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驚朝夕  第20章 改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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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如噩夢的影子又出現了。那幹枯可怕的黑色身影。
    裸露的紅得甚黑的皮膚在陰暗的環境下,使得感官上連空氣也帶上了不好聞的味道。羅爾雖然知道他是叫“絞魔”的一個人,但他還是“活”人嗎?臉上的肉骨暴露在空氣中,骷髏般黑洞的眼眶,鼻骨凹進皮肉裏,因而看起來從麵頰上消失;那唇部肌肉寬鬆的吊墜在下頜處,惡心的拖拉著;枯瘦的四肢,幹涸的身體,明明就是不能再伸展的硬邦邦的關節骨,硬見“它”一步一步僵硬挪動,慢慢靠近……
    “嗚……”羅爾還是止不住全身顫抖,但做出了一個決定了。英雄此時不應該都這樣做嗎?他用特定的語氣對孩子們說道,“大家安靜,別哭,哭的小孩會先被絞魔打屁股哦。”他放下手中的孩子,將他轉於另一個稍大的孩子懷抱著。
    這語言對幼小的孩子果然十分的管用。
    那些看起來圓圓胖胖的孩子們一聽此話,停止哭聲,紛紛往角落縮成一團躲去。
    此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在石室裏飄蕩,隻重複著一個語句。話語墜上魔咒,染上在場每一個人的心:“我——我——給你們——帶禮物——來了——我——我——給你們——帶禮物——來了——”
    他說什麼?
    這聲音太模糊,太平淡。
    似乎說話的人很久不曾開口吐言。
    “西提,他說什麼……”羅爾問。西提警惕說道:“別說話。看他做什麼?”
    昨晚的夢,羅爾又想起了,記憶鮮明:夢裏很多人血跡斑斑的離開自己,包括斯佳易。包括休。包括多拉。
    那絞魔緩緩移動靠近,行步看起來很艱難。羅爾咬唇,感覺上把唇咬破,他才鬆勁了。他對西提道:“西提把孩子們帶走吧。這裏我留下來想辦法對付他們。”
    西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能有什麼辦法,別忘了,除了思維是真的,這裏的一切都是假的,這個“絞魔”也是碰不得的思維,恐怕隻有靈力比他強大的人才不受禁錮,何況……”西提沒把話說下去。
    羅爾感覺自己的手心全是汗水。
    能有什麼辦法呢?自己什麼都不會,何止不會?還覺得自己是在天方夜譚的夢中做了一個可怕荒唐的夢。
    “禮物——禮物——”
    那絞魔伸出他枯瘦的手。
    “嗚……”羅爾失聲道,不交談不行了。
    “你要做什麼?留我們在這裏做什麼?絞魔?”
    “絞魔!絞魔——我不是絞魔——我不是絞魔——那是可惡的人給我取得名字——我不是絞魔——我不是絞魔——”
    “你不是絞魔?”
    張大眼睛望著那情緒變得不穩定的怪影來,羅爾一時愣了。
    “你是我的——朋友——好——孩子——你不要給大人騙了——我是乖小孩——我愛你們——我不是絞魔——看——我給你們帶禮物來了——你們看——好多好多的禮物——”
    嘩啦啦!那絞魔的身邊落下一大堆腐爛的果子肉類等——一堆連看著都反胃的東西。
    羅爾捏緊手心。出了很多汗了。
    那是禮物?
    “嗚……也好,試試我刻苦修煉的火操作。”西提一旁道。羅爾見西提右手握著一個拳頭,暗暗發著微妙的光線。他想起梅麗莎等人在作戰時由法術操縱變出的刀劍。
    “來——來——我給你們禮物——禮物——”
    羅爾情不自禁退後一步。恐懼為大。那身影越來越靠近了。
    “來——禮物——你要吃掉嗎——”絞魔突然抓住一個軟倒在地的小孩。
    那小孩被嚇得胡亂叫喊,手腳並用的踢打絞魔:對方強硬的要將手裏一堆腐爛的東西塞進孩子嘴裏。
    羅爾撲上去,吼道:“你做什麼!?”他把絞魔那抓著食物的手揮打掉。
    絞魔轉向羅爾。陰暗的感覺直麵羅爾。
    “你……你……把我的禮物弄壞了……”
    羅爾結巴道:“你……什麼……意思?”
