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門打開，雨辰嗖地站了起來，忐忑地喚了一聲：“爸……”
    馮思臣看了他一眼，倦極地在沙發上坐下，雨辰更加緊張。“爸，對不起瞞了你這麼久，我……”
    “雨辰你知道嗎？我很愛恨愛你母親……”
    “我知道。”雨辰紅了眼眶。“就因為知道，所有才不敢告訴你，她已經……”
    “我很愛她，所以不會怪她，你，也一樣。”
    “爸。”雨辰聽了他的話卻越發難過，“你別這樣，媽希望你忘了她，媽不會想看到你這樣的。”
    馮思臣坐直了身體，定定地看著雨辰。“你一開始就知道我是你的父親，從五歲起？”
    “從我懂事起媽天天對著你的照片哭，她很想你。五歲難念她走了，小叔叔當時差點瘋掉，利文醫生他們都攔不住他，幸好媽有留言給我，好不容易才勸下他。媽總說欠他很多，所以我便由著他把我送到你身邊。後來大了，漸漸明白他的打算，他是想讓你嚐嚐和他一樣崩潰的滋味，作為對你的報複。我知道我的隱瞞會讓你很難過，請你原諒我，我並非有意。”雨辰說得懇切。
    “他的心情我能體會。你母親的確虧欠了他許多，讓他任性一次也沒什麼。”他拿出那封被心口捂熱了的信，“她給你的，最後一封。”
    雨辰沒有伸手，隻深深地看著他。“爸，這是媽留給你的信。”
    手心忽地一燙，他看著雨辰，沒有說話。
    “去年那封信裏說的很明白，媽要我學會獨立，不要太依賴誰，那才是最後一封，給我的最後一封信。而這，是媽留給你的。”
    馮思臣低頭，有些歡喜，有些膽怯，不敢打開信。
    如果你已沒有什麼需要叮囑雨辰的了，那麼這一封信裏你想說什麼，你會說什麼，我想知道又怕知道。
    雨辰很理解他的猶豫，走了出去，留給他靜謐的空間。
    他靜靜地坐了很久，終於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拆開信。那陌生而熟悉的稱呼讓他雙目模糊，恍惚中她又站在了麵前，半含歉意半含戲謔地輕聲述說。
    “思臣，當你看到這封信時也知道我的隱瞞了吧，抱歉騙了你這麼久，請你原諒我。雨臣和你一樣重視親人，他該是選擇了回到你身邊吧，你也許已有了溫柔嫻靜的妻子，他的出現會讓你困擾嗎？請看在他是你的孩子的份上寬容他、照顧他。
    “你一定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會死皮賴臉地纏著你。我想你肯定早就忘記有過那麼一個雨天，你曾送給翹家的我一把傘。
    “仍舊可以輕易地回憶起當時的情景，我為了與朋友的分別而和父母吵架，一氣之下衝了出去，結果迷路躲在你家門外。雨下得很大、很冷，偶爾還有雷聲轟鳴，我又冷又怕，不斷哭鬧。我的叫聲吵到你了吧，你打開門把我拎進去，扔我到浴室，甩了幹淨衣服給我，粗魯得叫我直哆嗦。可我不怕你，真的。你雖然麵色冷硬，卻會安慰被雷聲驚到的我，會哼歌哄我，盡管我一直都很想提醒你，你跑調了。爸媽不在，要你一個毛躁少年照顧我這個懵懂的小女孩實在很難，但我一裝作要哭你便不敢不耐煩，其實你很心軟呢。雨小了，你撐傘送我回家。我至今仍記得你站在我家門外時的表情，漂亮的眼睛裏滿是厭惡。你把我的濕衣裳扔給我，轉身就走，可隻走了幾步，又回頭把傘塞進我手裏，似乎自己都有些逼視自己，憤懣地跑遠。那時的我不明白你為何生氣，隻覺你是個怪人，麵冷心善的怪人。
    “方向感極差的我偏偏記住了去你家的路，偷偷地去過很多次，從街坊口中我明白了你的憤怒從何而來。你打心底痛恨富人，你憎恨他們的趾高氣昂，痛恨他們的不可一世，隻因為他們無情地驅逐了你的母親。而很不幸的，我恰巧是其中一員。我不敢在去你家，怕見到你嫌惡的表情，雖然我很想念你跑調的歌。
    “十九歲那年是我生命中的劫難。父母車禍去世，我從一個無憂無慮的公主變成人人爭搶的美食。算計，心機，陰謀……短短一月間，我的經曆讓人心寒。原來平日的笑臉全是為了掩蓋那顆肮髒的心，我忽然懷念你冷漠的臉，雖然冰寒，卻很真實。我又去了你家，看見你一臉疲憊地回來，我站在你麵前，你已認不出我了。我該高興，還是難過？擦肩而過我回頭，你沒有看我。回去時一路踉蹌，子堯正等著我，見我失魂落魄他擔心地問我出了什麼事，甚至衝動地給出一生的承諾。我抬頭，望進他的眼，隻笑著說，做我的藍顏吧，一生一世都是最好的朋友。他愣了，然後笑著說好，我卻清楚地看見了他眼中的絕望。
    “我知道自己是這世上最殘忍的人，為了已經忘記我的你而傷害罪疼惜我的他，所以上天要懲罰我，不肯給我多一點的時間。
    “確認病情的那一天，我給自己的任性找到了借口。我為子堯和晨初牽線，子堯陪我去你家見你父母。令人驚訝的是你母親還記得我，記得那個曾經偷偷摸摸向她打聽你情況的小孩。她答應了我的請求，憐惜地拍我的頭，真的很溫柔。我與你攤牌，看你憤怒，笑你忘記。婚禮上怕你反悔，酒席上讓人灌酒，隻是因為我想成為你的女人、你的妻。
    “事情照我預料的那樣發展，隻除了一件事，我沒想到你會愛上我。
    “思臣，我真的很愛你，真的很想呆在你身邊，所以做了那麼多讓你疑惑的事。我從沒奢望得到你的愛，從沒想過有一天能擁有你完整的關心，我好高興，你知不知道？可是我沒有時間再給你，我不敢讓你知道我的病，我怕你傷心、怕你難過，在知道有了雨臣後更不敢說。我和利文談過，他給出的幾率太低，我不願意去賭。我要生下孩子，他會像你一樣帥氣、一樣口硬心軟，他不會像我，不會像我一樣沒有時間陪你。
    “這是我做過最明智的選擇。
    “思臣，明天子堯就要帶我去國外了，或許以後都不會再見麵了。從此之後漫長的時間裏我再不會去打擾你，你是否會將我忘記，就像從前那樣。若有一天誰向你提起我，這個名字也隻是一個符號，不會影響到你的心情，繼續你幸福快樂的生活。那樣很好，真的很好……
    “當我離開，我再不能將你記得，你也會把我忘記，這樣很公平。
    “忘記告訴你，我一直愛著你，很愛，很愛。在一起的時候總找不到機會和你說，想想也很遺憾，可是已經沒有關係了……
    “再見，思臣……”
    淚水滴下來，砸在那早已暈開的字跡上。信裏的字字句句像是她溫柔的手，輕輕拂過全身，又出其不意地將心狠狠捏碎。
    我忘記了，我真的忘記了，那麼一件小事誰還記得？你為什麼要愛上我？為什麼不忘記？我不懂珍惜，隻會誤解，結果你來了又離開，而我從沒明白你的深情。你說要我忘記你，可在我深深愛上你之後、在我苦苦等了你這麼久之後，你要我怎麼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