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沈浪的番外——東海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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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離開的時候,正是霜葉滿天、豔紅似火的季節,他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噩耗傳到家的第二天黃昏,昏厥的母親才從蘇醒過來。母親平靜地、一如既往地親手為我做好可口的飯菜,就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裏不見任何人,等我再見到她時,她已不會再慈愛地、溫柔地叫我一聲“嶽兒”,留給我的,是一封長長的信。
五天之後,我捧著母親的骨灰啟程趕往衡山,依照母親的遺願讓她陪伴在父親的身旁。
回雁峰上飄揚的白雪,很快地就掩蓋了父親母親的墳頭,我跪在雪中立誓:我沈浪一定會繼承父親的遺願,找出陰謀背後的真凶並誅滅他,以此來洗清父親的愧疚,讓父親及所有葬身在回雁峰的前輩們得以安息。
一個月後,我散盡家中奴仆,並將全部家資都托忠信之人送至仁義山莊,以資助他們懸賞花紅、製裁惡人,我相信,這也是父親的遺願。從此,我正式改名為沈浪,開始浪跡天涯,踏上尋凶之路。
帶著母親臨終前寫的信,我獨自跋涉千裏,終於找到了隱居已久的太師父,我請求太師父授藝與我,好讓我完成父親的遺誌,彌補父親的過錯。
太師父留下了我,長歎著出門而去,一去就是半月,回來時身邊多了好幾位太師父,他們商議了許久,才把我叫到跟前,慎重地以對待大人的態度道:
“有關衡山的事,我們大體已清楚了,你的對手,實在可稱是千百年來第一個擁有絕頂智慧的大奸大惡之徒。你若真想繼承你父親的遺誌,找出真凶罪魁,為死去的英靈們討回個公道,還武林一個太平,那麼,除了我們每人所教給你的技藝,還有幾樣本事,你一定也要學!第一是喝酒,第二是賭博,第三飲食,還有更重要的是,你必須要了解女人,各種各樣的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這幾樣本事你不僅要會,而且一定要精,一定要讓別人覺得你就是這方麵的專家、這方麵的高手。你不要問我們為什麼要學這些,我們隻能告訴你,這些都是你將來尋找真凶、縱橫江湖的武器,這些武器看似和你的大任無關,但很多時候,卻遠比任何的寶刀利劍、比任何精妙的暗器還來得實用。你的父親不明白這一點,但是你卻必須明白,隻因,如今你身上的責任,比你父親曾經所背負的都來的重、來得深。”
我從沒問過為什麼?我隻知道,萬物既然存在,就必定有他的道理,太師父們的話也是一樣。我花四年的時間,終於將太師父們所有的技藝和學識都納入我的腦中。考驗通過後,太師父們放棄了長達數十年的隱居生活,開始帶著我走入江湖,讓我以不同的身份閱盡世間百態。
我曾化身為偏偏佳公子,白馬玉鞍,出入高台樓閣,暢飲美酒、醉臥美人膝。也曾衣裳襤褸、垢麵蓬頭,隻能靠行乞度日。我承受著眾人的傾羨和讚美,也承受著唾罵和屈辱,有時一日之間,就能從地獄飛上天堂,也能自天堂墜入地獄!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永遠不能驕傲自滿、也不能意氣沮喪,時時刻刻都要保持著清醒的頭腦,不能為任何外力所影響,太師父們用血和痛為錘,以人情冷暖及人心的欲望為熔爐,來將我錘煉成他們心中的徒孫。