    他想把那孩子奪來,但絞魔的手勁很緊,一旁的西提此時衝上來,用手心的光碰觸了那絞魔的右臂膀。絞魔叫了一聲,漆黑的眼洞變成了深紅色。
    “你——你是可惡的——大人——你不是我朋友——你騙我——你想過來——殺——我——你要過來——殺——我。”
    那絞魔突然把手裏的孩子甩到地上,一把上去將西提的脖子緊緊鉗住。
    “嗚……”西提被絞魔壓在地上,臉上變了色。
    羅爾和一、二個較大的少年撲上去壓住絞魔。絞魔甩出一隻手,把他們掀翻一旁。躺在地上的西提越來越痛苦。羅爾重新撲上去,他選擇給了絞魔一拳,那一拳正中絞魔的後腦,在這一記深深的拳上,接觸那惡心的生物時,一霎那,羅爾頓住了:有幾個畫麵進入了他的思維裏。可緊接著,他的臉上被挨了一招。血液流了下來。堅硬的皮膚劃花了羅爾的臉。
    “咳咳……可惡……”躺著的西提找到時間的空隙,用手中的魔法激烈的敲向絞魔。羅爾看到旋轉的小團火球,直直落在絞魔的腹部。
    “啊——你是壞大人——你是壞——大人!!”
    痛苦使得絞魔瘋了一般,他用枯瘦的爪子向西提劃去。
    “西提!”羅爾撲上西提。
    “去死吧,髒東西——”
    突然的一道光線充斥石室。絕美的容顏在醜陋的身影後方出現。
    雪白如神祗的休,衣襟飄飛,流光煥發:整個昏暗的環境仿佛被光之神照亮。
    耀眼的銀發,姣好的身姿,全身泛有微淡的光。休示現眼前。
    一片光亮,另一片是陰暗:視線稍稍轉動,便看到絞魔由頭頂至腿部,身體被直直劃分為左右兩塊,血撒滿場。最後,兩團模糊不成形的肉塊,化為灰燼幽幽消失空間。
    腥味的液體,落進羅爾眼底。眼睛刺傷地痛。
    血液從羅爾臉上緩緩的落下。
    “休……把孩子們帶走……”眼睛要閉上時,羅爾對休說道。
    視線渙散了。
    休長長的睫毛下,漂亮的眼睛裏,羅爾看到若隱若現的光影閃動。
    是黑色的瞳孔。
    休應該是素色的瞳孔吧?
    黑色的瞳孔,是因為我還在夢境裏,徘徊?抑或是,原本所有的事——從我來到這個世界時,就隻是一場夢?
    我此刻……看到了什麼?
    林間,一個小孩在墓前嗚嗚哭泣。
    那孩子在常人眼裏可以說是長得非常醜陋。
    圓圓的肉團鼻,左眼上長了一顆黃豆大的疙瘩,參差不齊的頭發,手臂竟不一般粗細,個子也是玲瓏的,走起路來還一瘸一拐。
    那孩子嗚嗚哭道。
    “媽媽。我今天帶飯團來了。你躺在裏麵很久了,你是不是餓呢?”
    “媽媽……你走了,再也沒人理我,爸爸他有了新媽媽和妹妹,把我關進黑房子裏,我好害怕。”
    “媽媽……明天會醒來見我嗎?沒人理我,我好難受。”
    一個潑辣的女子歇斯底裏在打罵一個小孩,那女子似乎使出渾身力氣,要把她在別人那受到的侮辱都轉施於這孩子身上。
    “我叫你學這法術!好好的元素法不學,要學這操縱人心的妖異術!學不好就算了,卻偏偏還學到能傷害人家小孩的程度?你爸爸就是因為這個,把責任全推給我,說是我帶壞你,可是我什麼都沒跟你說啊!我都很少見到你啊!我是不想見到你啊!我拿什麼教壞你呢?你在哪學到的這些旁門術啊?你說啊?”
