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銀推開‘看蓮閣’時，風從另一邊敞開的大門吹了過來，拂起了他蓋在額頭上的劉海，露出一雙寒星般的眸子。看蓮閣之所以取名為看蓮閣。因為屋子是建在池塘上的，另一邊敞開的大門走出去時隔獨立的回廊。回廊望過去，一望無際的池塘。
    三月，春風柔美，蓮葉碧綠幽幽。池水綠得可愛。
    白天銀看到回廊外麵一個背影懶洋洋的爬在低低的漢白玉矮幾上，一頭秀發猶如青絲般鋪落到了楠木精致的木地板上。頭上幾乎沒有做什麼裝飾，隻有頭側別著一朵珠花，彎如新月。
    她一身淡黃色的柔紗全散落在地麵上，露出一截蓮藕般的玉臂。手中懶洋洋的拿著一杯水晶杯，杯中是桃花酒。陽光微微的照著她手中的水晶酒杯，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芒。她明明聽到了開門聲，卻連頭也不回，依舊懶洋洋的趴在那裏。仿佛春日在花朵上曬太陽的蝴蝶。
    白天銀的唇角微微一動，笑了，道：沈大小姐好大雅興，一清早在曬太陽？
    那女子沒有回話。
    白天銀走到回廊，立在她身邊，含笑道：大小姐近來可好？
    “誰是沈大小姐，沈大小姐又是誰？我是沈媽媽。”女子依舊沒抬頭看白天銀，聲音慵懶又冷淡。
    白天銀一笑，道：天底下除了你，還有誰敢自稱為沈大小姐。難道大小姐真的喜歡讓白某也叫你沈媽媽？
    沈大小姐懶懶一笑，才淡淡道：我今年已經5000千歲了，老得就像一隻不死的妖精，做你的太上，太，太，太，奶奶都夠輩分了，讓你叫聲媽媽，是委屈你了。
    白天銀打心裏哭笑不得，道：大小姐真是愛開玩笑。
    他說完盤膝坐了下來，道：白某坐下，大小姐沒有意見吧。
    “白爺富可敵國，就算想坐天皇老子的頭上，又有誰敢說個‘不’字呢。何況沈陵隻是風塵女子，不就是為了讓男人坐在身邊的嗎？”她話說得很輕浮，可聽者卻從不敢把她當成風塵女子，反而高貴的像一位公主。
    白天銀笑著，別過頭望了她一眼，微微一愣。這位沈媽媽實在是太美了，美得無法用字句形容。她膚色如雪般透明，五官精美絕倫。明明很年輕，可那懶洋洋的眼神中卻猶如望夫台上的石像，帶著一種千年的倦態。望著她，就像望著一位高高在上的佛，所有的男人都願意為她稱臣膜拜。
    揚州第一花魁上官流仙與她比起來，都像黃金與白銅，簡直不是一個檔次的。
    白天銀並不是第一次見沈媽媽。可每見一次她，都有種壓迫感，仿佛自己她麵前如此稚氣。沈媽媽分明也感覺出白天銀在望著她，她也別過頭來望著白天銀，那雙懶洋洋的眸子像迷霧森林。令人看不透，卻又想看。白天銀突然覺得自己無比失禮，忙把視線轉移了，幹咳了一聲。沈媽媽眼中並沒有感情色彩，白天銀這樣優秀的男人在她眼裏都猶如未成年的小孩。她從桌幾上正直了身軀，淡道：白爺日理萬機，怎麼突然有空跑到沈陵屋頭來了，若是想喝酒，可找流仙陪你。
    白天銀才道：不用了，在下是有生意要與沈大小姐談。
    沈陵精琢的玉手又輕輕的拿起了水晶杯，慢慢的道：你無非是看中了我‘西塵閣’的這塊地盤，想從我手中收回去？如果是此事，你我無話可談。
    “大小姐不妨在考慮一下，什麼價錢，白某都會考慮。”
    沈陵哧鼻一哼道：不是會考慮，你是一定會答應。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銀號的總庫房在我這呢！
