。
「音律可通心靈。」白尋生微微一笑,回道。
聽見前麵那句話,沉緣的內心彷佛有著咚一聲的重跳,感覺他的回答好像幫忙可以解開幻象之迷的那層神秘麵紗,於是連忙追問。
「所以你認為幻象不稀奇?」
「安魂音師的共感能力不是超乎常人?這樣就不稀奇。」
「共感能力?」沉緣眼露不解。
「感知別人情感的能力。」想起沉緣對於現代的詞語感到陌生,他思考了一下,然後簡短而到位的解釋道。
「安魂音師沒有小愛。」她滿臉不認同的回答。
「感受他人內心的情感不算小愛,不過是旁觀的角度。」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感受到你的情感不是因為個人看法而致,而是我的共感能力穿透了這份減字譜嗎?」
「可以這麽說。」白尋生點頭。
沉緣雙眼發亮,感覺經過白尋生的解答,她方才已經揭下了這層神秘的麵紗,這麽說來,若真如白尋生所說的,幻象隻是棋局裏的一個小手段,神明用來把她和白尋生連接起來的小手段罷了。
「那我可以知道,你傾注了什麽情感嗎?」對於這層麵紗裏的謎團,她有的是時間思考,然後換了另外一個話題,坦率的問起藏在心裏已久的問題。
「彈了不就清楚?」他揚揚下巴,表示琴就在麵前,彈過就一清二楚。
「安魂音師是不會理解小愛的。」她皺眉,重新提醒道。
「本質有差嗎?大或小,不過是個人選擇。」他反問。
「怎麽沒差?大愛是無私,小愛是自私。」
「愛是本能,大小是選擇,有私無私,不過是角度問題。」說到這裏,他的嘴角弧度略斂,神色頗顯認真,「若是不懂得小愛,怎麽會理解大愛?」望著沉緣臉上逐漸疑惑的表情,他用了一個例子來打比方,企圖讓她更清晰,「就好比嬰孩,要是學不會爬行,將來怎樣用雙腿行走?凡事都得一步步循序漸進。」沉緣聞言,眉頭深鎖,腦內正循著白尋生的話苦苦思索著。
不久,沉緣想到了一個結果,心裏有些不敢肯定,於是索性開口問道。
「你指的是。。?」
「或許你的人生裏曾有過小愛。」盡管言談間帶著不肯定的詞語,可白尋生的臉上卻沒有半點兒像是有著猜測的猶豫,而是一臉篤定。
沉緣瞪大眼睛,隻聽見腦海裏發出登的一聲,彷佛披著麵紗背後的迷霧經已被白尋生短短幾句給解開,她幾乎完全不用花時間思考,「所以我隻是忘記怎樣去理解,而不是失去理解小愛的能力,我可以感知得到減字譜裏的情感,那是我與生俱來的能力,就算理解不了仔細,我依然察覺得到這些情感的存在。」她呆著一張臉喃喃道來。
「你很聰明。」他笑了笑,然後讚美道。
原來如此。。
怪不得如此!說不定涼川曾經也有著這樣的感知力,隻是他居在故鄉的日子比她還要長更多,所以就連察覺的能力都幾乎喪失。
對於新的認知,沉緣的心裏感到極其興奮與好奇,杏眸閃著亮光,「那我現在開始?」她一臉興致勃勃的問白尋生,心中大有想要再次感受這種陌生情感的衝動,她想要理解更多,就像白尋生所說的,若不懂得小愛,怎麽會理解大愛?說不定她的心境可以更進一步。
「洗耳恭聽。」他伸手,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見狀,沉緣點點頭,然後闔上雙目,挪開所有的思緒,沉靜心神,預備全心全意的投進即將彈奏的曲子裏,若白尋生所言非虛,那麽她便想要借這個機會,尋找完整的心靈,盡管彈奏途中出現任何危機,她也不想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她自願踏上神明一早安排的道路,可她不甘心自己的心靈被神明操控。
每個人的心靈都是獨一無二的,那是她的心靈,獨屬於她的!
神明啊!禰可曾料到,禰打算從裏到外操控的卒子也會有想要自由的一天呢?
錚丶錚丶錚。
指尖緩緩挑起琴弦,亭內旋即響起了三聲短慢的琴音,距離風月亭十米外的涼川,聞聲抬頭,神色繃緊的注視著沉緣,深怕她出了些什麽好歹。
這三聲彷佛打開了沉緣的記憶,她憶起那彷若鈴鐺的樂聲,雖然琴的音色遠遠沒有那不知名的樂器來得清新,可是依舊足以動容她的心靈,接下來的便是那段緩慢的開頭。
這一次,她的眼前沒有出現幻象,而是有著連續的畫麵突如其來的侵入腦海。
畫麵中,沉緣似是處身於一個略為隱蔽的角落,前方置著一個奇怪的黑色東西,有著四隻腳的,熟耳的樂聲似乎是從那兒發出來,然後傳進她的耳朵。
漸漸的,黑色東西的前麵呈現了一個身影,以往模糊的身影變得稍為清晰,至少沉緣看得出來,那是一名女子,難道她就是白尋生的心上人嗎?
