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江紅 第二十五章 輕舟難載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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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品月居中最後幾個客人也相繼離開。月秋暝站在門邊,眼睛望著路上的行人,劍眉微微皺起。待倉滿等人離開,他越發焦急起來,按理說如果廉王要留春曉吃飯,也該遣個下人過來知會一聲,可現在卻一個人也未見到。
他不放心準備去廉王府上打聽看看,可他敢一踏出品月居,菱姨就叫住了他,笑道:“惜漠不必為那丫頭擔心,許是到林大夫府上去了,這倆小東西,一日不見就鬧,見了麵還鬧,真是對冤家,我呀見了他們就頭疼!”說著說著自己就咯咯的笑起來了,眉眼唇梢俱是喜愛之情,想來對他們二人心裏實則喜愛至極,偏偏嘴上這麼說。
月秋暝一聲無話,隻是微笑,星目中的神采似被一層黑紗蒙住,失了往昔的神采。待菱姨說完他才微笑道:“菱姨所言甚是,不過如果我不去看看心裏總不大放心。”說完拱手施禮,態度堅定。
菱姨隻好由他去,臨走時又囑咐了幾句,待看他出門,方搖頭歎氣的回了裏屋。隻留胖掌櫃在那狂打算盤,那胖掌櫃把算盤珠子打的“噼啪”直響,眼睛直直的盯著算盤,口水都快滴下了,嘴還裏念叨著:“如果每天的生意都和這幾日這麼好,嘖嘖——我就發達了。”
天色灰蒙,鉛雲壓地,天地之間,萬物寂靜,似在沉睡,恍恍如要這樣直到滄海化桑田。
冷風帶起路邊枯葉,肆意長馳。可憐那幾片枯葉,對於自己的命運卻是這般無力,任憑風吹風歇,它都是逆來順受,毫無辦法。
春曉從廉王府出來之後,就漫無目的的到處走。不知何時天已暗沉,不知何時腳步帶他到了林府大門前。冷風徹骨,可她卻是渾然不覺一雙杏目隻是呆呆的望著林府,寒風吹起她的長發,衣袖,無措飄蕩,像極了街上無力的枯葉。
“春曉!”
聽到這聲呼喚,春曉聳然,回身一看,便再也不能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還是一派悠閑的樣子,棕眸內那份玩味的神情亦是不變,臉上帶著讓人驅散寒冷的笑容。那身緋色織金袍子,袖口領子俱是白狐毛,愈發襯的他風神俊秀。也不知他是不是從小在北元長大,倒比一般大燕人耐寒,這麼冷的天他居然連件褂子也沒穿,更別說是披風了。看他那燦爛的笑容好像這點寒冷對他而言反而是種享受。
天氣明明是這麼的寒冷,卻似乎在他的一笑間,天與地都變的溫暖起來,連人心裏的寒冷都被他的這個笑容驅散幹淨,隻剩如太陽般的溫暖。
諾林上前,雙手握住春曉的手為她取暖,發覺到她的雙手異常的冰冷,擔心的問:“咦?你的手怎麼這麼冷,一定是等了很久了吧?要等我,你也可以進屋等啊,這麼冷的天,還站在這風口上,小心生病。”搓了半天,驀的琥珀似的棕眸滴溜溜的一轉,上上下下看了春曉幾遍,嘴裏道,“得仔細看看,也不知有沒有被那個夏侯禩占了什麼便宜。我說春曉,你······你這是怎麼了?”
諾林見春曉沒有應他,隻是呆呆的看著他,心中覺得奇怪。於是又小心問道:“你怎麼了?”忽的想到了什麼,立刻秀眉皺起:“難道真的被混蛋占了便宜?你等著看我怎麼收拾他。”
話才說完,他馬上付諸行動,一臉要把夏侯禩宰了做臘肉的表情,挽袖子就準備去拚命。
突然有人拉住了他的袖子,嗔道:“你個呆子,我跟你玩呢!”諾林怔住,那樣子是裝的?心中納悶,便又問道:“真的?”
春曉檀眉微樣,笑的狡黠:“你說呢?”