    “沒得給你吃,你餓了不要來找我,你去找你父親,我也不再是你母親。”
    “我不要!我希望我下輩子再也不要生出你這樣的孩子。你醜陋,你還心壞,我不要!我不要你這小孩!你爸爸不要我們了,我也去找男人好了!我還不想死!我不要死啊……咳咳……”
    大火燒毀了一座林間木屋,聽見有人喊要熄火,可似乎火大到很難在速度內熄滅的程度,有人問:“都安全吧?”有人回答:“都安全了。”又說:“你就算了吧,房屋燒毀沒多大事。人沒事就行,你還唉聲歎氣什麼呢?”
    “真是氣死人!這是誰家小孩在我家門前玩耍惹得禍啊?幸好家裏沒人,算了算了,我媳婦和女兒還在市場口等我了!走,走,走。大家都走算了。這周圍也沒有什麼再引火的東西,這火完了自己會停了去。”
    人們一時圍著房屋,在火燒得熊熊起勁時,大家都二三結伴的散了去。
    房屋燒毀就算了。
    一個小孩在人群中小聲說:“喂?這火怎麼會變得這麼大啊?開始不是說嚇嚇伊阿古嗎?可他還在房裏吧?”
    “我怎麼知道啊,我隻是拿兩塊火石撞擊一下,沒想到產生這麼大的火花,奇怪……我以為房裏沒人了。沒見到伊阿古出來啊?”
    “沒。都沒一點反應。應該是從一開始就不在房裏。”
    人們都走了,留下的隻有越來越虛弱的房屋,和燒紅的一片天。
    火焰中,漸成黑色灰燼的焦屋下,艱難得爬出一個全身燒得焦黑的人,那人強烈的求生意誌使他爬了很久很久,終於找到一條小河,抑或是小潭,他躺倒水裏,冰涼的清水覆蓋全身,直麵望著藍色的天空,他一時的感覺是從地獄跨越到天堂。
    當他再回到村中時,所有的人看他都尖叫了出來。沒有人再認識他。他甚至連話都不能好好說,他不能解釋:他喉嚨裏那處薄弱的肉被火烤得粘在一起,聲帶沒法牽動。
    他找到他父親,他父親看到他,難看得尖叫起來,她妹妹甚至拿東西扔他。眼前的種種事實,使他失了心一般瘋了。他用他那並未好好潛修的天資,施了連他自己都叫不出名的術,殺光了村裏的大人,留下了一群嚇壞的孩子,又重新回到深林中。
    這樣過了一百年,過了兩百年,三百年……一個人……他忘記了很多事,他記不清自己是誰,他不知道自己何時出生;他神誌亦清亦糊,他還如野獸一般吃腐肉、飲爛果,很久後,直到突然而來的異樣情緒攪亂了他已恢複寧靜的腦和心,他曾經絕望的情緒、強烈的生存意識、千年的孤寂與渴望人情溫愛的一顆動蕩心又恢複跳躍活動起來:他的天資,他的不清不楚,還有近來空氣中異樣的騷動,加重了他想活動的一番激烈情感,他花了一段時間,行到臨近小鎮——消亡大人,留下一直模糊記得稱為“朋友”的孩子們……
    其實這個人,當他還是很小的孩子時,他就有一對明亮烏黑的瞳孔。當他是小小的少年時,他眼睛上那個疙瘩並不如小時一般醜陋,也不是那樣的大小:他成長為少年,他的疙瘩就縮小了,使他的瞳孔看起來要大很多;他的臉上長了可愛的痘痘,一顆二顆,圓圓的,小小的,一點大,非常幹淨漂亮的痘痘;圓圓的肉團鼻,雖大但紅潤的嘴,幾顆青春的痘痘,這些使他笑的時候,在那不大的眼睛裏,使得黑色瞳孔加深一分明亮。
    孩子笑得很純真。少見得一般笑。不得不說這是很美的笑。
    眼前的這一幕,使羅爾像被喚作“溫和”的神靈牽引一般向他走了去:“伊阿古,你看我是誰?”
    在林間的墓前,少年對他無聲微笑。
    “我來的時候看到再遠一些的方向有一片很大的花園——花園中心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樹,從樹向花園飛散出很多嗡嗡的蜜蜂,蜜蜂圍繞繽紛的花朵,還有翩翩蝴蝶作伴,我們一起去那看花朵,好嗎?”
