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無光，和我離開冷月穀時一樣，天空清冷寂靜，適合送魂歸葬。
    漠狼按照我的指示在湖邊一處高地上搭建起了祭壇，那是一處旁人窺看不得的地方，我卻能一眼看清四周的任何風吹草動，方便我的行動。
    我探視過流曉的狀況，確定並無大礙後便讓他重新擔當起侍衛一職，為我把守祭壇附近，不許一人冒進。
    狼影族人在得知了朵雅即將祭天的消息後，都聚集在施術的高地周圍，悲戚的，期待的，注視著。
    朵雅穿戴著盛裝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之中，滿身的華服金器掩蓋不住那顫抖的恐懼，這個女孩強忍著心中惶惑一步步緩緩走來。
    道旁的人群紛紛低俯下身子，額首貼地，虔誠而哀傷地為她祈福。
    我看著這虛偽的一幕，冷笑。
    如果真的是為她心疼，怎麼沒有人站出來代替她？怎麼沒有人為她鳴一句不平？
    人果然都是貪生怕死之徒！
    朵雅，你的犧牲根本毫無意義！
    我麵上的譏諷沒能使朵雅退縮，她反而挺直了脊梁，麵無表情地朝我走來，待站到了我跟前，她的眼神也沒遊移一分，對我的敵意與對族人的維護可見一斑。
    然而這些都不是我所關心的。
    我斜眼看向漠狼，他的臉上沒有多餘的情緒，那是王者的麵具，完美的展現著一個王對族中女子獻身於天的無奈，拿捏得恰到好處。休那德的神情也很精彩，如果不是之前他為此和我交流過多次，我也會被他沉痛的表演所蒙蔽，誤認為他是一個慈愛的兄長。可惜我太過了解他的本心，看見他此刻的表現，我隻想作嘔。
    “現在後悔可還來得及哦，你的決定如何？”我好心地提醒著朵雅，其實心底卻半分沒有放過她的意思。
    朵雅看得出我的惡意，正氣凜然地看著我。“我不會後悔。”
    “是嗎？”我笑著伸手指引，帶領她走入祭壇深處。
    說是祭壇，但因時間倉促，漠狼也準備不了多周全，隻是在我指定的地點搭起了一頂深黑色帳篷，隔絕了旁人或好奇或恐懼的目光。夜色之下，祭壇如深邃夢魘，擇人而噬。此刻，朵雅就是那純潔無辜的羔羊，為我獻上無垢的靈魂。
    朵雅站在這簡易的祭壇外，麵對著純黑的夜色，略微躊躇。她回過頭，朝漠狼的方向看了一眼，嘴唇翕動，隨後低首慨然進入。
    我就在朵雅身邊，自是將她的耳語聽得一清二楚。
    癡心的女孩在臨死之際仍念叨著萬勿相忘的祈願，不憎恨見死不救的兄長，不埋怨流水無情的王，隻是單純的希望不被人所遺忘。那麼簡單的夢想卻得用如此慘烈的方式才能實現，叫旁人見了恐怕會涕零淚下，可身為始作俑者的我卻不會因此而產生絲毫動搖，仍舊淺笑。
    “流曉，過會兒我會在周圍施下障目之術，別人是看不見這裏的。我要你做的很簡單，隻要守在外邊，別讓漠狼闖進來就好。”
    漠狼習過冷月穀的術法，或許會看穿我的把戲，我可不想在此時出什麼差錯，為保險起見還是讓流曉在外把守的好。
    聽完我低聲囑咐後，流曉點頭稱諾，我滿意地笑笑，隨即踏入祭壇。
    那珍貴的祭品正等著我捕食。
    本就濃黑的夜色在祭壇中愈發深沉，那是任何術法都無法驅逐的暗夜，我看不到朵雅的身影，卻能清楚感受到那微弱顫抖的嬌軀。人類對死亡的本能恐懼，不管怎麼努力地想要遏製都不能做到，在將死的這一刻越來越清晰。
