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轉轉，蘇琝又回到了離開足足半年的武英侯府。因上官璿離開，又因上官璿而回來。
    一到家，蘇琝便迫不及待地去找父親，把上官璿在竹影閣說的話再斟酌著說了一遍。
    蘇泰聽完兒子的話，沉默良久才皺眉問道：“說到底，還是為能與璿兒再續前緣，對嗎？”
    “父侯！”蘇琝低呼一聲，打開始就知道說服父親不容易，“我們並不需要現在就怎麼樣，先暗中準備著，伺機而動，若明知不可為，自是不能去自取滅亡。”
    蘇泰緩緩搖頭，苦笑道：“照璿兒推斷，皇上現在正是擺出了姿態，我們卻還要心存僥幸往裏麵鑽，實為不智。你與璿兒的情誼為父可以理解，你也是為父鍾愛的兒子，可若要以蘇家上下百來條命和追隨為父的手下為賭注，為父做不到。”頓了頓，又道，“璿兒是好姑娘，可她現在已貴為帝妃，你為何就不能死心，世上就再沒女子能入你的眼了嗎？”
    蘇琝垂下頭，俊顏平靜無波，心神卻又已飛到如今不知芳駕已到何處的上官璿身上。本已嚐試著死心，上官璿卻又給他帶來希望，讓他怎不期望能盡力一搏？
    “況且，朝中不安分者甚眾，即便舉事能夠成功，又如何服人？皇上出現意外，還有太子，太子後麵還有好些皇子，他們手上都有不小的力量，你能全部征服，讓他們把李氏江山轉到我們蘇家嗎？就算李氏子孫斷絕，蘇家手中不過四分占其一的兵權，即使能與上官家結盟，到最後還是要分出個高下，他上官家就不想做皇帝嗎？若想起事，還得把後麵的路看清楚，不是推翻皇上就能了事。”
    蘇琝靜靜地聽父親說完，才拿起紙筆，淡淡道：“父侯，孩兒亦有自己的見地。”
    蘇泰微一頷首，示意蘇琝說下去，這個兒子從小就才華橫溢，使他深以為傲，唯一讓他不滿的便是對上官璿用情太深，到現在還不能抽身。
    “皇上雖是借此機會引出不軌之臣，準備定也十分充足，可反叛的勢力到底有多少，恐怕連他自己也不清楚。這些年皇上算無遺策，以致他太過自信，太過自信就會低估對手，當事情發展超出他所料，不能由他掌控全局的時候，我們便有機可乘。當然，如果人人都持觀望態度，我想皇上定會有辦法迫人不得不反，不然他的一番心思就會白費，就如針對我們和上官家，便是從璿兒入手。”蘇琝說著，在紙上落下一筆，“既然如此，我們要考慮的就隻有哪些人反，與我們有何關聯或衝突。第一個要考慮的，自然是太子。”
    蘇琝寫下“東宮”二字，繼續道：“本來太子身居儲位，隻需坐等皇上駕崩便能名正言順的登基，但近幾年靖安王聖寵日濃，太子地位不穩，為免夜長夢多，若這個時候皇上再也不能回京，太子就是下一個皇帝。”
    接著，蘇琝又寫下“靖安”：“皇上至今共得十七子，梁皇後和先太子自焚於棲鳳宮後，皇子先後夭折十一個，有人說那是梁皇後的詛咒，至於真相如何，後宮的諸位娘娘當然最是清楚，成年的皇子除開太子，隻靖安王、永安王，外加宮中年幼的十四皇子，十七皇子，永安王母家無勢，又體弱多病，做個安樂王爺就已不錯，有能力謀反的，便隻得靖安王。這是皇子間的爭鬥。”
    “朝中大臣，包括廣平王在內，存不軌之心的人再多，手中無兵，謀反也是妄談，至多隻能扶持某個皇子登上皇位，再享榮華，所以有能力的，便隻有蘇、上官、陳、袁四個掌兵的家族，不過四大家族的兵力都在邊防，一旦兵馬調動異常，馬上就能引起別人的警覺，除非各自占地稱王，再一步一步逼近京師，前提還必須是手下將領也願起兵造反，不過皇上一向厚待兵將，願意跟隨主帥反出皇上的人肯定沒有幾個。”
    蘇泰聽了蘇琝的分析，不由啞然笑道：“照你這麼說，我們是不可能有什麼作為了，除非擁立某位皇子，但這樣能從皇室手中奪回你的璿兒嗎？皇室是最講顏麵的。”
    “孩兒本就沒說要當皇帝，至多也就是想為璿兒博一搏。”蘇琝見父親似乎心情頗好，也便說開了心事。
    “若我們稍有異動，皇上就先下手為強，把璿兒處決了呢？你不是說皇上已在璿兒身上種下慢性毒藥了嗎？”
    蘇琝道：“所以，孩兒要盡早把璿兒從宮中救出來，璿兒脫身不難，難的是不想以後隻能亡命天涯，所以才要推翻李氏，讓我們有立足之地。”他與上官璿都過慣了安樂日子，若真要他們為了能兩廂廝守而亡命天涯，可能幾天都過不下去。
    “衝冠一怒為紅顏的事情也要發生在我蘇泰的兒子身上嗎？為你們的長相廝守，卻流許多別人的血？”蘇泰搖頭歎息。
    蘇琝苦笑著搖頭：“父侯，如今孩兒好不容易振作起來，您還要打趣孩兒嗎？就算沒有璿兒，就算我們沒有任何動作，到最後，依然無法善了，對麼？”
