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你才回來，飛兒可想你了！”遊夢飛不滿地撅著嘴埋怨。後麵阿加落了馬車，乖乖行個禮，跟著馬夫下人們先進了將軍府，此時，已是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時分了。
    林離有些溺愛地看著懷中的小不點兒，朗聲笑道：“乖外甥，舅舅一忙完生意就立刻快馬加鞭趕回來，剛到步就要被你責怪，舅舅豈不是很冤？”
    遊夢飛張嘴正要辯駁，卻轉為乖乖的一聲輕喚：“爹。”
    看著立刻從好動的猴子變成乖巧小貓一樣的遊夢飛，遊夢龍沉著臉冷哼一聲：“不肖子，都多大的人了還撒嬌，還不趕快下來，你要賴到何時！”
    遊夢飛摟著林離的脖子，求援一般看向他。林離心生憐惜，笑道：“不礙事，飛兒討人喜歡，一看著他我就疲勞頓消，精神百倍。”
    歎口氣，遊夢龍看向林離，似笑非笑：“都說慈母多敗兒啊，小離，你是他娘舅，可不能把這孩子寵壞了啊。”
    林離也不臊，依舊是大大方方地接話：“還都說虎父無犬子呢，有姐夫當爹，我再怎麼慈，也掰不壞你這優良的遊家血統。”
    “嘿，小離，你呀……”遊夢龍無奈搖頭。
    “舅舅說得對極了！”小夢飛鼓掌歡呼，搖頭晃腦道“我說爹啊，您老也該少生點兒氣了，正所謂耳濡目染，我聽多了看多了，萬一脾氣也暴躁了，以後生個娃兒跟您似的，可就不好了。”
    “呔！看你書怎麼讀的，成語有你這麼用的嗎？明天給我抄詩經三百遍，不抄好不準睡覺！”
    “嗚……知道啦。”耷拉下腦袋，大氣都不敢透半分。扭頭又悄聲說：“舅舅，你看爹越老脾氣越壞了，你這次多留些日子別走好不好，不然他老折騰我。”卻偷偷看到遊夢飛粗眉倒豎，趕緊打住。
    林離痛快地答應：“當然好。姐夫，你也別生氣了，走，吃飯去。”
    一家幾口，高高興興地吃了頓團圓飯。飯畢，遊夢飛又像往常一樣賴在林離身邊，要聽林離講故事，遊夢龍見狀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揮揮手，也就隨他們去了。
    “飛兒想到哪兒去？”牽著手，兩人仿如飯後散步一般，步伐輕緩。
    “隻要跟舅舅一起，到哪兒都可以！”
    林離斜斜地看向天邊，中秋將至，月亮也愈發圓滿，突然心念一動，抱起遊夢飛說：“舅舅帶你去摘月亮，好不好？”
    “好啊！快點帶我去吧！”
    “那你可要抓穩咯！”林離摟住遊夢飛，身影一動，輕輕躍上了屋頂。
    “嘩！”
    眾星伴著月亮在漆黑的夜幕中，由於這距離的靠近，仿佛更加亮堂了。
    “舅舅，這招什麼名堂，能不能也教飛兒啊！”
    林離攏了白衣坐下，笑說：“這個嘛，就叫摘星步，是以前一位神仙教我的，不能外傳。”
    “舅舅，你還見過神仙呢？他們長什麼樣啊？”遊夢飛扭著小小的身軀鑽進林離懷裏，昂著頭虔誠地問。
    “神仙……嘛。”林離收緊了懷抱，感受著懷裏瘦小的身軀，愜意地半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姐姐林霏的臉龐。“是位很漂亮的姑娘，眼睛細長，鼻頭圓圓，臉兒尖尖，嘴唇很薄，頭發垂到了腰間，風一吹，跟衣衫一樣飄起來，好像會飛似的。”
    遊夢飛努力地想啊想，想了半晌，一拍大腿：“那不就是舅舅的樣子嗎？”
    林離噗嗤笑出聲：“不對，舅舅是男的，你看，頭發束著呢。”
    “可是除了頭發，其他都跟舅舅描述的好像……”小孩兒皺著鼻頭，突然頑皮地伸手抽下了林離的發簪。
    “欸，飛兒！”來不及喝止，林離的頭發失去了固定，瀑布般傾瀉而下，有幾縷垂在額前，更多的發垂到了後背，一直延伸到屋頂的瓦片上。
    “嘻嘻，舅舅，你好像神仙哦。”遊夢飛奸計得逞，笑得高興。
    “你這小孩兒，真拿你沒辦法。”聽了這話，林離是想氣也氣不起來了，撩起發絲去掃小夢飛的臉，耳朵，癢得他咯咯直笑。
    “舅舅，上次你給我說到，你本來不是商人，而是個很厲害的大盜，還偷了很多有錢人的寶物送去給窮人，今天打算說哪個故事呢？”
    “故事總有完結的一天。後來，舅舅遇到了一個人，因為他而改變了當年的想法。”
    “額，是什麼人？”
    “那時候，我聽說他很有權勢，心想他一定不是個好人，就去他府上偷東西，卻不小心被他發現了，我倆打了起來，他很厲害，百招之內就把我擒住了。”
    小夢飛聽得一緊張，大氣也不敢透：“那怎麼辦？舅舅受傷了嗎？”
    林離低頭看著他可愛的模樣，笑得很開心：“我當時是蒙著臉的，他逮住我之後，卻又放了我，他當時看來並沒有生氣，隻是有些嚴肅地說：‘閣下身手不凡，看來就是久負盛名的紫貂大盜了？’”
    “他認出了你的身份！”遊夢飛聽得癡迷，半掩著嘴。
    “我有些氣惱，便說：‘狗官，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最看不得人惺惺作態，汙了眼睛！’卻不想他聽了不但不氣，也並未揭開我的麵罩，反而命人放了我。要知道，當時朝廷裏，紫玉貂的頭顱可是值萬兩黃金的，活捉，那就更不止這數目了，若他當時我把押到皇上麵前，定能加官進爵。”
