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隻差一步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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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差一步》是一首探戈舞曲的名字,第一次聽到它是在一部電影中,第二次是在大學的音樂教室裏。
    那是我頭一回來到音樂係華麗的大教室,四麵巨大的玻璃鏡子,反射出室內柔和的燈光。
    人群已經散去了,舞池裏隻剩下一個人。
    他說:“這首曲子叫《隻差一步》,原名是西班牙語PorUnaCabeza。”
    我問:“那是什麼意思?”
    他說:“意思好像是在賽馬的時候,贏的一方隻比第二名超出一個馬頭而已,所以直譯過來大概就是隻贏了一個頭的距離。”
    “噗!”我不自覺笑出聲來,“那是不是大概也能翻成《隻差一頭》?”
    他也笑,一張從未見過的陌生的臉上卻掛著絲毫也不生分的笑容。
    “你知道嗎?最初在阿根廷,探戈是屬於兩個男人的舞蹈。”他這樣說。
    我說:“兩個男人也可以跳探戈?”
    “你不信?”他說,“要來試試嗎?你跳女步。”
    “為什麼是我跳女步?”
    “因為是我邀請你,你是被動的一方。”
    “……”
    我無話可說,跟隨他來到舞池中央。
    “我不會跳舞。”我說。
    “不,”他說,“每個人都會跳舞。”
    “我是說真的。”
    “我也是說真的。”
    “抱歉,我踩到你腳了。”
    “是啊,真奇怪,明明是你跳女步,怎麼被踩到的是我?”
    “哦哦,那說明您是一位紳士。”
    “謝謝。”
    我轉過頭,望著鏡中的兩個身影說:“這情形讓我想起一部電影。”
    “什麼電影?”
    “聞香識女人,”我說,“那個瞎子老軍官也和一位不會跳舞的女士在餐館跳了一段探戈,就是配的這首曲。”
    “是嗎,”他帶著我穿過落地鏡子包圍下的空曠的教室,然後說,“其實是因為這首曲子總是讓人意猶未盡,舞跳完了,卻好像總是還差一步,讓人不想停下。”
    “所以它才叫《隻差一步》?”
    “啊,”他說,“有些事情永遠都隻差一步。”
    我從那裏離開的時候是傍晚,被餓瘋了的室友催去打飯。
    第二天我再去那個教室,已經找不到那個人的蹤影了。
    我向人打聽他的去處,又不知道他的名字,輾轉了很久才從音樂係的老朋友那裏了解到一點點有關他的信息。
    “我也不知道是何方神聖,”他說,同時遞給我一張照片,“年前也來指導過演出,這是那時拍的合照。”
    我接過相片,一行五人中,最中間的那個人就是他。
    從那以後我就沒再見過他,隻是每次聽到那曲探戈,就會不經意想起他。
    後來,我有機會去了一次阿根廷。
    在當地的露天餐廳裏,有人邀請我跳舞。
    我說:“抱歉,我隻會跳女步。”
    於是之後就有男士來邀請,我不能推辭,勉強擠進了舞者的隊伍。
    我其實很久都沒有再聽到那首舞曲了,可是在它響起的瞬間,我轉過頭,在路的另一邊看到了那個人,我看到從人群中走了開去,隻是我仍然不敢確定,等兜了一個圈再次往那個方向看去時,已經看不到他。
    幾年後,我回到大學,在那裏留任的朋友對我說:“你那時候找的人,剛剛來過。”
    “他走了?”
    “是啊,就一會兒的功夫,”他同時拿出一張紙條,“聽說前幾年去了阿根廷,其他也沒打聽出什麼,隻問到了他的名字。”
    “阿根廷嗎?”我取過字條,“原來我那天看到的人真的是他。”
    老房子要拆了,我遵母命回到老宅辦完最後的手續。
    在同一幢樓的戶主名單上,我看到了那個人的名字。
    “這個人……”我指著上麵的名字問,“他住在這裏嗎?”
    “哦,早就搬走了,”負責接待的人說,“不過產權一直是在他名下的。”
    “那他以前住在這裏嗎?”
    “是啊,他不就住你隔壁嗎?大概十多年前他還住在這裏。”
    我在這幢樓裏一直生活到十八歲,可是從來沒有注意過旁邊住著什麼人。
    記得上小學的時候,每天打開門準備去學校時,總有一個身影飛快地從樓梯上衝下去,現在想起來好像就是住在隔壁的小男孩。
    有一天我發現,樓下一直荒蕪的小花園裏,開出了玫瑰。有時候可以看見一個男孩蹲在那裏,不知道在做什麼。我那時想,該不會那些花是他種的吧?但我很快武斷地否定了這個念頭,因為對那時的我來說,一個同齡人是辦不到這樣的事情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天早晨我打開門,發現門口放著一束玫瑰。那天有人從樓裏搬走了,我捧著花跑到陽台上,遠遠望見一個背影,他回頭朝我這裏看了一眼,然後就走遠了。
    這一天我在城東租了新房子,將鑰匙交給我的時候,房東看到桌上擺放的相片。
    “你認識這個人?”她問。
    “啊……”我茫茫然望著照片,又回看她,“怎麼?”
    “之前租這間房的人就是他,”她說,“他前腳剛走,你後腳就跟進來了。”
    “你知道他去哪裏了嗎?”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過聽說是要出國定居。”
    房東離開了,屋裏隻剩我一人,唱片機裏回放著那首《隻差一步》。
    他說,有些事情永遠都隻差一步。
    我在想,如果那天在音樂教室遇到他時沒有匆匆離開,如果在阿根廷街頭望見他時沒有猶豫去追趕他,如果在他衝出房門時能跟上他的腳步,如果能在他離開老宅時與他道一聲別,如果能夠早一點來到這裏,我們就不會那麼多次地擦肩而過。
    就如同耳邊一直在重複的那曲探戈,我們永遠隻差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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