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篇 五:神明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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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挑釁。
一定是,絕對是!她看得出來!
沉緣臉色一黑,別過頭不再看向風月亭,忍住想要把琴扔過去的欲望,心中提醒自己切忌生怒,那位不值得自己飛奔投身死亡之路不複返,要冷靜,要平靜。。
指尖的動作慢慢緩了下來,宇宙能量也漸漸弱了下去,化空曲裏最強烈的部分已經過去,沉緣心裏輕歎,眼神劃過一抹失望,今日的抽屜又要添一張新的了。
當那位穩著腳步徐徐步至沉緣麵前,行走間一如以往般的不緊不慢,沉緣心裏才剛滅下去的怒意,再度隱約重生。那位此刻的悠然自得,放在她的眼裏,彷似每一步都像是在取笑她的能力差勁,被故鄉眾魂所公認的神之寵兒,居然淨化不了一個普通靈魂的執念。
她抿住唇一聲不發,死死地盯緊地上的紙張,那是他剛剛放下的,憶起當天的一時心軟,嘴上雖是拒絕,手卻很誠實的把它拾了起來,一隻手掌拍不響,思及此,心中的怒氣頓時散個精光,隻剩下一股空虛的無力感。
她明明已經跟涼川商量過如何應對,卻總感覺有一股不安在纏繞著內心,盡管這股感覺已經散去了不少,她仍覺得拚盡精力去淨化那位的執念才是最好的上上策。
眼見那位漸行漸遠的身影,她跳下巨荷拾起紙張,雙手放在背後,每當這個時侯,她的心裏便會害怕忍不住偷看,於是迅速轉身返回湖泊小屋,心想著快點兒交到涼川手上,一切平安!
魂體才剛穿進屋裏,涼川的臉龐近在咫尺,嚇得沉緣的身子後退一步,「你又嚇我!」她捂著胸口處,杏眸圓瞪,聲線略尖地呼道,隻見涼川若無其事的聳聳肩,伸手繞過她的半個身子,抽走她手上的紙張,然後轉過身,邊走邊揮著它,淡淡地道:「拿走了。」
沉緣站在原地目送涼川進房,然後翻著白眼回自己的房間,好吧,都這麽多年,她已經習慣涼川惜字如金的嘴巴了,至少比起當初的冷冰冰,他現在稍微有點兒人性,學會時不時欺負她了。
關上房門,她爬上床盤坐起來,深呼吸一口氣,如常地調整著心神,欲漸進打坐之境。
過了好一會兒,她睜開雙眼,身子往後一躺,一臉苦惱的盯著上空,她的內心沒辦法安靜下來,滿腦子都是該如何盡快提升天賦,然後把那位的執念速速淨化,回到以前無憂無慮的日子。
她不喜歡那種提心吊膽的感覺,每日都在害怕著他對自己說這份譜寫好了,雖然自己沒有答應他,可當那天來臨的時侯,她硬得起心腸拒絕嗎?即使涼川會待在她的身邊,是不是就真的可以完全無憂?
