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番外篇 末路荼蘼(血刺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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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有一種花叫荼蘼,白色而柔軟,見此花者,惡自去除。
佛教認為有生有死的境界好比此岸,超脫生死、無愛無恨的境界好比彼岸。後來我才知道,荼蘼就是彼岸花。
每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會相見。
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一)
少爺虔誠地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磕頭,再起身,如此以往三次。我跪在一旁學著少爺的樣子叩拜,祈禱大殿上的金佛,能看到參拜之人經曆的所有喜怒哀樂。
麵前有衣角晃動,我看到少爺已經站起,神色平和。
我知道大殿裏禁言的規矩,於是走上前學著少爺的樣子,拜了三拜,跟著他走出了這裏。
少爺說,無論你是否是無神論者、信仰哪個教派,見到廟宇之類的神聖之地,還是拜一下為好,我們本身罪孽深重,這類地方,可以減輕我們的罪,淨化心靈。
“少爺那麼虔誠,占卜出的那個結果一定不會實現的。”我看著他英俊臉龐上的擔憂之色,勸慰道。
少爺苦笑了一下,轉身跨進花園。我看著他頹然的背影,忽然為他感到可惜,年紀輕輕就負擔起複興整個血派的擔子。他付出的那些代價,是常人無法想象的巨大。
外麵的寒風令我有些打顫,瑟縮間,隱約聽到低喃從身後大殿飄出。我愣了半晌,看到不遠處的少爺站在大殿後的花園裏,眼神飄忽不定。
“就在此告別吧,血刺。”少爺擺了擺手,“我們還是要帶上各自的麵具,活在各自的領域裏。”
我向他深深鞠躬,目送他離開我的視線。
他走之後,我帶上了平常冷漠的麵具。少爺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他是我這輩子最尊敬的兩個人之一。
與愛情無關。
那時的我是如此堅定,堅定到從未想過,會有第三個讓我尊敬人出現。
(二)
第一次對他印象深刻,是我正式拿到純色劇本之時。
我推開雕花大門,轉一下視線,就看到他坐在畫架前,穿著藍色襯衫,瘦,臉上是病態的青白。
他持了一隻筆,筆端碰觸到畫布,兀自塗抹出他人難以想象的一片灰色天空。外麵如日光奪目,屋內昏黑一片,我看著麵前那一麵牆的碩大畫麵,隻覺眼前無數光圈不停擴展。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那裏站了多久,隻是半晌,他沾了血紅的顏色,往畫布上那女子的頸部,滴了下去。
脖子上留下來的血,灰暗的天空,側身的少女,刺在身上的蝴蝶。
我被畫布上的壓抑場景,驚歎得無法說出一句話。
他舒了口氣,將筆放在一旁。我遙望這筆,再普通不過的材質,筆杆上的顏料斑斑點點,如此尋常,卻能繪出這樣的圖。拿在我手裏,黯然無光,但一到他手裏,一下子就變得奪目起來。
遲疑許久,我拿起未幹的油畫便走,我並不喜歡說多餘的話。
他靜靜坐在一旁看著我將畫拆下畫架,並沒有開口。
我詫異他能冷靜到如此,轉過頭看著他的側臉,但隻是那一個角度,我就看到了他眼睛中的疏離和驕傲。
疏離這個人世,驕傲為他的畫作。
腳步邁出畫室的同時,身後傳來充滿磁性的聲音:“如果你想畫出心中的那個場景,在這之前,一定要畫很多很多你不想畫的東西。人生也是這樣。”
我抓緊了畫,他卻連動也沒動一下,仿佛說給空氣。
寒澈,銘宮寒派首席畫師,畫作用來殺人。
劇本的安排,讓我和他有了交集。
我仍然每天忙於純色的事情,希望有一天能夠再看到少爺,聽到他說話。可隨著劇本一頁一頁的實現,我一直沒能夠再見他。反而在那段總去拿畫的日子裏,漸漸和寒澈熟識起來。才發現,他比我想象中,要更高深莫測的多。
“有飯的時候就多吃飯,有陽光的時候就多吸收陽光,因為你並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陷入多久的黑暗。”當我催他加快作畫進度的時候,他這樣說。
“劇本並不能控製別人的人生。”當我得知黑桃4意外落下時,他這樣說。
他總是說很多令我震驚的話。
某天之後,我發現自己已經正式關注這個男子、這個被囚禁在畫室永生不能出去的男子,並把他的話一字一字記在心裏。
與愛情無關。
(三)
灰雲如墨,以天空為畫布,抹傷心為圖畫。
冷言如錘,以人心為標靶,擊自尊成碎片。
灰雲降至,冷言入心,畫布撕裂的聲音自畫室內傳來,有什麼被揉成一團無力地拋到一邊,滾進角落裏破碎的畫布中。
