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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國basara》同人:真田主從/佐幸)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
    昏暗的燈光籠罩在客店幽深的臥房裏。男人和女人的聲音彼此交錯。仔細聽的話,可以聽到他們交談的聲音。
    “佐助,這麼做……是錯的吧?”
    “哈?難不成你認為兩個彼此不相愛的人在一起做這種荒唐事還是對的嗎?”
    “那為什麼……”
    “這不是你有求於我嗎?”
    猿飛佐助跪坐在榻榻米上,在他對麵坐著的是女忍春日。
    “明知道不該懷有那種念頭的……對於謙信大人,”春日低著頭,雙手在坐墊上緊緊握拳,“作為他的忍者,卻犯了最大的忌諱,明明發過誓要以性命保護大人的,結果卻反而成了被保護的那個……我不能再因為這些情緒而讓自己分心,可是……可是我無法……”
    “無法控製內心的欲望?”佐助抬起裝著黑甲的指尖,摸了摸鼻梁。
    “這種事你應該最清楚不過了,不是嗎?”春日看著他說,“對於主上本應隻懷有盡忠之心,卻在不知不覺中偏離了方向……這一點,你也……”
    “好吧,你說對了,”佐助打斷他的話,起身向她靠近,“既然如此,就毋需多言了。如你所願吧……”
    夏夜的微風吹過燈盞,燭火映照在牆上的倒影微動了一下。
    安靜到令人窒息的夜晚,隻有蟬鳴和兩人混雜在一起的氣息聲。
    “嗯……”春日發出一陣沉悶的低吟。
    佐助停頓下來,低頭看著始終無法與自己對視的這個人。
    “很疼嗎?”他問。
    沒有聽到回答的聲音。
    “你要是不情願的話,就揍飛我,”他說,“我可不欺負女人。”
    “你就……隻管做下去,”春日艱難地說道,“不用管我。”
    “哈?這怎麼可能啊?”佐助有些無可奈何,“這樣吧,你就閉上眼睛想象他的樣子或是喊他的名字……”
    “這怎麼行?!”
    “不行嗎?”
    “當然不行!”
    “可這不就是你來找我的目的嗎?”
    “不對……”春日扭過臉,聲音卻十分微弱,“不是那樣,不應該是……這個樣子。對那位大人懷有這種情愫已經是錯誤,又怎能將他帶入這等非分之事?我無法……做到。就如同,你也無法將我當做那個人……”
    “兩回事,”佐助幹脆地反駁道,“我從沒有過替身這種念頭,所以和你完全是兩回事。好了,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不客氣了。這下就算你哭,我也不會停下了哦。”
    “佐助……”身體上的衝擊還是令春日感到難以抵擋的疼痛。
    “來,”佐助抓過她的手,放到自己肩上,“手……抓住這裏。會好一點嗎?”
    “嗯……”
    誰也記不清這一切持續了多久,等到結束的時候,唯一所能感覺到的隻有肉體上的疲憊而已。
    “啊呀,”佐助走到屏風邊,穿上衣服,“結果你還真是一次都沒有喊他的名字呢。這麼說起來,我本人已經能夠滿足你了嗎?”
    佐助話音未落,春日手中的苦無已經朝他飛去。
    “嗚哇,”佐助用嘴叼住飛來的武器,取下後丟到一邊,“你是黑寡婦嗎?交尾一結束,就把雄蜘蛛吃掉?”
    “交尾是什麼啊!別用那種粗俗的說法!啊……”春日怒氣衝衝的聲音忽然被下腹的刺痛打斷。
    “喂,”佐助走過去,坐到她邊上,“你還好吧?真是的,總覺得做了混賬事呢,好像是我欺負你似的。”
    “佐助,”春日問,“為什麼……你會答應這種無理的要求?”
    “啊?嗯,怎麼說呢,”佐助撓了撓頭,“從某種程度上說,我也是有需求的啊。”
    “那意思是,換做別人也可以嗎?”