寬大的床中央躺著一個蜷縮著身子的她,她闔著眼睛雙手握圓,虔誠地向上天祈求,彷佛隻有如此才能令心靈得以平靜。
「神明啊!請禰賜予我生活的安寧以及進升天賦的指引,讓我平安度過這段日子的紛擾。」
當她說出第一個字的時侯,渾身開始散發著淡淡的金光,每說出一個字,金光便愈發光亮起來,然後隨著字句的落末,金燦燦的光芒形成蛋形,如同至親的擁抱般包圍著氣息逐漸平穩的沉緣。
粉衣的少女側躺於天空,以白雲為床,蔚藍為被,這裏彷似是沒有盡頭的世界。
她的姿勢與臉容渾透露著不安,驀然一陣溫柔的微風輕輕拂過她的臉,緊鎖的眉頭緩緩放鬆,不久後睜開眼睛,坐了起來,神情迷茫,似乎思索著這兒是哪裏。
「兒啊!我已聽見你的聲音。」慈愛的聲音由四麵八方傳來,尋不著聲音主人的方向,彷佛出自她的腦海中。
「是。。神明嗎?」眸中的迷茫依舊,吐出口的疑問帶著幾分徬徨。
「你若認為我是,那我便是了。」
「神明。。」說完,她頓時清醒過來,慌忙的跪坐在白雲中,雙手握成圓,不安又虔敬的請求著,「請神明給我指引,我已陷入迷途,不知如何是好。」語落,飄渺的歎氣伴隨著微風吹過沉緣的耳邊,發絲輕揚,彷佛無形中有一隻手在撫著她的頭發。
「兒,你的確迷途了。」
「是的,請禰引領我走出迷霧之外。」
「記得安魂音師的意義嗎?」
「以大愛之心為靈魂洗淨執念,祝福他們。」
「大愛是什麽?」這道溫柔且充滿包容的聲音循循善誘著,就像是父母親教導著孩兒般。
「無私丶無別丶無我,一視同人,萬物皆有愛。」沉緣把視同宗旨的句子清晰的說出來。
「祝福是什麽?」
「。。贈予美好的希望?」沉緣想了想,遲疑地答道。
「你本已是清透之心,閉上眼,仔細聆聽。」沉緣隨著這番話合上眼睛,過了一會兒,腦裏浮現一顆冰潔通透的心,她伸出雙手捧起它,往自己的胸前靠近,聽從神明的指引,用心感受著這顆心想要傳達的說話。
清透之心散發著絲絲清涼的氣息,這股感覺慢慢滲進了手心裏,然後往上擴散全身,似乎想要完全占據沉緣的魂體,她一點兒都不覺得可怕,反而感覺自己的思緒愈發清晰起來,當漫延至腦門的時侯,沉緣頓時渾身一震,彷佛眼前出現了一條光明大道,一切疑問瞬間浮出了答案。
「感謝神明的指引,我會保持本心,懷著大愛與祝福之心感化他的。」沉緣張開眼睛,杏眸清澈如水,臉上流露出感激,心裏為自己適時祈請神明指引的明智決定,感到萬分慶幸,要不然時日再久些,她定會深陷其中,清透之心亦因此不再至清至透。
「是你拯救了自己。」說著,沉緣的耳朵開始聽到這道慈悲得幾乎使人落淚的聲音愈發漸遠,「兒啊!該回家了,神的兒女終是被祝福擁抱著,回去吧。」語末,她的眼皮不自控的愈來愈重,最後再次合上眼睛。
窗前的琉璃球搖曳著溫暖的火光,床上的金光已消失得亳無影蹤,隻剩下睡容安恬的粉衣女子。
不一會兒,沉緣漸漸醒了過來,她默默坐起身抱著膝,下巴抵在膝蓋上,回想著夢裏的一切,思索著裏頭的真偽,然後自嘲一笑,她應該是離生出執念的這步不遠,神明才不得不入夢提醒她。
因為靈魂從不用睡覺,更不用說作夢,簡直天方夜譚,然而她剛剛便體會了一遍。
經過這個夢境,沉緣確切地意識到,她犯了一個叫作「習慣」的錯誤。
習慣會使人麻目。
五百多年了,她不知不覺地習慣了這種安靜的日子,也習慣了那位的存在,而致內心不知由何時開始,默認這個人已無藥可救,一度漠視了他,將大愛與祝福留給除了他以外的舊魂,但是她忘記了安魂音師這個存在的背後意義,也忘記了大愛的本意。
直到那天,他向自己遞出那皺巴巴的紙團。
現在一想,這相當於是另一種求助吧?然而,她絲毫沒有察覺出這一點,甚至打從心底裏覺得是麻煩,厭惡他無端端的打擾自己的清靜,像入魔似的一直利用琴曲與宇宙能量,妄想可就此擊潰他的執念。
嗬嗬,是了,她想要擊敗他,而不是用心想要淨化他,這是她的第二個錯誤。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叩門聲,沉緣恍惚間下意識的回了一聲,涼川便扭開門把,一進來看見她抱膝縮成一團,心中直覺不妥,他快步站到床前,「偷看譜子了?」他俯視著沉緣的頭頂出聲問道,沉緣搖頭,仰首注視涼川,神情頗為木訥,彷佛受了些什麽刺激,一時接受不到似的。
他們無聲對視幾息,涼川無法從她的眼裏看出什麽端倪,心裏升起幾分疑惑及擔憂,隻因他未曾見過這樣古怪的沉緣,平常的她總是笑容掛臉的。此刻的沉緣在他的眼裏,宛如無助的孩兒,涼川忍不住伸出一隻手來,輕撫沉緣的頭頂,彷佛這樣的舉動能給予她一點兒安慰。
頭上傳來的暖意,讓她心裏莫名生出一股依賴感,下意識地想要躲進一個厚實的擁抱裏,彷佛那裏是一個絕好的避風港,可以盡情任性選擇不麵對外麵的一切。
腦袋一邊這麽想著,身子一邊不自覺地往涼川靠近,直至她的目光對上他的,這才回過神來,於是趕緊垂下眸,避開涼川的視線,順勢扳直微斜的身軀,她忍住想要拍拍胸口定驚的舉動,心裏被自己的想法給嚇了一跳。
入魔了,她真的是入魔了。。
居然有一天,她會想要一個冷冰冰的人,給予自己半點兒溫暖的念頭,他要真敢攤開雙手,她敢抱上去嗎!?
