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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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父王並沒有責怪我,隻是沒過多久,偏院又回複了最初的寂靜,那些美人已不知所蹤。對於我留下的石氏兄弟,父王倒是多盤問了幾句,然後也就任由我胡鬧。
我發覺石彥雖然外表平淡,尤其是常常對他哥哥愛理不理,對我倒是挺溫順的,既不像晦美人一樣冷冰冰,也沒有因為那天的事而怕我,他大概隻把我當一個頑皮的小孩而已。
再後來見名滿京城的謝家兄弟常來王府,而且是我的朋友,他看我眼神竟有了些崇拜。
我得意是得意,不過還是老實告訴他我不會寫字。從此石彥便以書僮的身份充當了我的老師,他真的會寫好多字,一個個講給我聽,看來他師父除了把他送人之外,其它方麵對他還是不錯的。
夏天過後,石彥新蓄的發黑漆漆地竄出一茬,硬硬的跟刺蝟一樣。我不讓他戴帽子,覺得這樣正好,很新鮮,他則非常害羞,怕旁人盯著他看,特別是央朵還會伸手摸他的腦袋,笑他野豬頭。
我每天都盼著長高,特別是不能輸給謝晦,一見麵就會挨過去跟他比,謝瞻每次都說我高些,其實聽晦美人在一旁冷哼我就知道自己還是差一截。之後我總會問石彥:“阿彥你說謝晦是不是不喜歡我?他都沒對我笑過。”
石彥幫我把冰鎮過的石榴一顆顆撥落到水晶大碗裏,想了想很認真地說:“佛祖說,心、眼皆空是大修為,謝三爺年紀還小,應該達不到那樣的境界,那麼他眼裏沒你,正好說明他心中有你。”
“哈哈”我大樂,跳起來猴到他身上,在他麵上狠狠親了一下,看他白玉無瑕的臉刷地紅到脖子根裏,長長的眼睫低垂著,不安地顫動。
“阿彥,你覺不覺得你的眼睛和謝晦有點像?”
石彥愣了一下,抬眼看我,淡淡地說:“我沒太在意,世子看著像應該就是像吧。”
我點點頭:“我第一眼見你就發現了,不過……也不太一樣……晦美人可沒你這麼溫順……”
石彥似乎沒有追問的興趣,任我坐在他的膝上,繼續剝那個石榴。
“阿彥,你不高興了。”
石彥呆了一下,頭也沒抬:“沒有啊。”
“哼,騙人!你每次不高興就叫我世子,你自己不知道。”
“是嗎。”
看他一副懶懶的樣子,我也有些提不起勁,想想說:“過幾天重陽節皇上在華林園辦賞菊宴,我帶你一起去好不好,你畫兒畫得好,回來給我畫幾幅。”
大概能感覺到我難得的討好,他笑了一下,“我不去,哪有帶下人去赴禦宴的道理,再說會稽王……”
“怕什麼?你還擔心他認出你來麼?而且他已經把你送給父王啦,你去哪裏也不關他的事啊?”
見他還要說,我不耐煩地打斷了:“就這樣,我們一起去。到時候我們去看看太子,他生病了我都好久沒見過他了,他是我的好朋友呢。”
“太子?”石彥皺了一下眉頭,遲疑道,“太子不是……傻了麼……”
我生氣地從他身上跳下來,“太子才不傻呢,他隻是生病了。”
石彥沒吭聲,似乎知道什麼又有些猶豫要不要告訴我,終於還是沒說出口。
第二天夜裏,郭城內外刮起大風,父王不知道去了哪裏,央朵被父王派去了石頭,我有些害怕,就想叫石彥來陪我睡。趙六和其他下人都忙著收拾被風吹亂的院子,我隻得一個人去了石彥的屋子。
燈亮著,人卻不在。隔壁石雋的屋裏倒是有人,我還沒進去,就聽石彥說:“你出東府比我晚,我不信你什麼也沒看出來?!”
石雋低聲道:“我的小祖宗,我的好弟弟,這種事就算看出來也要當作不知道,你問來做什麼啊!”