    伊阿古笑道:“好啊。大哥哥,能等我一會嗎?我向媽媽告別一聲。”
    笑容似花盛開。
    羅爾點點頭。他牽著少年的手,向花園走去……
    “謝謝你……大哥哥………”
    “我很久沒看到明亮的陽光,也很久沒有見過美麗的花朵了。很久之前就沒人對我說過話了……”
    ……
    亦夢亦真,分不清哪裏是現實,哪裏又是那夢幻的境。
    羅爾睜開眼睛時,斯佳易正擔憂的望著自己。
    他懵懂的起身。憶前思後,迷離的發了會呆,他對斯佳易道:“小易。能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斯佳易撫著他的臉,點了點頭。
    離開床,離開這房間,休、多拉一行人站在院子中,太陽反襯他們的身影,他們身上照不到的一麵模糊不清:這含糊的輪廓下,使得羅爾看不清他們神情的任何細節,看起來,幾個白衣人離他很遠。
    羅爾走過去對休道:“休,能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休看著他,不語。多拉一旁指著他的鼻子,她紅色的頭發彎曲的蓬勃上揚,她充滿精神一貫道:“羅爾!你害我們停留在這肮髒的地方,你還要耽誤時間去什麼地方?”
    羅爾道:“我做什麼事用不著你管。”
    多拉氣得臉上發紫:“你……”
    休看著羅爾,道:“走吧。我與你去。”
    三人乘上雪白的坐騎,羅爾引領下,繞過彎曲的林間小道,穿過瘋長不停的粗枝,約莫半柱香時間,到了一個山壁縫隙前,羅爾對另倆人道:“我要進去裏麵。”
    這是一條很細的山間縫隙,是個洞口,一個人能硬擠進入山洞。從洞口看山內,能感覺到內部很深,狹長。
    忽然得一聲後,那洞口碎開,石頭激得滿散飛動,卻又巧妙的避開人跌落:縫隙般的洞口豁然成石門一般大。
    三人在那細細長長的山洞裏,沿著小道行進,羅爾駕輕就熟找到了夢中的石室:房間還是很昏暗,很陰冷。不過,此時身旁有熟人陪伴,這房間也不如夢中感覺荒唐。
    他看著地上躺著的可憐人身,說不清的情緒湧上心頭。
    孤零零的身影,但不是夢中的血肉四散。很完整,看起來很平靜的人身。但,不知他離開時,是帶著怎樣對世間的看法?
    這石室外還有另一條通道,絞魔在夢中,就是由這條小道走進滿是孩子的石室:通道外的一片被群山擁抱的空地的草木上,有一個難看的墓——一個小土堆,光禿禿的,連野草也不長的土堆。
    羅爾將伊阿古葬在他母親墳旁。
    羅爾對休說道:“他不肮髒。他原本是個溫和的人。”
    休看著他道:“決定他是否肮髒,不是你說了算。”
    羅爾爭辯道:“我相信自己的感覺。你不應該說他髒——他靈魂深處很美,雖然他的狀態糟糕,可那原本不是他本意,也不是他想要變成這樣。”
    休冰冷無情:“在我看來,不管怎樣,他都動了殘殺念頭。他,從外到內都髒。外髒,是殘殺的髒;內髒,是苟且的髒。如果有一天,我因一己私欲,使盡殺戮屠行,發泄於天下,你也會覺得我肮髒——可另有人寸步不離我,堅持我之行事,你又如何來評價我肮髒與否,是正是反?又如何貫徹你矯情念頭?”
    羅爾直直盯著他,休說的沒錯,有些心虛,但堅定道:“才不是矯情!隻要我在,我會阻止你將局麵弄成那樣糟糕。”
    休轉身往回走,挺直的背影流逝於一抹雪白輕紗下。
    “你不要太插手旁事。”
    羅爾對斯佳易道:“小易覺得我說的對嗎?”
    斯佳易的臉上卻是憂鬱萬分:“我不喜歡你與殿下一起。你變得不像你了。”
    羅爾微微一震。
    ……
    新增的墓上,一棵小芽在輕風中搖擺。
    “謝謝你……大哥哥………”
    “我很久沒看到明亮的陽光,也很久沒有見過美麗的花朵了。很久之前就沒人對我說過話了……”
    “我有在大哥哥眼睛裏看到關懷和理解噢。很長時間都沒有人看過我了……”
    幾滴水珠落在走過的路之上。
    是不是這幹澀單一的空地,來年會變得不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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