先不說於禮合不合,這樣是要冷死誰呢?她很惜命的!
太可怕了,她差點兒被冷死。
涼川猜不透她的內心想法,不過卻把這一連串舉止看進眼底,雖然不解背後的用意,但是沒打算問出口,畢竟他不感興趣,隻當是沉緣被他的動作嚇著了吧?
這麽多年,除了某些時侯的必要接觸以外,他們幾乎沒有任何肢體接觸,像是涼川今日那般鬼使神差的舉動,還真的是五百多年來頭一次,不論是涼川或是沉緣也沒預料到。
不過他們,一個沒有反感,一個沒有尷尬,反而隻看待成是朋友間的互動,沉緣更多的是驚訝於自己的念頭罷了。
涼川收回手,安安靜靜的坐在她的旁邊,等待著她主動開口。果不其然,沉默的氣氛是沉緣所受不了的,她啟唇,聲音有些悶悶的,「我作夢了。」涼川一聽,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似是有些意外,「然後呢?」他低聲問道。
「神明入夢,提醒我差點兒因為那位走火入魔。」她頓了一頓,神情似是突然想到些什麽,猛地側過臉問,「你沒有作夢?」杏眸微眯,充滿審視的意味。涼川頂著那張波瀾不驚的臉,輕輕的左右晃動了一下,沉緣一下子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的驚呼道:「你居然沒有作夢!?」說完的下一刻,沉緣被千萬個「為什麽」充斥著腦袋。
「我隻是配合你。」涼川回答道,他的內心由始至終都是平靜的,從沒被刺激過半分,也未曾將那位放過在心上。
這半個月來,他必須配合沉緣,不然釋出的宇宙能量不一樣,這會影響其他靈魂的淨化,隻是沒有預料到,沉緣居然因此差點兒生出了執念。
沉緣用雙手摀住臉,語氣甚是低落:「我突然覺得自己有負宇宙贈予的天賦,好好的安魂音師也當不好,還要勞煩神明親自提醒來提醒。」話裏帶著滿滿的自責,大有自己不配當安魂音師的意思,「我要是與你一般就不會差點兒入魔了。」她一邊說一邊用手猛搓自己的臉頰,像極孩子生悶氣的時侯會做的動作。
涼川見狀,眼裏閃過一絲笑意,他拉下沉緣的雙手,不許她拿自己的臉蛋泄憤,「與其自責,不如想想,如何才不負衪們對你的期待。」他不擅長安慰,索性一語中的,道出此時她最該做的事情。
沉緣一聽,眼睛瞬間發亮,臉上的煩悶一掃而空,燦爛溫暖的笑容重新掛上嘴邊,「你說得對!我知道該怎麽做了,謝謝你。」她覺得涼川這句話,如同為自己挖掘了一條明路,霎時便曉得接下來該怎樣走下去。
其實如此淺易的道理,她本該是想到的,隻是當上安魂音師這麽多年,首次遇到這樣的小打擊,就好比一直被老師看好的學生,犯了一個不應該犯的錯誤,然後還被老師親自糾正,這樣的羞愧感使她一時間有些接受不過來。
「對了,你找我有要緊事嗎?」解決完心頭的煩悶,沉緣才想起來這回事,於是便問了起來。
因為涼川很少主動找她,通常隻有自己去他的那兒串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