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是整理行裝、馬匹之時，錦王府上下忙作一團，兩位少爺都要離京去益州，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況且誰知這一去究竟要多久才能回。
    古來益州富庶，派到此地的官員多半是得陛下器重有前途的年輕文士，幾年之後調回京城便堪重用，來此不過是鍍層金，隻要不犯大錯便可。
    李水清是錦王爺長子，卻非嫡子，偏偏文采風流氣度翩翩，龍章鳳姿卻不是其他任何物事所能掩蓋的。錦王爺對他寄予厚望，據說是因為嫡子幺子不成材。
    水清在馬廄給火蓮刷身子，一身馬裝，袖子束緊。
    少棠站在遠處看他清瘦高挑的身姿，咧嘴一笑，大喊一聲，“哥哥！”
    水清微微抬起頭，看見少棠走路姿勢有些怪異，卻仍舊努力的向他跑來，不禁輕輕一笑，朝他張開手臂。
    少棠快樂的衝進他懷裏，抱住水清仰頭看他，“一早醒來就不見你人影，原來在這兒啊！”
    水清不動聲色打量了下四周，手輕輕滑到他臀上按住，“還疼嗎？”
    少棠的臉立刻紅到了脖子，死死埋在水清脖子邊不說話，許久才點了點頭。
    “昨天晚上大意了，一時沒控製住……”
    水清還要再說下去，嚇得少棠拿手堵他嘴，瞪著他說，“別說了別說了！”
    水清輕笑，“我看你走路姿勢不妥，這才關心的，不用害臊。”
    少棠推開他，嗔道，“刷你的馬去！”
    水清將刷子在水裏泡了泡，“怎麼沒看見樓瑤？”
    “哦，他在書房看書。”
    “你也許久不看書了，總在外麵浪蕩，先生來了也找不到你人。”水清語氣平淡，可少棠卻聽得緊張起來，最怕他陰陽怪氣了。
    “我、我們明天就走了……”
    “可你都不和先生打個招呼？還要先生主動上門找你嗎？架子好大。”水清瞥他了他一眼說道。
    少棠嘟著嘴，轉身要走。
    “說你兩句就要跑嗎？等以後去了益州，豈不是整天見不著你人？”水清將刷子丟進桶裏，抬頭看他。
    少棠背著身，低聲說，“你不要訓我，我知道我不好。現在全城人都在為我離開歡慶呢……”他正是為這個難過，他還沒離開就已經開始想念京城，京城人卻在為他離開而歡慶。
    這話說得好不沮喪。水清失笑，走過去摟住他腰，緊了緊，“怎麼，難受了？”
    少棠抬頭看他，“哥哥，我像霸王嗎？”
    水清低笑，“像王八。”
    少棠大怒，給了他一拳就跑了，結果耳尖卻紅紅的。
    其實若不長久相處，誰知道他人的優點，少棠好壞如何，親近他的人自是知曉，偏偏他總為這個自尋煩惱，卻不知道改正言行讓大家看好他。
    水清望著他的背影想，或許去了益州一切都會好起來，等到他們回來時少棠會是個合格的小王爺。
    蘇小禾不舍三個孩子，光是行裝就為他們整理了三車，吃的用的就更不用說了，因此這車隊排在王府門口時煞是壯觀，圍觀的人無數。
    比起抱著少棠一臉悲傷的小禾，李承錦顯得平淡許多，他高冠廣袖，站在王府門口，望著三個孩子眯起了眼，聽著小禾一遍一遍交代說過好幾次的話，一點也沒有不耐煩。
    少棠心情也很低落，幾番對著小禾欲言又止，最終時辰確實不早了，馬隊隊長輕聲催促水清，少棠這才抱住小禾喃喃道，“小禾，我好舍不得你……”她就像當年的金小玉。
    小禾終於忍不住掉下淚來，低泣道，“我何嚐不是……這比我當初離開揚州來京城的感覺還要難受，少棠，少棠……”重重撫摸著少棠的發。
    錦王爺歎了口氣，過來拉住情緒激動的小禾，對那三個孩子說，“去了自己要照顧好自己，不要大意了，年前一定要回來。”最後這個要求是為小禾說的，看她這個樣子，若是三人年前不回來，怕是要思念成災了。
    馬車緩緩前行，少棠坐在高頭大馬上頻頻回頭，咬著牙忍住眼裏轉動的水珠，一片朦朧中看見小禾埋在李承錦懷裏哭，頓時紅了眼。
    少棠畢竟寵大的，水清和樓瑤就顯得鎮定許多，沒他那麼多感傷。
    直到王府消失在眼簾，少棠這才回過頭，茫然的望著前方，看著這條他向陛下求來的路。