諾林心中還是有些懷疑,不過他知道春曉的脾氣,如果自己再問下去反倒要被她責罵。再者那夏侯禩對春曉心中有情,他再怎麼混也不會叫春曉生氣,叫她討厭自己。諾林心道:一定我是多想了。
“我們去吃打鹵麵吧!”春曉拉著諾林的手,笑道。
諾林立刻答應,反握住春曉的手:“我知道城西有家店的打鹵麵,味道極好,前些日子就打算帶你去,可是你一直忙著你二叔的事,現下正好。今日為夫就帶娘子一起去。”
諾林一路上眉飛色舞的形容這那麵如何如何的好,而他又是如何如何叫杜義聰用一碗打鹵麵贏了夏侯俄的一匹月蘭寶駒。那誌得意滿的樣子好像全西都的人他沒一個放在眼裏的。
倆人就到麵攤的時候,那老板已經準備收攤了。也是這赫連諾林本事大,幾句話哄得那老板,笑嗬嗬的為他們兩個人下麵去。
那老板一邊忙和一邊眼睛不時看春曉,而且眼神頗為曖昧。春曉尷尬的對老板笑笑,低聲問諾林:“喂!那老板幹嘛老是看我啊?而且那眼神怪怪的。”
諾林呷了一口老板上的茶,聽到春曉這麼問,登時笑的比那老板還有曖昧:“那是因為我跟老板說······”他說到一半後又與春曉附耳道:“夫人你有喜了,很想吃麵。要不你想這老板怎麼會給我們下麵。”
他說的理直氣壯,好像自己說的就是事實,可春曉嘴角已經開始抽搐,連帶著杏目裏那團正在熊熊燃起的火焰,叫諾林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
好在那老板一聲吆喝:“麵來嘍,客官請慢用!”叫春曉不好意思當著老板的麵動手。諾林對她爽朗一笑,瞬間時間凝固在這一刻。
是什麼可以永遠銘刻在記憶的長卷中,時間轉瞬,容顏易老,唯有那曾叫你怦然心動的瞬間,那份彌足珍貴的感覺永遠不會變。
春曉不自覺的也對他笑了,笑的溫柔,帶著份了然,少了點惆悵。
生氣歸生氣,心裏卻漸漸又被他捂暖了。看著他又是給自己把最不愛吃的生薑一顆顆的找出來,又是把他碗裏的肉夾給自己,嘴裏一個勁的說,快多吃點,養壯了就不會再生病了。
忽然鼻子開始泛酸,眼眶裏早就已經布上一層水汽。春曉連忙裝出生氣的樣子說,又不是養豬。她不想讓他擔心自己,而且她想要以自己的方式保護他。就算前麵是刀山火海,但牽著他的手,那刀山火海也就變成青山綠水的美景了。
就在這時一輛馬車從他們麵前經過,陣陣香氣也隨之飄蕩來,似一隻無形嬌媚手,真真把人的魂都勾了去。連夜風也被她迷住,寒冷的風中也帶上了幾許溫柔,輕輕掀起煙綠的紗簾子,隻為看看裏麵那位清麗紅顏。螓首蛾眉,眼含秋波,麵如芙蓉,膚勝白雪,雖說不上是絕色,但一笑一顰間自有番味道,叫人見之忘俗。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望著那漸漸遠去的馬車,諾林喃喃念道。
春曉笑道:“真是個美人啊!你這呆子,人家都走了還‘婉如清揚’,應該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怪道都說男子見了美麗的女子這三魂七魄就不全了,原來真、真、如、此。”
聽到春曉這麼說,諾林心知她定是誤會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說出來怕她又誤會便解釋:“你看你又不知我了,我這麼做······都是為了張寥和義聰他們。”
春曉又笑了,這次連杏目中也染上了笑意,但這笑容落在諾林眼中卻讓他把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諾林搬起凳子靠著春曉坐下,棕眸纏著杏目,急道:“是啦!你知道剛剛那女子是誰?”