    “啊，那他為什麼要放了你？”遊夢飛動起了腦筋：“竟然放棄了加官進爵的機會，好叫人意外。”
    “嗬嗬。”林離輕笑一聲，再次看向漫天的繁星，仿佛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中：“他說我的眼睛很漂亮，確實不應該為俗世所汙。‘入鮑魚之肆久不聞其臭。雖然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劫富濟貧，可是你看得越多，偷得越多，心就越黑暗。為何不用你的眼睛，多看一些人世間的美麗呢。’”
    “後來，我看我年紀也不小了，爹爹也老了，姐姐也嫁人了，家中的生意需要有人打理，便，棄盜從商啦。這件事除了我和你，再沒別人知道，飛兒也答應過舅舅，絕不說出去，要記住哦。”
    “嗯，一言為定，拉鉤鉤！”遊夢飛想了想，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認真地說：“舅舅，我也想像你一樣，成為一個俠盜。”臉上也急切起來：“是真的，舅舅你相信我，飛兒不是一時衝動，飛兒已經十二歲了，自從舅舅給我講紫玉貂的故事以來，就一直這麼想，再沒改變過，所以……所以我想舅舅教我輕功和武學，讓我也能成為威風八麵的俠盜！”
    看著遊夢飛臉上認真而堅定的神色，林離莞爾一笑：“可以告訴舅舅，這是為什麼嗎？”
    “因為我很喜歡舅舅，想成為跟舅舅一樣，了不起的人！”
    林離又笑：“那你現在喜歡舅舅嗎？”
    遊夢飛想也不想：“喜歡！”
    “即使舅舅現在不是紫玉貂？”
    “對！”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想成為俠盜呢？”
    被這個問題噎著，遊夢飛一時沒了語言。
    遠處傳來幾聲知更鳥的鳴叫，林離抱起遊夢飛，用輕功躍回院子內。
    “飛兒，舅舅這次會多呆一些日子再走，你先回去好好休息，舅舅等你的答案，等你真的想明白也想清楚了，再來跟舅舅說，好嗎？”
    小夢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揚揚手，示意林離低下頭。
    “有一件事飛兒想得很明白，飛兒喜歡舅舅。”輕聲耳語，並在他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
    “……！”料不到他有此一著的林離，有些驚愕地摸著臉龐。
    同樣地，遊夢飛那張小臉上，也有些疑惑，一晃神間，好像眼前的不是舅舅，而是……娘親？
    男子，女子，女子，男子……小夢飛的思維飛快地跳躍到另一個人身上——昭儀公主。他腦中閃過阿加說的話。
    莫非，昭儀公主隻是個散了頭發的男子漢？
    樹下親昵的親吻，飛舞的衣衫和發絲，感到震撼的並不止林離一個。遠遠看著這一切的遊夢龍，心中霎時間如波濤來襲，臉上如癡如醉。仿佛許多年前，那位仙一般的少女又回來了，禁不住張嘴輕喚了一聲：“霏兒……”
    良久，林離臉上流露出窩心的笑意，催促他趕緊回房。遊夢飛點點頭，揉著眼睛有些昏沉地踱向自己的房間。
    “小離，回來後就一直被這不肖子纏著，都未曾好好休息。”
    “姐夫。”側過臉，林離有些訝異遊夢龍的出現，趕忙攏了攏頭發，重新用發簪別起來。這樣做的時候，並未發現遊夢龍的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失落。
    “我看天色尚早，才出來散散步，如何，要不要一起走走？”
    林離臉上永遠是那般溫和的笑容，答聲：“奉陪。”
    兩人走過庭院，在小亭子中歇了下來，除了說到商隊中的一些近況，談得最多的便是遊夢飛。說起遊夢飛，遊夢龍一臉氣惱：“這不肖子，書也不讀，武功也不學，整天就愛往外麵跑，哎！”
    他這重重一歎，額上的皺紋便又深了幾分。也是，遊夢龍畢竟也三十有六了，國事家事攪在一起，終日操勞，身邊雖然下人無數，卻始終缺個心細的女人照顧起居飲食，分擔憂愁，難免會顯得焦慮一些。
    林離聞言輕輕搭著他的手，安慰說：“我看飛兒天性聰慧，活潑好動，身為將軍之子卻從未侍寵生嬌，文武易得，好心難求，你應該感到欣慰才是。”
    “話是這麼說，可是我遊家軍輔助朝綱數代，向來代代相傳，總不能到我這一代就這麼毀了，再者，如今朝政更亂，陛下內外受敵……”
    “姐夫！”略帶些責備地打斷了他。“飛兒並不是朝政的工具。再者，我們都曾年輕過，我們年輕時，何嚐不是向往過其他生活，最終，卻都明白子承父業才是自己的最終歸宿，等他明白的那天，他會回來的。”
    又重重歎一口氣，遊夢龍看向遠方，略放緩了口氣：“但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