    白天銀白皙的臉色突然像刷了一層白漆，這是天底下最機密的事情，除了他與銀號大老板外，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但是銀號大老板已經死了，少主子年幼不懂事。而這個沈陵卻說的輕描淡寫，麵不改色。她的冷嘲熱諷仿佛見證了幾千年風雨，最後剩下的精華，令人望塵莫及。
    沈陵繼續道：白爺日理萬機，閣樓不計萬，也計千。卻喜歡住在我這小小的西塵閣。傻子隻知道爺愛玩女人。不傻的當然知道這隻是掩耳盜鈴而已。白爺親自看著自己的寶庫，天下沒人敢動。
    白天銀的蒼白在臉上停留半秒後，消失不見了。他揮扇從容道：沈大小姐真是愛開玩笑。不是沒人敢動，而是沒人知道那寶庫在哪裏。三年前，‘西塵閣’本就屬於銀號。誰知少主愛玩，將他輸給了你，在下可以為小姐在置閣樓，隻是這西塵閣，白某無論如何都要收回。
    “輸給我了，就是我的了。隻要是我的，就沒有人能夠在把它從我收中奪走。要就回家譴責你們那什麼事都不知道的小主子吧！”她的話依舊可她說的話，就好像是聖旨一樣，誰也不敢懷疑。
    主子是要恭敬，是不能怪的。就算捅了天，白天銀都得為他抗著。白天銀想翻白眼，但是他這樣的人是不會做翻白眼這麼難看的動作的，他依舊溫儒的笑了笑道：上官流仙說的沒錯，沈媽媽並不愛錢財。也不是個好說話的人，但隻要是人，總是會有需求吧。
    沈媽媽秋水一漾，不在說話。
    白天銀也沒有在爭執下去，畢竟他是銀號第一總管，與一個青樓老鴇爭得麵紅耳赤，實在是有失身份。他一笑，道：沈大小姐，年紀也不小了，該找個人嫁了。一個女人在外風塵漂泊，總不是個事。
    沈陵的柳眉微微掠了起來，懶洋洋的眼神中突然閃過一絲冰冷的寒意。
    白天銀晃著折扇迎著她的目光，絲毫沒有退縮，依舊笑道：難道白某說錯了？
    “你沒說錯，天下第一總管白天銀怎麼會說錯話呢。”她的言下之意好像白天銀隻要一說錯話，就會馬上死。她突然唇角一漾，露出傾國一笑，又道：我想嫁的那個人，三年前早就已經死了，死在那個女人手中。天下武林，眾所皆知，白爺突然冒傻了。
    “如果他還沒死，而且就在江南呢？”
    沈陵手中的水晶杯，砰的一聲，重重的放在了漢白玉桌幾上。那小小的杯子就好像千斤重一樣。她的身軀猶如屹立在望夫台上千年不朽的豐碑，一動不動。那雙春波慵懶的眼睛突然流露了一絲朦朧的水霧，她的聲音開始含著冷漠，低低的道：你說什麼？
    “沈大小姐看來真是不愛出門，江南第一才子宇文逍遙早已名滿江南。眾所皆知，各大王府已將他內定為乘龍快婿第一人選，名氣隻怕比我白某人還響呢。”
    “不過同名同姓，有何大驚小怪？”
    白天銀笑：大小姐又說笑了，天下除了宇文逍遙，誰還敢自稱為老先生呢？如果有興趣，大小姐可以自己去看一看。桃花塢，桃花仙人離此地不遠。就是大小姐現在喝的桃花酒，也是他親手釀的，味道可好？
    沈陵的目光移到了那水晶杯中。杯中的酒透明如淚，映照著湖麵，微泛綠光。
    白天銀起身站了起來，因為聽到門外有人喊道：白爺，有位花公子找您。
    白天銀笑，因為他的大魚已經上鉤了。他回身望著癡在那裏的沈陵，又道：沈大小姐，這會我想你對我們的生意有興趣了吧，你好好考慮一下。白某先行告辭了。
    沈陵的目光始終沒在看白天銀一眼，仿佛天與地之間沒有任何人，任何物，隻有她一個人還有那一杯桃花酒。
    桃花酒，情人淚。誰說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