石彥哼了一聲:“那個姓孫的道士在東府裏作了法,第二天太子就傻了;現在會稽王忌憚王爺的財勢,難保不照樣害阿修。何況王爺還站在皇上那邊,不讚成廢黜太子,先前偏院裏那些人有幾個是不該死的?就連大哥你也……”
石雋像是捂了石彥的嘴,低聲哀求:“都過去了你就別說了,我現在不是規規矩矩的嗎?我以後都是王爺世子的奴才,還不行嗎?”
我推門進去,石雋臉色一變,手上有什麼動作被石彥硬生生攔住了,然後一把拉他跪在我麵前。
“大哥!世子的聰慧非你所能意料,不要做無謂之舉,自取滅亡。”
石雋抬起頭看我,這是他第二次這麼近的與我對視,第一次嫵媚得讓我恍神,這一次卻是全然不同的幽深,那個妖嬈的男寵仿佛一瞬間褪去了一層人蛻,這種沉靜的表情倒像是來京城前父王帶我去廬山拜見的那位高僧慧遠。
良久,他終於低下頭去,長長地匍匐在地,說:“奴才本是相王從淮陽請來的劍士,後來在東府與弟弟巧遇。不想他得罪了相王世子元顯,被送給了王爺。奴才自請來王府潛伏,為東府打探王爺的舉動,確是居心不良。不過弟弟石彥對王爺世子並無半點二心,請世子放過他。”
石彥跟著求道:“大哥雖然是東府派來的人,可……也是迫不得已……世子你不要怪他!”
我歪著頭想了一想,問:“東府是不是有很多密探?”
石雋答道:“是。遍布京師的王公世家。”
“那……你不來我家也會有別人來,是不是?”
石雋有些驚訝地抬頭答道:“是。”
“你有跟會稽王說我爬樹摔下來的事麼?”
石雋臉上開始有黑線出現:“奴才沒有。”
“還有我最害怕打雷閃電的事呢?”
黑線更甚。“奴才沒有。”
我看到石彥開始有忍笑的表情,決定不再自我抹黑,“好吧,算你識相。本世子不追究了,你們起來吧。阿彥今晚上跟我睡,外頭好大的風。”
石雋似乎沒想到這麼容易過關,本來引頸待宰演變成了臨睡前訓話。“可是……世子……王爺那邊……”
“父王不知道,我不會告訴他的,要不然他會連阿彥也攆出去。你也不要告訴他!”
石雋這才笑道:“是。”
這下又看到了那種熟悉的樣子,我問:“那阿雋你以前不是相王的男寵麼?”
石雋尷尬自嘲道:“奴才姿貧,入不了相王的眼。”
“哦?”我來了精神,追問道,“會稽王喜歡什麼樣的美人?不知道我見過沒有?”
“世子沒見過大概也聽說過,太原王氏的王恭,中書令前將軍……”
“你說的是王孝伯!”我跳起來叫道。
“世子你……”石雋很驚訝我如此激動。
“那是個大美人啊!我到建康第一天就見過他。”我笑,回想那張美得天怒人怨的臉,又覺得不對,“你胡說!他明明跟會稽王不對付啊,兩人還吵架吵到皇上跟前兒去了!”