春曉白了一眼,吃了口麵,淡淡道:“水月閣的老板娘——人稱懷風娘子的綠錦,西都城裏有幾個不認識她的。”
她放下筷子,看著綠錦消失的方向,繼續說道:“她最拿手的就是彈琵琶,那一把懷風琵琶叫多少鮮衣少年,達官顯貴掙破了頭,隻為能與之品評。整個水月閣就她最是風光,市井傳聞她小小年紀卻如此風光是因為她是是十皇子的人,也不知是真是假。”其實這些都是夏侯祥告訴她的,這會子全說出來,一大半是因為心中有口悶氣,正好借這事排解排解。這些花巷女子的事情整個西都就數夏侯祥最最了解,要問這皇族貴胄怎麼和這些煙花女子扯上剪不斷的關係,還不是這位皇子最喜歡熱鬧,什麼酒肆,茶樓他都愛去。而這煙花巷子向來是各色人物聚集之地,魚龍混雜,每日都有不同的熱鬧可看,怎麼不叫這唯恐天下不亂的夏侯祥喜愛呢?
“春曉真聰慧,咳咳······這些你都知道。”
“你們不是一天到晚都愛去那鬼混嗎?應該比我知道的更多呀。”
諾林麵色微變,但馬上又恢複平常,想他赫連諾林什麼陣仗沒見過,立刻就編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什麼體察大燕百姓的日常生活了,什麼結交權貴了,什麼了解煙花女子的悲慘境遇了······
春曉笑的愈發可親,可諾林卻是越來越冷了,他雖身體上耐寒,可在心卻不怎麼樣耐寒。
再這樣下去可不行,連忙轉移話題:“春曉啊!你今天去見夏侯禩,他怎麼說你二叔的事情啊?”問完之後,他拿起筷子狠狠的吃起麵,可一雙棕眸卻是看著春曉。
春曉的心猛的一揪,但麵上卻是如常,微笑道:“他公務很忙,我沒好意思叫他幫忙。”
絕對不能讓他知道,絕對不能。
聽春曉這麼講,剛把麵咽下去的諾林,怪叫一聲,把已經昏昏欲睡的麵攤老板嚇的以為是什麼野獸怪物,連忙拿起勺子,戒備的向四周張望。後來想想這西都城內怎麼會有怪物,更別說什麼野獸了,搖了搖頭,又繼續扒在桌子上小憩。
那廂,諾林根本沒注意到那老板的怪樣,隻是瞪大了棕眸看著春曉,半晌才接受了這個事實,不過馬上又神采飛揚,樂道:“就該如此,我們的事情叫外人為我們奔波,這樣做也太不厚道了。你二叔的事情我們自己解決,不、不對,是讓為夫來解決,夫人就等著夫君的好消息吧!”
說著說著他便十分囂張的哈哈大笑起來,這下又把那麵攤老板嚇的“噔”的站起來,手拿勺子警惕的看著周圍。
一邊的春曉和諾林麵麵相覷,隨即捂著嘴偷笑。
水月閣
綠錦剛回到水月閣,就有一小廝領命上來,剛進屋就躬身道:“綠媽媽回來了,剛剛九爺的人過來說······”
“說什麼?”
“說······”那小廝眼睛看了看周圍,沒有說下去。
綠錦揮了揮手,身邊伺候的人全都退下,隻剩下他們兩人,那小廝才低聲道:“說是肅王殿下舊傷複發,九爺趕去王府了,叫媽媽把前些日子得的紫皓丸快些送到王府上去,此事切莫叫人發現。”
小廝一口氣說完,便垂眉斂目的站在一邊,等待綠錦的吩咐。
綠錦自然明白其中的厲害,故馬上叫小廝小心的把紫皓丸送到王府。臨行前又叫住那小廝問道:“九爺有沒有說今晚過不過來?”
小廝道:“不曾說過。”
突然好失望,胸口悶悶的,滿心的期望緩緩的沉了下去。但她馬上安慰自己,一定是廉王的病太重了,所以他才趕不過來,為她慶生。
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
他一直都未給她慶祝過生辰,她今日出去,特地翻山越嶺趕到距離西都城幾百裏外的佛寺中向佛祖祈福,其實是為他祈福連帶著也為肅王和夏侯俄祈福。因為他很在意這兩個兄弟,比對她在意。
她並未為自己祈求什麼,因為她怕自己求的太多,佛祖會認為她太過貪心反而不會保佑他,所以她什麼也沒為自己要。對她而言隻要每日都看到那個人一切安好就是對她最大的恩賜。
待諸事辦好,她倚在欄上望著那條碎石小路,想著他出現在那裏,嘴邊帶著那醉人的微笑,眼角眉梢俱是柔情,低聲淺淺道:“綠錦,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