    “當然不是了,”他麵對她,指了指自己,“你看不出來嗎?我很喜歡你喲。”
    “少來。”
    “是真的啦,”他無奈地笑了笑,“一個人怎麼可能跟自己完全不喜歡的人做那種事呢?又不是妓女。”
    春日沉默了下來。
    “你也至少有那麼一點點喜歡我的吧?”佐助用手比劃著少得可憐的程度,“別說不是哦,那樣我會很受打擊的。”
    “我當然……不可能討厭你,大概……還有點……”春日一邊漲紅了臉,一邊努力表達著自己的意思,“但是那不一樣吧,愛與喜歡是不一樣的兩回事。”
    “的確是不一樣,”佐助透過窗子望了望繁星密布的夜空,“反正和所愛的人一輩子都沒可能,找一個自己喜歡的至少不討厭的人在一起,不也挺好嗎?”
    “你是……那樣想的啊……”
    “我所要做的隻是繼續恪盡職守而已,其他的事嘛……就像你說的,會讓我分心。”
    “佐助。”
    “嗯?”
    “你還記得謙信大人受傷那次嗎?”春日回憶道,“你原本是阻止我去報仇的,可最後還是任由我去了,那時候,你想到了誰呢?”
    佐助沒有回答,他很清楚對方要說什麼。
    “佐助你一直都是最冷靜、最理智的那一個,你總是告訴別人應該怎麼做、如何去做出最明智的選擇,即使是在對方最脆弱的時候,你也仍然會說出殘酷的話,因為你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嚴厲地對待自己和他人。”
    “別把我說得那麼可怕呀……”佐助尷尬地朝她招了招手。
    “我想這是身為忍者的關係吧,多數時候會不顧慮情緒因素而作出理性的判斷。但是那時候我卻在想,如果那次受傷的不是謙信大人,而是真田幸村,你仍然會如此冷靜地保持理智嗎?還是,會像我一樣……”
    “春日,”佐助繼續看著窗外說,“我犯的傻已經夠多了,遠遠多過一個忍者該有的程度。所以我不能再繼續犯傻下去了。有些人就是天生很遲鈍的嘛,我知道就算有一天我把什麼都挑明了,那個人也完全摸不著頭腦的。就一直這樣下去吧,我不會說出來,也永遠……不會碰他。”
    “佐助……”
    “你怎麼樣?”他問,“需要我留下來嗎?”
    “不必了,”她回答,“這點程度還死不了。”
    “我會留個人在這裏照看著的,”佐助走到窗邊,回頭對他說,“抱歉,我得回去了,旦那說不定還在等我。你也早點好起來,回到那位大人身邊吧。”
    “啊,”春日應道,“那麼……再會吧。”
    “多保重。”他背對著她揮了揮手,然後跳出了窗外。
    在黑夜裏,穿行於密林之中,似乎隻有呼嘯而過的疾風才能勉強讓他頭腦清醒。
    “猿飛佐助,你都幹了些什麼呀!”他默默在心裏自語。
    回到府上的時候,真田幸村正一個人坐在院子裏。
    “旦那?”佐助跳落到他身旁,低頭問,“怎麼還沒睡?”
    “你才是……”幸村起身麵對他說,“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啊……忍隊裏有點事,剛剛處理完。對了,旦那是在等我嗎?”
    “不是……並不是……在等你……”
    “你有話要對我說?”
    “不,也……沒什麼。”
    “那就早點休息吧,”佐助拍了拍他的肩,“你可是要幹大事的人哦,好好養足精神。快去睡吧。”
    “佐助……”幸村叫住了正要轉身的佐助。
    “嗯?怎麼了?”
    “你那時說過的吧,小山田閣下殉職的時候,你說過,如果我再那樣下去的話,你也要考慮另投他主了吧?”幸村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到最後幾乎都聽不到。
    “啊?你還記得那個啊?那都是胡說的啦,”佐助微笑著,下意識地伸手摸著他的頭,“那時候如果不那麼說的話,誰知道你要繼續消沉到什麼時候啊?”
    “是說……你不會走的吧?”
    “走?當然不會了。再說,旦那現在不是變得很可靠了嗎?我幹嘛要離開這麼能幹的主子啊?”
    “真的嗎?你真的不會走?”
    “啊啊,”佐助把手從他頭上放下來,歪過頭看著他,“不會走的。話說你該不會一直在擔心這個吧?”
    “我當然……會擔心啊,”幸村說,“對我來說,佐助是很重要的人,是不可取代的……”
    佐助不露聲色地看著他,這個人偏偏選在今天對他說了這種話呢。
    “從小時候起就受到佐助的照顧,一直到現在,從來沒有想過你會離開。突然之間意識到會有這樣的事,總覺得非常不安。”
    “哦哦,那可不是嗎?”佐助笑說,“你上哪兒去找像我這樣盡職的保姆啊?”