三年後,我在最嚴寒的風雪之夜辭別了太師父們,身無一物地獨自正式踏入江湖,開始了我漫長的尋凶之旅。為了追查事情真相,也為了生存,我開始成為仁義山莊的賞金獵人。當年衡山一役,武林精英盡散,黑道之勢卻大增,在沒有找到當年的罪魁禍首之前,能除去一個為惡之徒是一個。
****
七年來的訓練,隻有殘酷兩個字可以形容。
太師父們從來就沒有手下留情過,為了讓我盡快地學會在江湖中生存,所有的測試都是以生命為代價的,或真刀真搶,或暗箭劇毒,不論地點,不論時辰,隻要我稍微有所疏忽,迎接我的可能就是永恒的黑暗,七年的時間雖短,但我卻早已記不清曾在地獄之門前俳徊了多少次。
生死之如我,就如同家常便飯之與普通人,太師父們通過各類鮮血的教訓,使我懂得了一個的道理,人隻要有強烈的求生欲望,再加上足夠的冷靜和理智,那麼在死亡沒有最後降臨的任何一刻,都有可能抓住能拉我離開地獄的繩索。
因此當那場突起的風暴席卷一切、摧毀了船上所有人的理智之時,本能告訴我絕對不能坐以待斃,雖然我明白哪怕個人再強大,在大自然的巨大力量麵前,也都隻是渺小的蜉蝣,根本無法與天地相抗爭。可我還不能死,因為早在七年前,我的生命就已不屬於自己了,我的身上,還背負著整個武林的重責,在沒有完成大任之前,我必須要活下去,在這茫茫的大海之中活下去。
我緊緊地抓著一塊浮木。
當漸漸平靜的潮水將我衝上一座礁石的時候,已是幾天之後的事情了。雖然我盡可能地保持著自己的體力,但長久的海上漂泊和脫水,還是幾乎榨幹了我所有的力氣,所幸的是再快要昏迷前的一刻,我的雙手終於牢牢地扣住了一塊礁石。
周圍很黑,很暗,我無法也沒有力氣去分辨所在的礁石隻是大海上單獨的一塊突起,還是某片礁石群中的一塊,我隻知,隻要抓住這礁石,我就不會再被海浪衝走,隻要不再被海浪衝走,我就有可能活下去。我也必須要活下去!
事實再次證明,隻要堅持一切就皆有可能,我果然活了下來,因為我被救了。
我曾經希翼過會被過路的船隻搭救,但我沒有料到救我的竟是個出海遊玩的少女,而且——用的還是那樣特別的、前所未有的方法。這個特別的方法著實令我有些無措,因此,聽到另一個少女驚呼出聲的時候,我隻能繼續閉著眼睛假裝昏迷未醒,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等她離開去穿衣才慢慢地醒過來。
我的救命恩人,有著一副極為動人的天籟嗓音,這是我徹底恢複神智之後的第一個感覺。
她還是一個既大膽又善良的少女,這是我的第二個感覺。
但這兩個感覺都抵不上真正見到她後所帶來的震撼。
當我循聲回頭,正迎上那雙比最璀璨的星辰還要清亮的眼眸時,忽然覺得自己仿佛見到的是一位剛剛從天池中漫步而出、濕漉的長發猶自還滴著如珍珠般水滴的美麗仙子,她的臉上未施任何的脂粉,可卻隻一眼,就將我從前所見過的所有的女子都比了下去。刹那間,除了一種乍見人間絕色的震撼,我的心中還突然升起一絲前所未有的奇異感覺,可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卻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不禁微微失神了。
幸而我無論何時都要保持清醒的本能令我很快就反應回來,我很快就注意到這位少女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對勁,好象曾經在哪裏見過我卻又想不出我是誰一般,盈盈的波光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種令人迷茫的神態。我不由地暗忖,她認識我麼?我認識她麼?我自認有著過目不忘的記性,象她這樣美麗脫俗的少女,如果我曾經見過,必然就不會忘記,但我以前確實不曾見過她呀?
