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玩拋高高了。”
    花園裏一大一小玩得開心，官芷雨站在旁邊看得發笑。
    “子堯，你會嚇著他的。”
    “不會，你看他多開心，哪有害怕？”話雖是這麼說，趙子堯卻也停下了動作，抱著孩子走到她身邊。“累了嗎？要不要進去休息？”
    官芷雨接過孩子，抱進懷裏，親昵地蹭了蹭他綿軟的臉頰。
    “還好，今天太陽很暖，想和雨臣多呆一會兒。”
    “那要是累了就叫我。”趙子堯挨著她坐下，頭靠在她的肩上。
    “好像你比我還累的樣子，雨臣給你添麻煩了？”
    “沒，他隻是喜歡半夜不睡覺來練嗓子，白天每半小時吃一次，其他都還好。”
    “看來你很討厭他呢。”官芷雨笑著捏捏雨臣胖嘟嘟的臉，“壞家夥，盡給你小叔叔添亂，還不快道歉。”
    雨臣咿咿呀呀地揮著小手，躲避著母親的責罰。
    趙子堯低笑。
    “他一個無齒之徒我和我跟他計較什麼，你就別逗他了。”
    “他不乖嘛，就該多教訓教訓。”
    官芷雨堅持，他也就不再多攔。聽著她與孩子的互動，他沉沉睡去。
    暖暖陽光，青青草地，所謂幸福，莫過於此。可是幸福太短夢太長，一覺醒來，她已不在。
    慢慢轉身，看向那沉默的訪客，問話的聲音裏帶著至深的恨意。
    “馮思臣。”
    “趙子堯……”麵前這人自己見過，那年婚禮上的那束捧花，原來如此……很多事情都有了解答，卻寧願不知，寧願糊塗，可即使不安在心中無邊滋生，話仍是問出了口。“官芷雨在哪裏？她究竟想做什麼？”
    趙子堯沒有回答，反問道：“雨臣的事你既已知曉，還有什麼不明白？她要你守著官氏，你便好好地給她守著；雨臣要你還給他，你還給他就是，還有什麼好問的？”
    “我不相信這是她的決定，我要她親口對我說明。”
    “不相信？你對她有多了解？不過幾月的相處，你以為你真的懂她？馮思臣你少自以為是。”趙子堯冷嘲道，“莫把話說得這麼漂亮，你不過是想見她而已。”
    “是，我想見她。”馮思臣坦然道，毫無畏懼地直視著對方。“叫她出來，我要見她。”
    “你想見她？當初若不是因為你，她怎會……如今晚了，你休想再見她。”趙子堯恨聲道。
    “趙子堯，你別欺人太甚！”馮思臣怒道。
    “這點氣就受不了了？這就算過分了？你可知我看她痛哭失聲的感受？你可知我見她日漸消瘦的心情？你可知我送她離開的痛苦？”胸中的憤怒終於有了發泄的出口，趙子堯狠狠地揪住馮思臣的衣領，“若不是她要雨臣傳話給我，十三年前她走那天我就要了你的命，哪還輪得到你在這裏囂張！”
    馮思臣愣住了，趙子堯狂暴失態的模樣並沒有嚇到他，可那話中透露的訊息叫他痛徹了心扉，怔愣地與之對視，那眼中的痛苦做不得假，他徹底呆住了。
    “你是說她已經……不，你騙我！你搶走了她，你不想讓我見她！這一切都是謊言！”
    “謊言？我倒真希望這一切都是謊言！”用力將馮思臣推開，看他踉蹌著站穩，冰冷的火焰在心底燃燒。“你和其他人一樣膚淺，不知道她為何會看上你，真是瞎了眼。你以為我搶走了她，你以為她利用了你，馮思臣，你根本不了解她。”
    “我是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我願意承擔她所有的痛苦，可這樣的感情無關情愛。我，隻是她的藍顏知己。她信我、依賴我，因為知道我永遠不會傷害她。我們這樣的關係或許在旁人看來的確曖昧，但絕沒有你想的那麼不堪。不及情人黏膩，卻比普通朋友更要好，但也隻能做朋友。”
    “她愛的人是你，一直隻有你，從十九歲那年開始直到她……整整十一年，她愛的人隻有你！可你居然懷疑她！誰比誰過分！”
    臉上重重地挨了一記，疼痛的感覺不明顯，心裏翻湧的情緒幾乎要了他的命。拳頭砸在身上，悶悶的聲響，他猛地回過神來，與趙子堯扭打在一起。
    “你說的我一句都不信！你帶她去了國外，你拋下了她，你騙我！你膽敢咒她，該死！”
    “是，我是帶她去了國外，我以為能救下她，可是……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拳腳交錯，酣暢淋漓。有些話隻能用拳頭來交流，有些事隻能用蠻力溝通，關於她的離去與隱瞞。