    話題沒有再繼續下去,兩個人在一貫的打趣聲中各自回房就寢。
    第二天仍然是和平常一樣度過,似乎什麼也沒有改變,但又覺得有什麼不同了。
    已經沒有辦法像過去一樣麵對那個人了。
    時間過去了數月,佐助沒有再見到過春日,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出現在他的麵前。
    “真難得,”佐助一臉受寵若驚的表情,“你居然主動來找我呢。”
    春日就隻是麵對他站著,也不說話。
    “怎麼樣?過得還好嗎?”他走近過去問道。
    春日看了他一眼,然後抓過他的手,放到自己腹上,麵無表情地說了聲:“有了。”
    佐助僵硬地觸摸著春日那明顯隆起的腹部,緩緩抬頭看著她道:“不是吧……”
    “果然,不能要吧。”
    “咦?什麼?你要做什麼?”
    “你不用管了,總有辦法可以弄掉的。”
    “你瘋了啊?!”佐助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好歹也是一條人命,別亂來啊。”
    “難道你想讓我把他生下來嗎?”
    “那也總比殺了他好吧?再說他也是我兒子吧,你別一個人擅自決定啊。”
    “你怎麼知道一定會是兒子啊?而且那種話從你嘴裏說出來,總覺得特別讓人火大啊!”
    “你嫁給我不就好了嗎?”
    “啊?”
    “總好過未婚生子啊。”
    “喂!”
    “就這樣決定了,”佐助一個公主抱把春日抱起,“你現在不能再像平時那樣上躥下跳的了,先跟我回主公大人那裏請命。”
    “請命?請什麼命啊?”
    “當然是請他準我們成婚了。”
    “你說真的啊?”
    “終身大事還能有假嗎?”
    “……”
    所以稍後他們就出現在了武田家的正廳裏,雙雙跪坐在信玄公麵前,陳明事實。
    “哈哈哈,”武田信玄笑道,“早就聽說你們有婚約在身,這次終於定下了嗎?”
    “啊哈……”佐助幹笑一聲,一旁的春日正無聲地瞪著他。
    “老夫這裏自然沒有問題。”
    “那麼,請容屬下即刻趕往越後向謙信大人提親。”
    “今日天色已晚,不如你們明日再動身,”信玄公說,“今夜就在此屈就,不知春日意下如何?”
    春日看了佐助一眼,而後回道:“謹聽大人安排。”
    “呼啦——”巨大的開門聲打斷了三人的談話。
    真田幸村手中握著長槍,氣喘籲籲地望著跪坐在地的兩人。
    “喲,旦那。”佐助笑著向他打招呼。
    “是真的嗎?”幸村一邊喘著氣,一邊直直地盯著他們。
    “啊,你是指?”
    “幸村,”信玄公對闖進來的人說道,“你也來恭賀佐助新婚之喜吧。”
    “哈啊,主公大人,”佐助說,“還沒有成婚呢。”
    “反正也快了嘛,哈哈。”
    “為什麼……突然……?”幸村僵立在門邊,表情生硬地追問道,“根本……沒有聽你提起……”
    “這不是早就訂婚了嗎,都已經拖延那麼久了……”
    “是說為什麼是現在?”幸村突兀地打斷佐助的話,“為什麼那麼突然?”
    “啊?人生總是不可預測的啊……”
    “現在這個時候,武田軍和上杉軍是敵人吧?”
    這句話令在場所有人頓時安靜下來。
    “幸村,”信玄公說,“陣營與個人是兩碼事,而且說起來,我們的初衷其實是一樣的吧。”
    “一定得是現在嗎?”幸村並不理會對方的話,依然追問著佐助,“為什麼那麼急?不能以後再……”
    “不能哦,”佐助回答說,“不可以再延後了。”
    “為什麼?”
    “嘛,算了,我還是直說吧,”佐助說,“其實是因為年輕氣盛,做了糊塗事,所以拖不下去了啦。”
    “啊?什麼?什麼糊塗事?那是什麼意思?”