    前麵是他和水清的未來，走下去才知道啊。雖然對不起父母，可是他沒辦法，他必須這麼做。想到這裏，心境也好了些，逐漸堅定起來。
    樓瑤已經學會了騎馬，此時與他們並肩並無感覺不妥，隻是擔心少棠思慮過重承受不住，不時轉頭看他。
    將水袋遞給他，樓瑤輕聲說，“喏。”
    少棠抬頭看他一眼，“謝了。”不客氣的咕咚咕咚喝下大半。
    出了城，行人漸少，路過村莊小河，景色漸漸開闊，少棠這才覺得心裏舒暢些，扭頭找水清，恰好對上水清微笑的眼眸，“此時才想起我來？”
    少棠嘟囔道，“剛才難受……”神色愧疚。
    “第一次出遠門，以後習慣就好了。”水清笑道，“要和我一起騎嗎？”
    “誰能習慣啊。”少棠歎道，避開了後麵的問題。總要顧忌些。
    車隊期望在天黑前趕到下個城市，因此行路有些快，樓瑤漸漸體力不支，腿也磨得疼，少棠時刻關注著他，一見他皺眉立刻低聲問道，“可是不舒服了？”
    樓瑤點點頭，“腿疼，腦子也有些漲痛。”
    “行得久了。”轉身喚來隊長，“送樓少爺去馬車歇息歇息。”伸手拉過樓瑤細瘦的手腕，少棠體貼的說，“去馬車上睡會兒，醒來我們就到了。”
    樓瑤點頭，任何隊長將他的馬調轉了方向，靠近馬車時由他抱了進去。
    馬車是少棠之前專用的，此時因為長途跋涉防止路遇盜賊，馬車的車頭邊插上了一束五色羽翎，一看便知是皇家之人。裏麵也是舒坦異常，羊毛的地毯鋪滿了整個空間，吃食玩物一應俱全，甚至還細心的為樓瑤準備了靠背，防止他坐得久了腰不舒服。
    樓瑤趴在固定好的小桌上，神情迷惘，聽得丫鬟的聲音，這才讓她進來。
    “樓少爺，奴婢為你燒壺熱水吧。”
    樓瑤撩起窗簾，看著不斷退後的樹木叢林，忍不住問自己，益州，也有自己的未來嗎？
    這一路辛苦，有時候天黑前趕不到下個城鎮便隻能露宿，生著火睡在馬車裏，吃的是路上置辦的食物，不能太過講究，但有時候也很快活，遇到城鎮了，官員迎出來一頓好吃好喝。
    少棠是不在乎這些的，能享受到好的待遇就絕不虧待自己，相比之下水清要莊重許多。他在朝中待了幾年，知道這些官場文章，況且作為前途無量的皇室子弟，前去磨練的地方一看便知皇帝的意圖，這些官員誰也不敢怠慢。
    水清有時候會對他做些提點，比起在京城冥頑不靈的小少爺，顯然少棠也在努力改正，盡管做得有些艱難。水清看在眼裏，很是愉悅。
    三人俱是儀態端方，相貌出眾之人，直叫路上好奇這麼一個大車隊究竟是何人的鄉民看直了眼。過於專注於那三人品貌，沒人去看馬車上插著的五色翎羽。隊長挺挺腰，撇了下嘴，心說這麼多器宇軒昂的侍衛大家看不見嗎？
    樓瑤顯得很不自在，水清和少棠就坦然得多。尤其是少棠，他幾乎是樂在其中。
    “你瞧那個公子，長得多好看！”你不能指望路上圍觀的民眾說出多麼文采斐然的話來，少棠因此也就笑眯眯的揚起了臉。
    卻聽有人接著說道，“就是耳朵上掛著什麼奇怪的東西？一閃一閃的，男人也戴耳環嗎？”
    “可能是異族人……”
    樓瑤看少棠黑了臉，噗嗤笑出聲來。
    少棠上下打量自己，哪裏像異族人了？！
    水清拍拍他手背，示意他不要總是喜怒皆形於色，少棠隻能憋下去。
    姑娘愛慕的視線一路就沒離過他們，嬉笑著朝他們扔水果。
    這個時候其實已經不興擲果了，可是難得一見的英俊優雅公子路過，不擲顯然太對不起自己了，幸好眾人都是有分寸的，扔的都是些小野果，傷不了人，自然也不用用車去接。
    眼看就要到太守府了，隊長皺著眉對水清說，“小王爺，太守會不會是沒接到我們消息？”
    少棠問道，“你確定派出去的人送到信了？”
    隊長趕緊回答，“人這都回來了，能沒送到嘛。”
    水清冷笑一聲，“等著便是，這太守府遙遙相望了。”
    少棠不自覺的蹙起眉，望著路上熱切的行人心裏一陣疑惑。
    “傳令下去，放慢速度，徐徐前行，我到要看看，這齊太守是何方聖神，何時來迎！”水清冷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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