    都已不再是壯年，體力很快耗盡。二人喘息著分開，仰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竭力平複著呼吸，胸口隱隱作痛，眼前似乎出現了她的笑臉，歎息著責怪自己的衝動。抬手想去撫平她皺起的眉頭，幻影瞬間破滅，趙子堯苦笑。
    “那年她對我說她喜歡你，我以為那隻不過是一時的心血來潮，可誰知……她看著你在各公司碰壁，知道你的不得誌，為你心疼，為你難過，卻不敢多做什麼。你厭惡大家族的財勢壓人，她明白，所以從來不曾奢求得到你的愛，隻遠遠望著你，用她的方式愛著你。後來你進了官氏，她給你空間去發展，看你受人尊重、被人認同，她比誰都高興，卻依舊不敢靠近，不敢讓你知曉她的心意。如果沒有利文給出的那紙診斷書，就這麼暗戀你一輩子她或許也是歡喜的，可是……”
    馮思臣安靜地聽著，沒有催促，由著寂寞無聲蔓延，心痛得無語哽咽。
    頓了很久，趙子堯才繼續說道：“或許是早有預料吧，得知自己沒剩多少時間之後她表現得仍舊樂觀從容。她為我和晨初做媒，我知道她是在安排後事。她不想我一人孤單，我也不願見她一人落寞，所以我陪她去了你家。我允諾接大姐回來，她答應死後把所有財產都留給你，隻求能做你的妻。多一分與你相處的時間，她也就知足了。大姐本就是心軟的人，自然點頭應下了。你果然孝順地接受了父母的請求，我那時為她心願達成而歡喜，沒人想到你會加速她的死亡。”
    “你終於發現她的好，你總算愛上了她，可她再沒更多的時間給你。每天在掙紮中幸福，在幸福中恐懼，等到她發現自己的私心也許會讓你絕望時，後悔，已經來不及。她有了你的孩子。她不願去賭那渺茫的概率，她選擇生下一個健康的生命，她……放棄了治療。所以她故意裝作在外麵胡來，故意引你誤會，就是要你失望、要你厭棄她，這總好過痛苦一輩子的好，不是嗎？”
    “你不知道她的辛苦。為了這個孩子，哪怕吃了就吐她也拚命地補充營養，也是因為他，她甚至連化療都不能做，每天痛得一身冷汗也不敢動彈，就怕傷到了他。她給孩子取名雨臣，她還是想著你，可那樣的自己她不希望你看到。與其讓你難過，不如自己承受。”
    “溫柔，多情，堅強……能得到她如此完整的愛，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生下雨臣後，她的身體虛弱得隨時都可能死去，即使吃藥化療也無法控製身體的衰敗。看她發落麵白，他傷心落魄，她卻還能笑著與自己打趣，堅強得讓人想哭。她多想親自撫養雨臣，但已離不開醫院，怕嚇到雨臣，她把孩子托付給他。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常常帶著孩子去看她，等到雨臣習慣了消毒水的味道，她竟已沒有了時間。
    五年，苦苦掙紮了五年，她還是離開了。利文和洪輝等人都歎說這是奇跡，他也知道五年的時光對她而言有多不易，可是不夠，她還沒有看到雨臣長大成人，她怎麼舍得離開！
    “小雨……”趙子堯抬手遮住眼睛，有晶瑩液滴從指縫滑落。
    馮思臣閉上眼睛，捂住胸口。有什麼正從心底遺失，空落落的，讓人直想死去。用力扣緊雙手，想要阻止，終是不能。
    再沒有什麼好懷疑，想起那年女方親屬緊張的神情，想起當時家中不斷減少的止痛藥，想起她忽然的轉變……所有的一切都印證了趙子堯的話，即使再怎麼不甘願也隻能接受，接受她以離去的事實。
    “她是真的……走了嗎……”
    沒有回答，無需回答，低泣的聲音是最好的解釋。
    愣愣地鬆了手，奇怪著自己為什麼還在這裏。心髒明明已痙攣到抽搐，為什麼我還活著？在所有的等到都落了空，當一切怨恨與愛憎都沒了寄托的對象，自己該憑什麼活下去？
    你在我心中來了又走，給了我你所認為最好的安排，我卻很想怪你、很想罵你，從前你是那麼害怕我的責備，如今可還會為我的抱怨而回來？假如你還在，假如一切能重來，這一次我再不會放你離開。
    隻求，你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