    這家夥還是像過去一樣天真啊。
    佐助無語地摸了摸鼻子,回答說:“意思就是,我要做父親了。”
    “啪——”幸村手裏的武器一下掉落到地上,他不自覺地將目光落在女忍的腹部,然後就一直愣在了那裏。
    從初夏又轉到了盛夏,悶熱的空氣充斥在臥房裏,根本無法入睡。
    “你不去向他解釋嗎?”春日坐在床鋪前問佐助。
    “解釋?有什麼可解釋的嗎?我確實是做了那種事吧?”
    “但和他所了解到的並不一樣吧?我的話,雖然也已經放棄了,但至少謙信大人還是知道我的心意的,至於你……你難道真的打算一輩子都不告訴他嗎?他看起來是那種,隻要你不說,就永遠不會明白的人。”
    “說了又有什麼意義啊?反正結局都是一樣的,還是別給他平添煩惱的好。”
    屋裏安靜了一會兒,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佐助……”門外的人說道。
    “旦那?”
    “你能出來一下嗎?”
    “啊……”佐助對旁邊的人做了個失陪的手勢,然後應道,“好的。”
    幸村在門外等到他出來,就一個人先走了起來:“去道場。”
    佐助一邊跟在他身後,一邊抱怨:“大晚上的,來道場做什麼啊?”
    走在前麵的人停下腳步,朝他轉過身來。
    “佐助,你不能和她成婚。”
    “啊?你說什麼?”
    “你不可以娶那個女人。”
    “到底是為什麼?從剛才起就一直……”
    “我不是說過了嗎?”幸村提高了嗓門,“你怎麼可以和敵方的女忍……”
    “喂,別這麼咄咄逼人啊,你的意思難道是要讓我拋下女人和孩子嗎?”
    “孩子……”真田幸村頭一回對這兩個字感到一陣厭惡。
    “總之……總之就是不可以!”他大喊道。
    “旦那,你原本不是這麼不近情理的人啊。”
    “你明明說過不會離開的!”
    “我沒說要離開啊。”
    “你這樣和離開有什麼分別?”
    “啊?”
    “你……”幸村舉起長槍對準他道,“不準備聽我的命令嗎?”
    “我是你雇來的忍者不錯,但是個人問題不在雇傭關係之內,”佐助並沒有迎戰的意思,而是繼續耐心勸說著,“再說這件事根本不會影響到我的工作,我仍然是你的忍者,又沒有說要離開。”
    “工作……嗎……”幸村低語道,“你果然……隻是把這一切當成工作而已……那麼至少聽我的話吧,你難道不應該聽雇主的話嗎?”
    “旦那……”
    “把你的武器拿起來。”幸村將手裏的長槍架起,與他對峙著。
    “喂……”
    佐助仍然不願應戰,而幸村已經舉著長槍迎麵朝他衝了過去。
    對麵的人不得不拿出手裏劍迎擊。
    雖然幸村像是卯足了勁向他攻擊著,但佐助絲毫沒有盡全力應對的意思。
    向他拚命攻擊過來的這個人,臉上有著複雜的神色,從來沒有過的表情,就算是對於形影不離的他來說,也非常陌生。
    憤怒,不安,焦慮,還有那麼點的不甘和……悲傷。
    悲傷?為什麼會是悲傷的情緒?但是那雙眼睛裏分明寫滿了這樣的訊息。為什麼?他搞不明白。
    佐助忽然放開手裏的武器,幸村擊去的槍頭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左肩。
    雖然以最快的速度收回了力量,但利器還是在那裏留下了很深的傷口。
    從剛才起風就一直刮個不停,這時候有零星的雨點落下來,漸漸越來越密集。
    血就混著雨水從那個傷口裏流下來。
    “鬧夠了吧?”佐助麵無表情地對著他說道,“鬧夠了,就回去。”
    他移開步子,從他身邊走過。
    “為什麼?”幸村在身後漠然說著,“為什麼要這樣,佐助?”
    “旦那,你已經是大人了。”他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能不能別再孩子氣了?”