腦海裏的樂聲與沉緣手裏琴音重疊同步著,幾乎讓她滋生一種錯覺,她正在與白尋生的心上人一起彈奏,就好比以往與涼川一起彈琴那般,隻是她並不認識那個女子,但是她們的雙手彷佛有著命運般的默契,每一個音都是不可思議的同步,要不是樂器不同,可以說得上是同一雙手。
不一會兒,她們已經彈奏到曲子裏激昂的部份,沉緣看見她激動得連頭顱都不住上下晃動,畫麵與樂聲一同衝擊著她的腦海,喚醒沉睡在沉緣內心已久,一種名為悲傷的情緒。
此刻,沉緣的心靈彷佛有著以所未有的通透,十分清晰的感知得到那名女子內心的掙紮,透過她注進音律裏的情感,通過她不由自主的肢體動作,聽得出來她利用樂聲來呐喊內心幾欲的崩潰,急切的想要尋找一根可以救命的浮木,或是一個明確的答案。
下一瞬間,畫麵轉換了角度,沉緣看見自己的雙手不受控製的黑白長形的平麵上起舞,胸口處傳來久違的心跳,正激烈的跳動著,無聲的訴說這副身軀主人的情緒有多麽的強烈。
沉緣漸漸的失去自己的心神,彷佛與這副身軀的主人合而為一,她即是那名女子,那名女子即是她。
可以救救她嗎?她快撐不下去了。
強忍的淚水盈滿眼眶,視線模糊得幾乎看不清事物,可是手指卻像是有著記憶似的,不加思索的按下一個又一個的琴鍵,手指用盡最大的力氣按下那三聲短促的琴音。
你聽得懂嗎?我的提醒,你有用心的聆聽嗎?尋生哥哥。
她闔上眼睛,淚水終究仍是不聽話的湧出眼眶,沿著輪廓滑落在黑色禮服裙上,然而沉緣渾然不知的是,她的臉上亦同是淚水斑駁。
尾聲已至,指尖按著聽似突兀的低音,內心緩緩平靜下來,她吸了吸鼻,臉上的表情逐漸恢複平淡,眼裏呈現的卻並非沉緣所想般的堅定不移,而是死水微漾。
最後一個音落下,她與沉緣一同抬頭,她把視線投去舞台旁邊黑暗的角落,那兒站著一個被陰影包圍的男人,而沉緣則是看向麵前的白尋生。
撇開白尋生的樣貌,腦海裏的畫麵與此時沉緣眼睛裏的畫麵重疊起來,混亂的思緒使她一時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沉緣還是那名女子,悲傷的情緒緊緊的纏繞著她的內心深處,繼而占據著她的腦海。
杏眸止不住的湧出淚水,沉緣伸手欲撫上白尋生的臉龐,哽咽著聲問起出現在畫麵中那句呐喊。
「我的提醒,你有用心去聆聽嗎?尋生哥哥。。」當她把話說出了口的時侯,她隻覺這句話真真切切的藏在自己內心深處很久很久很久。。
白尋生聞言,瞬即紅了眼眶,然後抬起左手想要捉住沉緣的手。
「住手!」
亭外突如其來的響起一聲大喊,白尋生側過頭,望著向這裏飛奔而來的涼川,嘴角微微一笑,然後在涼川的眼皮底下,抓住了沉緣的手,順勢把她拉到自己的懷裏。
「白尋生!」涼川抓住白尋生的手,冒著巨大怒氣的雙眼瞪得欲裂,嘴邊溢出怒吼,完全沒有以往的清冷姿態。
同時,這一聲怒吼喚醒了沉緣,她全身無力的半倚著白尋生的小身軀,身後是他的執念飾品,腦海刹那間閃過無數的情緒,驚慌丶錯愕丶不解丶憤怒。。
「你。。」她瞪大眼睛,嘴巴像是被消了音,完全說不出話來。
「我的女孩,乖乖做個好夢,我會等你醒來的。」他輕易的掙脫了涼川的控製,溫柔的撫著她發絲,俯身輕吻她的額頭。
「原。。原來是你。。」說完,沉緣還沒來得及抬手送他一巴掌,魂體內便有一股強烈的力量從腳底湧上腦門,然後漸漸的閉上眼睛,陷入沉睡。涼川見狀,伸手便打算將沉緣奪回來,誰料白尋生毅然轉身,擋住涼川的的舉動。
「你可知自己已經害了她?觸碰執念是要受雷刑。」眼見沉緣躺在他的懷裏,涼川緊握著拳頭,壓抑著想要動手的念頭,深怕傷害到沉緣分亳,冷著聲怒道。
「那又如何?」白尋生抬眸,一臉冷漠的道出殘忍的話。
「若是受了雷刑,她會魂飛魄散!」涼川冷冷的拋出這句提醒。
「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憑什麽傷害她?你到底是誰!」
白尋生督了他一眼,垂眸漠視他的怒意,滿眼唯有眼前懷裏失而複得的女人,他放輕手中的動作,一下一下的順著她的發絲撫摸著,然後更是愛不釋手的摩挲著她的臉頰,彷佛懷中的女人是價值連城的珍品。
他不願浪費每一秒能夠這麽近距離注視著她丶觸摸到她的時間,六百多年了,即使此刻有著萬分的不樂意,她終究是投到自己的懷抱,可是這樣不足夠,他要的是更多。
過了幾十息,涼川不耐煩的想要扳過他的身體,卻還沒來得及動作,便聽見白尋生的沙啞低語,以致他止住了手。
「一切我自會負責。」說完,他頓了頓,再道。
「因為我是她的監護人。」
「她的哥哥。」
「她的父親。」
「她的愛人。」
作者閑話:
這章是故鄉篇的最後一章,接下來的是白尋生和沉緣在人間的故事。
久等啦!本來打算昨晚就發的,可是怎麽看都覺得有些地方描述得不夠貼切,於是修了又改,改了又修,因為我覺得這一章很重要。
抱歉,請原諒我這顆強逼症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