他抓過旁邊的藥瓶,數也不數就倒出來塞進嘴裏吞下,他吞下的同時,也劇烈的咳嗽起來,白皙的皮膚,湧上病態的潮紅。許久,他止住咳,倒坐在牆邊,整個人顯得十分疲倦。
他將手按在胸口上,感受到心髒因為這輕微動作而產生的負荷。
這藥,終將囚禁他一生,離不開藥,就離不開銘宮。我知道他並不在乎生命長短,自囚禁在銘宮,他早已看透生命。隻是他舍不得的,是再也無法創作出打動人心的作品,這一殘酷事實。
畫室裏持續傳來他劇烈的咳聲,我站在畫室門口,從門縫裏看著他的痛苦。我早就打探到他的一切,可是我並不想參與到他的劇情中。
誰知等他止住咳之後,輕聲道:“進來吧。”
一個不是殺手的人,能夠感受到身為殺手的我的存在,是一件非常可怕、也非常可敬的事情。
夕陽下,他的背影顯得格外單薄。他看著我的臉,輕笑了一下,修長白皙的手指將碎發撩到耳後。什麼也沒有說。
你沒事吧。我的嘴張開,想要說些安慰他的話,但想到說比做無用,也就閉了嘴。
之後的兩個小時裏,我們都沒有說話,隻是沉默的坐在畫室裏,我看著他的畫,他看著我。
我走的時候,我們甚至沒有說一句再見。
沒有來言,沒有去語。
對他印象深刻,這是第二次。
(四)
如果不一直懺悔祈禱的話,自己是會下地獄的吧。我一直那麼認為著。
每次我站在祈禱室,都用盡全力的洗手,希望能把上麵的血跡洗幹淨。可是每次我幾乎連皮都擦破了,卻還是能清晰的聞到血的味道。
我跪在銘宮那巨大的雙翅符號麵前,雙手合十祈求小姐的原諒。
小姐,是繼少爺之後,第二個我所尊敬的人。
“你知道嗎,有一種花叫荼蘼,白色而柔軟,見此花者,惡自去除。”
我轉過身看著他,他的神情依舊是淡淡的,淡如煙雲,連那些惡,都仿佛從他身旁自動繞走。
“寒澈。”我低低道。
“嗯?”他抬起頭,眉眼間的清澈令我的心一跳。
“你不該來這裏。”
他身體一抖,苦笑道:“你完全沒有必要認為自己罪孽深重,因為這世上誰都是帶著罪出生的。”
我回頭看著牆麵上那巨大的翅膀符號,突然感覺全身都充滿了溫暖:“我才不要看你說的什麼花,小姐聽到我的禱告,就會原諒我的。”
“其實你根本一次也沒有把小姐放在心上。”他突然開口,措手不及。
我呆住了,還未想好下麵的台詞,他卻連那纖長的睫毛上都帶了詭秘笑意:“因為你所尊敬的那個小姐,根本就不是我寒派的小姐。”
“而且你所尊敬的那個小姐,你根本就沒有見過她。你不過一直在幻想罷了。”
我怒視他,幾乎要衝過去將他擊倒。可是手剛要抬起,看到身在懺悔室,又悻悻地放了下來。
他說對了,我所尊敬、我所一直祈禱的那個小姐,並不是蘭夢。
我不知道他如何猜中的。
一瞬間我又很痛苦,開始懷疑我並沒有見過的血派小姐,是否真能夠原諒我所做的一切。他所說的荼蘼,我又很想見那麼一次,見到的話,身上的惡就會不見了吧。
第三次對他印象深刻,是在他離開懺悔室前,說的一句話:沒有誰為誰而活,隻有誰為誰選擇別樣的生活方式。
所以他認為,我為了我所尊敬的少爺和小姐,活得沒有自我了麼?
(五)
離開黑暗就好麼?黑暗之後要麵對的不是光明,而是空白。有一次,我記得他如是說。
那麼其實他的意思,是他永遠也離不開黑暗吧?
平靜如水,被慌亂和抽泣取代。我拉開一條門縫,看到他癱倒在寒霄懷裏,一隻手無力的垂落在身旁,隨著寒霄的呼喊而慣性的晃動著。
我很想奔過去,拉住他的衣服質問他,不想麵對空白,於是選擇逃避麼?
但是當我抬頭看到那染血的巨幅油畫,我就立刻明白了。
他隻是又用盡全力完成了一幅作品而已。隻不過這次用的力,太大了。
寒霄抱著他站起身的時候,他的臉稍微側過來一些,他的臉上,一貫的風輕雲淡,好似外麵那和煦的好天氣。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他。
事情來得太突然,突然到我來不及悲傷,根本來不及。
(六)
“佛教認為有生有死的境界好比此岸,超脫生死、無愛無恨的境界好比彼岸。我們站在此岸,卻很少有人能到彼岸去。”寒澈死後沒多久,我如願見到少爺,他憔悴了許多。我剛走出大殿,就聽到他這樣說。
後來少爺又說,彼岸花又叫荼蘼。白色而柔軟,見此花者,惡自去除。
我聽著少爺說著似曾相識的這句話,說不清自己是怎樣的感慨。
我不再期待親眼見到荼蘼花了。
——你一個人在這裏,孤單麼?
——有這些畫陪著我,有什麼孤單的。畫裏那麼多人呢。
——你覺得你人生最幸運的事是什麼?
——我的作品可以打動別人的心。
當時的一問一答突兀的湧現,等我從記憶中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站在空蕩蕩的畫室。我彎下腰撿起地上那斑駁的畫筆,以為耳邊會傳來他當日的話語,卻隻有清冷的風聲。
這裏的主人,自此之後再也不會出現。
我蹲下身捂住臉,將視線埋在黑暗中,而他的感覺,卻像帶有溫暖的清風般緩緩吹來,若即若離地撫摸著我的長發。
——你知道嗎,有一種花,白色而柔軟,見此花者,惡自去除。
“我知道,那是荼蘼花,是你。”
我聽到他的輕笑,淡然依舊如看透生死一般。而我,早已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