    那是當晚他聽到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從那以後的好幾天,他都沒能見到佐助。
    不過婚禮以後,佐助還是如約回到了甲斐。
    從那時起,不管是他,還是幸村,大家都似乎有意回避著一些問題。
    佐助的孩子在來年春天的時候出生了,是個男孩。
    取名時,過問了大將和主上。
    最後孩子被命名為“幸吉”,據說這原本是為佐助準備的家臣名,但一直都沒有用上,現在就順延給了這個孩子。
    佐助一直遵守諾言,跟隨在真田幸村身邊,而春日也始終盡心盡力地輔佐上杉謙信。所以孩子從很小起就被寄養在兩人的老家,而這兩人又各自分隔兩地,完全不是常人所理解的那種夫婦。
    兩人一旦碰麵,大致就是進行如下對話。
    “春日,說好了,我們各自為主上盡心效力,所以雖然是夫婦,但仍然是敵人哦。”
    “是,是,”春日不耐煩地說道,“每次都說這些,你不會厭煩嗎?”
    “我隻是在提醒你啊,”他說,“不管發生什麼,你隻要遵從自己的意誌,保護你最想要保護的那個人就可以,無論何時,都不要動搖自己的決心。”
    這種對話大概也隻有他們兩個人能夠聽懂,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一種默契吧。
    又到了一年春天,戰場的硝煙並未因春季的暖意而有所收斂。
    潮濕的天氣加劇了舊傷的疼痛,隻有在這樣的天氣下,佐助才會注意到身上那些傷痕累累的戰績。
    焦灼的戰況幾乎要將雙方的兵力都拖垮。
    佐助討厭在這樣的天氣裏戰鬥,這種溫暖柔和的天氣,應該最適合在家中的院子裏午睡。不過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夢想了。
    敵軍是一群擅用長矛的部族,據說被這種武器刺穿身體的話,並不會馬上死去,因為長柄會將傷口堵住而阻止血外流,就像腰斬一樣,隻會讓人在痛苦中一點點慢慢死去。所以被長矛刺中的人寧願將武器從身體中抽出,造成二次重創,以換得解脫。
    佐助總是本能地畏懼這種武器,他下意識地覺得自己會因為這種可怕的東西而喪命。
    廝殺的聲音蓋過天空中忽然大作的雷聲。
    很快雨點便降落下來,包圍整個戰場。
    對於猿飛佐助來說,陣營、立場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他所要做的隻是完成自己的工作,保護好自己的雇主,完成他所指派的任務。
    而這種工作卻會將他置於一種立場,也即是與雇主相同的立場。所以此刻他必須隨時注意戰場的動向,以確保真田幸村的安全。
    雨水造成的潮濕令他渾身不自在,心裏莫名的躁動似乎預示著某種不祥。
    情勢急轉直下,佐助無意識地投入到武田的陣營之中。
    他見識過太多的戰鬥,但這一次與以往都不同。
    那個紅色的身影失去了以往的光彩,手腳像是被這雨拖曳著無法行動自如。
    滯重,遲緩。即便他平時是個遲鈍的家夥,在身手上卻從來不會這樣笨拙。
    “你在發什麼呆啊,旦那?”佐助如此自語著,投入到戰況當中。
    你為何而殺戮?你保護什麼?又摧毀什麼?
    誰會在戰場上思考這些問題?沒有閑暇,也毫無意義。
    可是某些奇怪的情緒在衝擊著真田幸村。他的內心有過一瞬間的動搖。就連視線也像是被什麼蒙蔽著,模糊不清,找不到焦點。
    在那一片混沌當中,綠色的身影仍然隱沒在蒼翠樹林的背景下,一直到耀眼的赤色漩渦將一切吞沒,迸發出灼燒般的熾熱,然而留下死灰的寂靜。
    長矛穿過佐助身體的瞬間,被擊飛的手裏劍回旋過來,切斷了刺穿而過的矛頭。
    佐助手中飛出的苦無刺中了敵方的咽喉,在倒地之前的短暫時刻,那人用盡最後的力氣將刺進對方身體中的長矛抽了出來。
    也隻有到這個時候,身體裏的血才會像泄閘的潮水一般噴湧而出,托這個的福,死亡會在極端的痛苦到來之前就降臨。
    “佐……助……”透過濃厚的雨幕,真田幸村看到那個身影倒了下去。永遠在最需要的時刻趕來解救他的這個人,從未被擊倒過的這個人,現在卻如此輕易地在他的麵前,永遠地倒下,而他在最後的時刻甚至都來不及靠近他。來不及發現,來不及看清,來不及靠近,更別說救他。
    “佐助……佐助!”他像瘋了似地狂奔過去,跪倒在那人身旁。
    佐助可以看到天空中降下的雨滴,一直落進他的眼睛裏,耳邊充斥著嘈雜的聲音,但不是戰場上的廝殺,也不是任何人的話語,隻有雨聲,一刻也不停息的雨聲。
    他收回視線,終於可以看見來到身邊的這個人。
    手不自覺地覆蓋到那張臉上,眼角有什麼東西和雨水一起落了下來。
    發不出聲音。
    他開口,嘴唇微動著,想要喊出那個名字。
    “Yu……ki……”
    話語隨著垂落下來的手而停止了,就如同給未完的樂曲劃上一個突兀的休止。
    “喂……說下去啊,”幸村低頭對那個雙眼緊閉的人說著,“念出……我的名字——Yukimura……繼續……念下去啊……把我的名字……”
    那一場雨下了很久,好像永遠不會停下似的。
    五六年的時光一晃而過,戰事進入了緩和期,在能夠再次應戰之前,各國暫時休戰以恢複生力。
    伊達政宗來到武田府上的時候,隻看到有個孩子坐在門外。
    “喂,”他走過去問道,“真田幸村在嗎?”