意識到自己差點又要失態,我忙借著起身的動作收斂心神,假裝一無所覺的感謝她的救命之情。沒想到她一聽到我的名字竟立刻大為震動,緊緊鎖住我的眼神中,先是充滿了不可思議,而後又轉化為震驚,接著又變得惶恐無措,不僅身子微晃,隨即更是如同想到什麼似的慌亂地連退兩步,實在出人意料。
看著她那明顯帶著逃避的眼神,我在不解之餘不禁突然湧起一股想苦笑的衝動,我沈浪雖然算不得潘安宋玉,可也不至於長的如此駭人吧!何以這位少女仿佛自己所救的不是人,而是鬼怪一般。難道她真的認得我並且還和我有什麼淵源麼?不,不會的,我改名已久,如今的容貌也早已與少時不同,我可以肯定,這世上知道我真實身份的,除了自己和太師父們了,就再也沒有第三者了。或許,隻是因為我和她曾認識的某人有些相似,所以她才會有如此奇怪的神色吧!
她很快就安排我上船休息,並且吩咐手下盡心地照顧我,而我,也很快地調整自己的心態,壓下心中的一切疑惑,專心地恢複體力。接下來的兩日,我再也沒有見過她,想親自去向她道謝,她也婉轉地回絕了。
我不由地苦笑,她果然是有意地在逃避我,不過,既然她不願見我,又是的救命恩人,我又何苦做個不識趣的人呢!我隻需打聽到她是何許人,將來找機會相回報也就是了,至於別的,我什麼都不該想。
隻是我雖覺救我的這位少女,絕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但卻著實未曾料到,她竟是江南首富“活財神”最疼愛的七千金朱七七!那位傳聞中的商業奇才!那位被李長青讚口不絕的狹義少女?
關於這位朱七小姐的名頭,我早在隨太師父們遊蕩江湖之時,就曾在茶肆中偶爾聽聞她的事跡,當時總覺得這個傳聞難免有些不盡虛實之處,必然是過於誇大了,因此從來都隻是一笑而過,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她人之虛名,與我又有何幹?
可這一次,我卻偏生和她扯上關係了,而且,還是這樣一種關係:她,救了我的命!
這簡直比她那絕世的容顏還要令人震撼。
可當我在漫天的晚霞中,突然聽到她展開清亮的歌聲,伴隨著錚錚琴音朗朗而唱,將那一曲《笑紅塵》演繹地淋漓盡致、引得人心中頓生無盡神往的悠然之心時,我突然相信了,也信服了!原來,這世間真有這樣的女子,能小小年紀就擁有如此寬廣、絲毫不下於男子的灑脫胸懷!這樣的女子,實在顛覆我沈浪從前對所有女子的認知!
令人不禁油然而生起一股敬佩之意,刹那間,我真想就此將她引為畢生之知己。
隻可惜,男女本有別!更何況我自小就肩負重任,多年的苦練隻為有朝一日能尋出當年慘劇之真凶,又怎能任由自己隨性而為?當父親自覺愧對天下同道,悲憤自盡,當嫻靜內斂的母親依然決意追隨而去之時,我的人生,就已注定是一條寂寞孤獨之路,否則我又何必寡言少語?
隻因,唯有牽掛愈少,將來才能愈無顧忌啊!
因此,我所能做的,隻有以更加完美的微笑去掩飾心底的痛苦,隻能假裝愜意地一口一口地抿下杯中那已變的澀然之極的美酒!旁人想醉就醉、想唱就唱吧,那隻是他們的生活和人生。
而我,隻需安靜地等待著大船回岸,繼續我孤獨的天涯之旅,直到找到那惡人,殺了他,或者,被他殺,其它任何的人或事,於我都將是一眼過客,如水東流。
身為江湖男兒,本當應該拿的起,放的下,更何論早已習慣得失的我,老天既不讓我就此喪生,那我就更該堅強地走下去。
至於她對我的救命之恩,既然人家都已不計回報,那我就把這份感激暫時留在心中,待日後尋機回報也就是了,不過,江南朱家非但富家天下,更是藏龍臥虎之所,即便我想報恩,隻怕也不一定會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