石雋苦笑,大概不知道如何跟我解說,而我的思維已經飄到神仙美人那邊。
夜裏,我蜷在阿彥懷裏,快要睡著的時候感覺他在我的額頭上親了一下,輕聲說:“謝謝你,阿修。”
華林園屬於後宮禁苑,外人罕有能進,重陽禦宴這天到的多是皇族內戚,謝家兄弟沒來,其他王公世子也沒有與我要好的,幸得纏著父王讓阿彥跟著,雖然不能入席,但有他站在一邊,我也感覺不致太悶。
坐席分布在整個空場周圍,兩位皇子座分別設在皇帝的左右下首,卻隻有皇子德文出席。會稽王父子緊挨太子位坐在右邊,與皇上同席的是寵冠後宮的張貴人。父王無論從官職還是血緣上都應該被排得遠遠的,卻偏偏不知是誰的意思,讓我們坐在元顯的對麵。
秋高氣爽,皇上也顯得格外精神,雖說比上次見時清減了一些,卻風采不減。反倒是他身邊的貴人娘娘,目下沉黯,氣色欠佳,雲髻上插著的金鳳戲珠釵流光溢彩耀眼奪目,把她僅有的幾分秀色也統統掩蓋。
對麵的元顯大約早就認出了外麵的阿彥,衝我笑得詭異,我倒不怕他在打什麼鬼主意,隻盤算著什麼時候溜出去朝陽殿看看太子。
既是賞菊,便有人賦詩書畫,眾人稱讚了一席會稽王的書法精妙,元顯突然跳出來為難我,跟皇上說我能背謝瞻的文章,一定文采不凡,提議我當場作一篇。
父王想替我謝絕,無奈會稽王也饒有興趣地一旁煽動。說起來這會稽王比皇上還小上兩歲,相貌也不比皇上差,可我總是覺得他有點可怕,不知道是不是元顯上次打我讓我有了心理陰影。
眼看是推不過的,加上皇帝身邊那位貴人娘娘陰風慘慘的不屑神情無意中落到我眼裏,把我氣得熱血上衝。想了想,離座走到場中,拱著小手跟皇上行了禮,奏道:“皇上,阿修實在不會作詩,但是皇上今日高興,阿修不想讓皇上失望,隻能背一首,獻給皇上。皇上如果覺得好,就賞阿修去園子裏玩一會兒,好不好?”
皇上大笑:“好,好,朕答應了,隻要阿修背出好詩,玩多久都成!”
於是我童音響亮地把阿彥前幾天讓我看過的《秋風辭》背了出來:“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應該有一點震撼效果吧,雖然比不得謝小神童六歲寫文,連父王也沒有正兒八經地聽我背過什麼東西,總覺得我還那麼小,不能苛求。所以我回頭見他有點老淚縱橫的意思,真想跟他說,背書對我來講是最容易不過的事情,無需如此感慨。
王公們拊掌稱好,連會稽王也舉杯跟父王敬酒,意思是有我這麼好的兒子父王應該安心了。可是幾個月前元顯不是還說要“處理”我這隻妖怪麼?現在他好像已經完全忘了那回事。
皇上很高興,問道:“阿修知道這是誰寫的麼?”
“回皇上,是漢武皇帝到河東,祭祀後土,途中傳來南征將士的捷報,他回頭看著京城長安,很有感觸,後來與群臣飲宴的時候,他很高興,就作了這首《秋風辭》。皇上今天跟臣下宴飲,一定也很高興,所以阿修背了這一首。”幸好,我連題序也一並記得。
皇上摸摸自己唇上的短須,喜形於色,對父王說:“弘文,朕看阿修頗有恭卿的風範,日後定是輔佐新君的良臣啊!”
這話大大地重了,父王聽完早已坐不住,也跪上前來磕頭,連聲說:“皇上言重,中書令乃社稷之臣,小兒怎及埃影,臣下惶恐。”
其實我倒沒有惶恐啊,不過皇上說的“恭卿”不就是神仙美人麼?呀,原來阿修有那麼好看!激動間,不小心挑釁似的看了貴人娘娘一眼,真不是有意要激怒她的,我這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可是沒人會跟小孩子計較的吧。除了色衰愛弛的女人。
我這麼個小東西也敢對娘娘她大不敬,她無論如何是咽不下這口氣,命侍女端了一大斛曲阿烈酒給我,說是賞賜。
父王不能替我幹著急,皇上倒是想給我解圍,卻被貴人娘娘先說:“皇上何必太看重乳臭小兒。這樣的年紀,前途未知,良惡不定……”
皇上被她氣到,冷哼一聲:“年輕不好?朕怎麼覺得以愛妃的年紀差不多也該廢了才是。”
貴人娘娘嚇得閉了嘴,大概沒想到貶我反而自招其辱,當著這麼多親貴們,皇上竟一點顏麵也不留給她,扭頭用陰冷凶惡的眼神瞪著我,害我一哆嗦,仰頭就把酒給喝了。
皇上突然下旨道:“今日起,臨川王司馬寶,領太常、左將軍,並散騎常侍,入朝議政,世子司馬修之特許為‘東宮兵客’,自由出入台城禁宮。”
我有點頭暈,被父王攙著謝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