    “你找幸村大人啊?”男孩抬起一張圓圓的臉,睜著大眼看他,“運氣不好喲,幸村大人要帶我出去呢。”
    “哈?”伊達政宗看了看他,又轉頭問一旁的小十郎,“這孩子是誰啊?”
    “我叫猿飛幸吉,”男孩先一步回答了他,然後朝他咧嘴笑了起來,“嘻嘻。”
    “幸吉,有人來了嗎?”真田幸村的聲音從門內漸行漸近。
    “嗯!”男孩回答說,“有個獨眼龍。”
    幸村走出門來,男孩立即跑到他的身旁,抓著他的袖子。
    “喲,真田幸村,別來無恙啊。”
    “政宗大人也是呢。”
    “你還真是悠閑啊,”伊達政宗朝他挑了挑眉,“休養生息的日子馬上就要結束了。”
    幸村低頭看了看緊抓著自己的孩子,而孩子也抬頭望望他。
    “那可真是壞消息呢,小孩子一定不喜歡聽這個,”他說,“你來找主公大人就是為了這件事吧?他正在等著呢,兩位可以進去了。”
    “這就是猿飛佐助的兒子?”伊達政宗俯下身去盯著這孩子的臉,“還真挺像的嘛。”
    “你認識父親大人?”幸吉好奇地望著他,眼中像是充滿了什麼期待。
    “啊,認識,”他一邊回答,一邊起身往門裏走去,“是個不得了的家夥呀。”
    等他走進大門之後,幸吉才捧著臉咯咯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幸村低頭問他。
    “嗬嗬,”男孩抬頭回答道,“父親大人真是了不起呀。”
    “誒?”
    “那個獨眼龍看起來好厲害的樣子,他也說父親大人不得了呢。”
    “啊,”幸村若有所思地微笑道,“是啊,他的確很了不起。”
    牽起孩子的小手,他輕輕說了聲:“要出發了喲,幸吉。”
    孩子聽話地跟上大人的步伐,往後山走去。
    沿途的道旁開滿了櫻花,空氣溫暖,微風時而送來花的香氣。
    在這樣的季節裏死去,該說是一種幸運麼?
    “幸吉,走得動嗎?”幸村問手中牽著的孩子。
    “嗯!”男孩使勁點了點頭。
    “不要我背?”
    “不要,”孩子回答得很堅定,“幸吉自己走。”
    在靠近墓碑的地方,幸村停下了腳步,這一次有人先到了那裏。
    “春日?”他遠遠望著她道。
    春日轉過頭來,看了看他和身後的孩子。
    “幸村大人。”
    “好久不見了呢。”
    “是啊,”春日依舊把視線落在孩子身上,“我這不稱職的母親給您添麻煩了呢。幸吉他有好好聽話嗎?”
    “他很乖。”幸村說,“你還是……要留在上杉大人那裏嗎?”
    “嗯,我不能離開太久,所以馬上就得回去。”
    “這麼快?幸吉他很久都沒見你了。”
    “抱歉,我的工作太危險,不能把他帶在身邊,這也是……為了他好。”
    “為了他,就不能考慮結束現在的工作嗎?”
