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剛做噩夢了。”何柏青坐在床頭看著江霽的神色，陳述剛剛的事件。
    “嗯。沒事，就是做夢而已。”
    “現在好點了嗎？”
    “嗯。”
    “你經常做噩夢？”
    “還好吧，偶爾。”
    “你夢到什麼了？我聽見你喊了宋以傑？他是誰？”
    “沒什麼，我瞎喊的。”江霽不欲多說，低著頭漫不經心的敷衍著何柏青。
    何柏青還想追問，可是看著江霽腦袋上的發旋直覺對方又會繼續編瞎話糊弄他，幹脆不再追問選擇岔開話題：“那你要不要再睡會？”
    江霽摸過手機看了看時間，才發現已經是清晨五點三十六分了。打開手機一邊回複著客戶發來的消息一邊低聲回答：“你先睡吧，我聯係聯係買家，到時候回了南全直接把卡送過去，免得對方反悔。”
    說著低下頭繼續按著手機按鍵回複消息，順手在QQ空間給自己的新貨打了個廣告。
    何柏青無奈的站了起來，這時候已經完全沒了睡意，決定幹脆洗漱一下直接起床。
    回複完放下手機時何柏青還在洗手間沒有出來，江霽轉頭看著窗戶外，此時天光乍現，讓他不自覺怔怔的發起了呆，忍不住又想起了那些不堪言說的往事——
    與宋以傑這個人認識的時候是在2015年。那時候的自己剛剛下定決心要徹底擺脫原生家庭的吸血鬼老爸，便獨自一人去到了幾百公裏外的嘉廬市。在嘉廬市閑來無事的時候，也學著別人玩起了微信搖一搖。這本隻是隨手打發時光的舉動，沒想到竟給自己搖來一段孽緣。
    當時其實搖過很多人，大多數的時候不是搖到隨便打兩聲招呼就直接略過；便是連招呼也不打，看到頭像不吸引人直接跳過繼續搖下一個。
    那段時間的江霽因為無聊且出於對新事物的好奇，在業餘時間裏總是非常熱衷於“搖一搖”這個娛樂活動，下班回到出租屋後總要搖幾下打發時間。於是在一個平平無奇的下班後的某個晚上，就這麼搖到了這個人。
    首先看到的提示是對方距離你86公裏，感慨一句還挺近的，正猶豫著要不要試著打個招呼的時候，微信頁麵又彈出“對方給您發送了一個消息”的提醒。點開一看，頭像是黑色背景，中間畫了一道彩虹的人發來一句問候：“今天累不累？你那邊現在的夜色美嗎？”
    這種文藝又帶點關懷感的搭訕在一眾“你好”、“很高興認識你”之類的招呼語中立刻顯得特別起來。盯著對方頭像上的彩虹看了兩秒，江霽沒有立刻回複，而是翻了翻對方的資料卡，顯示是男性，位置在隔壁的豐城。
    心裏突然出現一種隱秘的直覺，於是他遵從本能回複了對方的搭訕，自此拉開了這造孽的序幕。
    那段時間和宋以傑的聊天其實很愉快，對方與自己很能聊得來。年齡相仿的兩人幾乎每天都要彼此分享著彼此的生活：一起吐槽工作裏遇到的奇葩客戶、一起分享每天的一日三餐、一起聊最近看到過的好玩的事情和好笑的段子……氣氛在這一日一日的投機感裏逐漸曖昧起來，讓江霽久違的感受到了讓人沉淪的心動。
    於是聊了小半年後線下麵基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雖然彼此從沒有點破這層窗戶紙，可這曖昧的氣氛在線下見麵後終於還是達到了頂峰，結束一天的約會後雙方心照不宣的牽起彼此的手，開啟了一段從未有過正式表白的新關係。
    接下來事情發展的速度就快了起來：江霽做著看似入行門檻很低的房產銷售行業，但乘著當時房價大漲的東風，加上他本身長相俊美氣質溫和，麵對再難纏的客戶也總願意負責到底，於是事業也順理成章的開始扶搖直上。經過商議後，收入遠低於他的宋以傑辭去豐城的工作，正式搬來與江霽同住。
    後來事情怎麼就變味了呢？江霽歪著頭想著出神，連衛生間水龍頭關閉的聲音也沒有注意。
    ——那兩年房產市場形勢一片大好，全國好些地區的房價最瘋狂的時候幾乎是一天一個價。而自己在那兩年裏也幾乎是日夜不休的拚命帶客戶去看房，加上有意節儉，居然在某一天發現自己名下不知不覺已經有了五十萬上下的存款！