    “你心裏通透，又何必說出來呢，就當是為了你的璿兒吧。”蘇泰往後重重靠在椅背上，一下子顯得蒼老了好幾歲。
    蘇琝起身倒了杯熱茶放到蘇泰手邊，垂眸問道：“梁太尉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父侯一向崇敬梁太尉，梁家滅門後卻再也不肯回答他任何關於梁家的問題，梁家亦成了京城的禁忌。
    出乎意料的，蘇泰呼出一口濁氣，歎道：“他是軍中的神。”即使他不再留在軍中，亦能影響全軍，若非如此，也不會引起皇上的禁忌，招來滅門之禍，若非如此，皇上不會大改軍製，打散梁家軍，厚待新兵。
    蘇家的興起，源於梁家的衰敗，每每想起這一點，蘇泰心裏便萬分不舒服。
    “孩兒有一事一直想不明白，”既然父親回答了太尉的問題，蘇琝不由問出長久以來的疑問，“梁家被滅門，皇上卻沒有任何處置梁皇後和太子的旨意，梁皇後為何一意要求死，還搭上太子呢？太子，與孩兒年紀差不多吧，那時也隻是個十來歲的孩子。”
    蘇泰抬起雙手捧住臉，良久才道：“或許皇後心寒了吧，就算能保住榮華富貴，卻要與殺父仇人麵麵相對，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事情。且再無娘家支持，後宮傾軋中，皇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太子能否活下來也無人能保證。”
    蘇琝沉思道：“孩兒總覺得虎毒不食子，且梁家被滅門，太子身上也總算有梁家的血脈，皇後怎會忍心拉著太子上路？”
    聞言，蘇泰虎軀巨震，從寬大的座椅上坐直身體，睜圓炯炯雙目：“什麼？你說什麼？”
    蘇琝沒想到父親反應如此激烈，緩緩道：“孩兒不認為太子真的死在大火中了，皇後或者生無可戀，太子卻還小，皇後不會那麼決絕的。”
    蘇泰又緩緩靠了回去，搖頭道：“我曾見過皇後幾次，皇後出身將門，是個剛烈的女子，那個時候若她抱著玉石俱焚的心，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太子有一半梁家的血脈，也有一半李家的血脈，何況太子天資聰穎，頗得皇上喜愛？”說道這裏，蘇泰眼睛又是一亮，“為什麼從沒想過另一種可能呢？”
    蘇琝心中一動，愕然道：“父侯的意思是，梁家被滅門不止出於皇上對梁太尉的忌憚，還有可能是為太子日後登基清除外戚的隱患？”
    蘇泰苦笑道：“父侯隻是想為太尉找點安慰罷了，以皇上的性情，該是絕無可能的事。若皇上真有這樣的打算，皇後與太子的喪禮又為何那般草率？也沒見皇上有何悲痛？還把棲鳳宮的一片焦土圍起來列為禁地，想必皇上是恨極了梁家吧。”
    蘇琝心中湧起很怪異的感覺，隱隱覺得真相或許不是如此，但是皇宮深院幾時有能看到真正的真相呢？甩甩頭，淡淡笑道：“不論如何，我們現在找到了一個機會。”
    蘇泰抬眼看向露出自信笑容的兒子，問道：“什麼機會？”
    “成功的機會。”蘇琝提筆在紙上寫下一個“梁”字，“不論先太子有沒有喪生於棲鳳宮的大火，若有人以梁家後人的身份出現，會在軍中有什麼影響呢？若那人是先太子，會不會更名正言順？”
    蘇泰又坐直了身體，拿過墨跡甚新的宣紙，盯著那個“梁”字看了許久，眼中滑過一絲猶豫和不快，馬上又堅定起來，把宣紙放回桌上，歎道：“若真能如此，就當是為太尉討個公道吧。”
    蘇家父子密談的時候，梁曉與梁左正漫步在京城墨陽的大街上。沒有皇帝的京城，少了大半的禁衛軍，也少了許多文武大臣，隻留下靖安王輔佐太子監國，京城一下子冷清許多。
    不過，沒有皇帝的京城也少了些許沉重，夜間出入秦樓楚館的人更加肆無忌憚，留京的官員再不必擔心第二天就會被人參上一本，倒也一片和諧。
    京城看上去愈穩定，梁曉心中愈加不安，明白皇帝不會為一個寵妃遠離京城，一切，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而他要做的，卻是找出線索，預測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在事情發生前處理好與侯無衣間的關係，保太陽寨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