    “我……不能,我不能離開謙信大人,這也是和佐助的約定。他已經做到了,我也必須守約。”
    “既然如此,又為什麼……為什麼偏偏和佐助……”
    “隻有他能明白……我的這種心情,隻有他……能體諒,”春日回望幸村說,“您能了解嗎?”
    “……”幸村沉默,沒有再說話。
    “母親大人……”幸吉從大人身後走上前來,弱聲說道。
    “幸吉,”春日低頭看著他,“要乖乖聽幸村大人的話。”
    像是為了逃避道別的悲傷情緒,春日很快就消失在了眼前。
    “幸吉……”幸村蹲下身,看到小家夥一臉沮喪的表情,不由摸了摸他的腦袋。
    “母親大人有很重要的人要保護,父親大人也是,他們都比幸吉重要嗎?”
    “怎麼會呢?幸吉才是最重要的,”幸村安慰道,“因為太過重要,所以才把你放在最安全的地方。”
    幸吉抬著一雙有些眼淚汪汪的眼睛看著他。
    “幸村大人這裏是最安全的,”他把額頭輕輕貼在他的額前說,“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的,幸吉,我會保護你,就想你父親……生前所做的那樣。”
    “幸村大人……”
    “來,”幸村一把抱起男孩,“我們去鎮上買團子吃,淋上好多的醬汁,好嗎?”
    “嗯!”
    坐在常去的店鋪前,幸村把淋上醬汁的團子遞到幸吉手裏,看他張著小小的嘴去咬,連團子都還不能整個放進嘴裏,結果醬汁全都沾到嘴邊。
    “終於找到吃相比我還差勁的家夥了,嗬嗬。”幸村一邊笑著,一邊去幫他擦幹淨。
    孩子仍舊專心地吃著,牙齒努力地咀嚼。
    “幸吉,”幸村出神地看著他問,“你長大後,想做什麼呢?”
    孩子握住團子正往嘴裏送的手停了下來,張到一半的嘴巴也閉了閉。
    “我要當忍者,”他舉著手裏的團子說道,“像父親大人一樣。”
    “哦?”幸村好奇地看著他,“為什麼?”
    “這樣我就能保護幸村大人啦。”
    市鎮上很熱鬧,人群喧嘩的聲音充斥著街道,可是從那一刻起,真田幸村的耳朵裏隻剩下那個聲音,那個孩子說要保護自己的聲音。
    “為什麼你總是被保護的那一個,真田幸村?”他這樣自問。
    就連這個孩子也這樣說呢,要像父親一樣……不,他不能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十年的時間,對於人的一生來說並不短暫,足以改變很多事,足以造就一個人。
    十年後的猿飛幸吉已經是一名出色的忍者,他雖然不如他父親那樣經曆過戰爭與惡鬥的洗禮,他的身上也並沒有布滿累累傷痕,但他無疑是出色的,絲毫也不遜色於他的父親。
    而對真田幸村來說,最難以忽視的是那張臉,那張和他父親一模一樣的臉。
    “幸村大人,”幸吉從院子裏的樹上倒掛下來,把手裏的小包遞到他麵前,“你的團子。”
    “我不是說了,不要帶的嗎?”
    “誰讓大人你都不給我指派任務呢?”幸吉從樹上跳下來,穩穩落地,“所以我隻能幹這些跑腿的活了。”
    “那些事自會有人去做,”幸村說,“我可不會讓你身處那種危險的環境。當初同意你學忍術,也隻是為了能讓你自保。”
    “可是……”
    “我隻希望你能平安地生活,別讓我擔驚受怕呀。”
    “……”幸吉臉上雖然還是有些不情願,但還是乖乖地點頭道,“我知道了。”
    武田軍早已大不如前,甲斐正在衰落,所有這一切正在將他們推向不利的境地。
    持續不斷的戰事漸漸耗盡了軍隊的力量。而真田幸村仍然頻繁地出征,做著最後的抵抗。
    “幸村大人,我想……和你一起去。”幸吉跟在整裝待發的真田幸村身後,如此請求道。
    “不行,”幸村回絕道,“你要是離開了,誰來保護這裏的人呢?”