    這期間，和宋以傑在一起也快兩年了，這個時間在同誌這個圈子裏簡直可以算得上是金婚。雖然對方收入遠不如自己，上著一份朝九晚五的班，下了班回家像最普通的夫妻一樣給自己做飯等自己回去。但江霽從不介意對方在職場上的平凡，隻感歎自己運氣實在太好，居然還能在此生尋得一位可以終身相伴的同性伴侶，少數有所交集的圈內好友也時常投來羨慕的眼神。雖然因為過度拚命導致身體時常出現一些小毛病，但那兩年也是從心底覺得滿足。
    再後來，宋以傑首先提出買房，說希望和自己有一個共同的家。這情話太迷人，讓江霽昏了頭失了智。
    到了2017年，嘉廬市這種新一線城市的房價已經高的離譜，中心地段的單價過三萬衝四萬一點也不稀奇，稍次一點的地段新房大多單價也是兩萬打底。盡管此時自己的收入在同齡人中已經算很不錯，在真的決定買房時還是感受到了莫大的經濟壓力。
    恰在此時，市裏又出了新規定：沒有繳納當地社保的，新房樓盤不允許進行交易，部分二手房也遵循此規定；名下有過房貸記錄的在嘉廬市進行二套房購買者首付需要給到五成，首套房房貸未結清者首付需要八成。不幸的是，江霽從事這一行這麼多年，從未繳納過社保，眼看買房似乎就要成為泡影。
    “老公，你沒有社保的話，我這兩年上班嘉廬市社保都是有正常交的，咱們的房產證可以寫我的名字啊。”宋以傑拉著他的手眨巴著眼睛撒嬌，“雖然我爸媽在老家給我買了房子，但是我可以把那套房子房貸提前結清然後賣掉，我們一起湊首付好不好？”
    說著對方還給他算起了帳：“老家的房子結清賣掉到手我起碼能拿到30萬，加上你的50萬，我們買個小兩室就行了。你看，五成首付的話，我們到時候再想辦法湊一點，這個房子不就可以買起來了！”
    江霽其實有一點後悔告訴對方自己的真實經濟水平了，嚐試著和對方商量：“房產證上我也想加名字，我們去看看政策外的二手房行不行？到時候這些錢還可以買個更大的，我們買個三室的，一間臥室一間書房，你喜歡打遊戲，到時候再給你騰一間做電競房不是更好？”
    這個提議意料之中的被對方拒絕：“我不想住別人住過的房子嘛，兩室的留一間做臥室一間做電競房不剛剛好？你是不相信我嗎？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了，我也早就是你的人了，難道你還怕我跑路不成？”
    其實不是不怕的。當時的自己不是沒在心裏想過這個可能性。
    宋以傑這個人，工作沒有上進心，喜歡宅家裏打遊戲，廚藝也是一般般，而且心裏小九九特別多，總愛玩弄一些不怎麼高明的小心眼，對於很多事情也喜歡斤斤計較，江霽很多時候甚至覺得他不太像一個男人。但是他長相偏清秀，皮膚也白，總愛在江霽下班後對著他撒嬌，每次吵架時總會拿著一雙大眼睛濕漉漉的看著他，會主動低頭討好他。因此盡管知道這個人身上的諸多缺陷，但對方這兩年從未主動提離開，大有一副要與君共白頭的架勢，常常能讓江霽忍下他的缺陷，包容著度日。
    在宋以傑的軟磨硬泡和甜言蜜語下，最終房子還是買了下來：新房，也是現房，66平，單價2。6萬，首付87萬，江霽付了85萬，寫了宋以傑一個人的名字。
    對方再三承諾老家的房子賣了立刻會把賣房款全部打給他。借著這個口頭許諾，不僅掏空了他所有的積蓄，又哄著他貸了38萬。信用卡，網貸，連買的代步車也抵押了出去，換了一套跟他沒有任何關係的房子。
    後來江霽才知道網貸的催債電話有多可怕，信用卡還矜持的隻聯係了他本人和緊急聯絡人，網貸卻非法獲取了他的通訊錄，以極快的速度摧毀了他大部分的人際關係。
    另一邊的宋以傑拿到新房的鑰匙後帶著老家的女朋友大搖大擺住進了他們曾經憧憬過的新房，也給江霽狠狠的上了一課。
    再後來的事情江霽已經不願再去細想，人性的醜惡和扭曲簡直超乎了他畢生的想象：宋以傑的父母，女友，全部都知道自己與他的關係，卻默認甚至慫恿他來騙自己不說，一躍成為新一線城市有房一族後，這人又想一腳蹬掉那個農村來的女朋友。原本還做著山雞變鳳凰美夢的女人最後因為和詐騙犯分贓不均，居然蠻不講理的鬧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本就岌岌可危的工作讓她這麼一攪和，自己最終還把命給搭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