    “……”
    “不用擔心我,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幸村拍拍他的肩,隨後就帶領出征的隊伍出發了。
    真田幸村越來越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衰老。他已經無法像過去那樣馳騁在戰場之上,揮灑自如。
    還能否從這個戰場上回去呢?他自己也完全沒有自信。
    又遇上和那時一樣的天氣,感覺不是好兆頭。
    “真田大人,請您退後。”副將帶領士卒擋在幸村前方。
    “身為主將,這種時候怎能退卻?”他沒有聽勸,依然準備出戰。
    “大人,此次敵方所使用的新武器,凡視野之內,幾乎百發百中,望主將不要輕易涉險。”
    “正因如此,才更應該出戰,鼓舞士氣啊。”
    當他再一次登臨戰場的時候,所麵臨的已是全然不同的場麵。即使能夠全身而退,他也不再屬於這個時代。
    利器不斷地從他身邊呼嘯而過,終於有一支擊中了他的手臂,而後是更加頻繁和密集的傷害。
    十多年的時光對他來說太過漫長了,漫長到令他忘記了應對的方法,漫長到消磨去他所有的力量。
    所以就算當他麵對直擊而來的亂箭而無法躲開時,他也平靜地接受了這樣的事實。
    身體在下落的過程中,他似乎也感受到那個時候那個人的心情,或許每個人在死亡之前的感受都是相似的吧。
    可是在倒地的那一瞬間,有一雙手壓在了自己肩上,就和很久以前的某個人一樣的溫度,一樣的觸感。
    那個和他有著相同麵容的人,此刻就在他的麵前,以身體做盾保護著他。
    被利箭刺穿的傷口流淌出血液,滴落在他臉上。
    “幸吉,”他恍惚望著他,“為什麼……在這裏?為什麼……”
    “幸村大人,”他說,“如果是父親大人的話一定也會這麼做,不管到何時,不管輪回多少次,都一定會在這裏保護著你……旦那。”
    “佐……助……”他伸手擁抱住他,猶如想要緊擁住這個人的靈魂,“佐助……佐助……”
    ——
    “旦那,旦那,快醒醒!”
    真田幸村在熟悉的催促聲中茫然醒來,剛睜開的雙眼一接觸到那張臉就定了住。
    “佐助?”
    “真是的,你終於醒了啊,”佐助跪坐在幸村的床鋪邊,低頭看著他說,“太陽都曬屁股啦。”
    是夢嗎?
    幸村還有點恍惚,無法立即從夢境裏抽身出來。
    “佐助,”他說,“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啊,看出來了,”佐助有些哭笑不得,“到底是什麼樣的夢啊?居然哭成這樣。你都已經是大人了,別動不動就哭呀。”
    幸村眨了眨眼睛,還有幾滴剩餘的眼淚被擠了出來。
    佐助把手伸過去,擦了擦他臉上的淚痕。
    “做惡夢了?”
    “嗯。”幸村揉了揉眼睛,臉上的表情仍然沉重,似乎還是沒能恢複過來。
    可是夢究竟是從哪裏開始的呢?他有些糊塗了。
    “啊!”幸村突然從被窩裏坐起來,撲到佐助麵前,“佐助!”
    “什麼?”佐助被他這種突如其來的衝擊力嚇了一跳。
    “你沒有和什麼人結婚,也沒當父親吧?”
    “哈?大白天的你在說什麼夢話啊?!”
    “太好了!”幸村終於鬆了一口氣,滿臉燦然地撲進佐助懷裏,“太好了!真的隻是夢,隻是夢而已啊!”
    “喂……”佐助接住撲過來的人,手撫著他的背,有些無可奈何。
    “佐助。”幸村把頭埋在他肩上,出神地說道。
    “嗯?”
    “你有叫過我的名字嗎?”
    “啊?”
    “你一直都叫我‘旦那’,試試看叫我的名字。”
    “試試看?喂,這是哪門子的新遊戲啊?”
    “就是想聽你念出來而已……”幸村的手揪著他的衣服,整個人靠在他肩頭,聲音也因為一晚的噩夢而有些虛脫。
    “我知道了……”佐助順從地抱住他,用猶如安撫孩子一般的語氣在他耳邊說道,“Yukimura……”
    透過大開的房門,可以看到院子裏四處飛散的櫻花,活在這樣的一個季節裏,還真是幸運呢。
    “佐助,”他靠在他肩上說,“謝謝……”
    “謝什麼?”
    “一直以來……所有的一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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