    啵……
    我在指尖上燃起淡藍的火焰，微光照耀著我的臉，朵雅看向我的目光中明顯呈現出畏縮的神情，我很滿意。隨手將靈炎拋向角落裏早就準備好的火把，讓火光點亮祭壇，指了指正中方位。
    “好了，朵雅，站到那裏去吧。”
    朵雅深吸了口氣，邁步走入我畫好的陣法中。
    好乖的孩子呢，真是單純得讓我都快下不了手了。
    話雖如此，我卻笑著念起了咒語，啟動陣法。
    “鏡中花水中月，諸皆幻象，不容於世。懇以此女相祭，祈求風之調雨之順，邪魔不可侵。”
    “啊！”
    隨著術法的啟動，那滲進在土地裏的暗紅血跡開始顯現，瞬間凝聚在虛無中，宛如鏡麵直立，困鎖住朵雅。朵雅尖叫起來，無措地麵對這一切，對於不懂術法的她而言，這些景象充滿了不祥。
    然而事實也正是如此。
    我蹲下身，以手擊地，扣念著晦澀的咒文。
    “身可與，魂相迫，舍棄輪回之資，歸於吾手。”
    地麵下陷，怨靈聲起，沉眠於此處被冷月穀咒封的冤魂紛紛自地底湧出，纏繞上朵雅的腳踝。
    “這是什麼？”朵雅被數個怨靈捉住，動彈不得。“這不是祭天的儀式！你究竟做了什麼？”
    “這的確不是祭天的儀式。”見大勢已定，我站起身，拍拍手上塵土，亭亭而立。
    “你想做什麼？”
    掙紮明明無用，朵雅卻還是不放棄，那如藤蔓般細長的枯骨緊緊勒住她的手腳，白皙的皮膚染上紅色的淤痕，狼狽得可憐。
    “我要你的心魂。”我笑著張開手，“你有我見過最純粹的靈魂，那是術者向往的靈物，有了這個，我想辦到的事就會容易許多。”
    “你！你想……”
    “複仇。對那個曾羞辱於我，甚至妄想掌握我的未來的長老的複仇。”
    “為什麼……要欺騙我們？你……在利用……王？”
    枯骨已經繞上朵雅脖頸，一隻慘白的手指爬上她的麵頰，無情地劃破她完美的容顏。她吃痛地低呼著，眼睛卻灼灼地注視著我，逼問著我緣由。
    “還需要我來解釋嗎？休那德沒有告訴你，漠狼是明知我的打算還堅持來此？他是心甘情願地被我利用的。”朵雅猛然睜大眼，訝然的表情使我愉悅萬分。“他們什麼都沒告訴你？”
    “哥哥……王……他們都……”
    “他們都知道卻隻瞞著你一個，被欺騙的感覺如何？”
    拂開縈繞在眼前的紅色鏡像，那從地下爬升而起的怨靈恐懼著我的靠近，瑟縮著躲開。我走近被枯骨高高架起的朵雅，看著生氣一點點從她體內流逝，漸漸渙散的瞳眸中卻還執著地映照著我開心的笑顏。
    “我的靈力源自於神，單憑我一己之力就足以將此地隱藏起來，故意說需要用人祭天是為了奪取你的心魂。”我伸手抬起朵雅的臉，認真地與她怨恨的雙眸對視。“現在你後悔了嗎？隻是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
    “啊！”
    淒厲的叫聲在耳邊響起，枯骨穿透身體的痛楚不是朵雅這嬌嫩的格桑花能承受的。
    血花滋潤著我們站立的土地，怨靈貪婪地舔舐著那滴落的血液，像一群醜陋的野狗，真是難看。
    我鄙棄地撇開眼。“悔恨、憎惡吧，你是被狼影族遺棄的祭品，你的犧牲隻是為了完成我的願望。”
    “但是……你會保護這片……土地……對嗎……”
    已經痛到隻能斷斷續續地說話的程度，為什麼還要逞強？為了族人而獻身，很驕傲嗎？
    “回答我……你會幫助……我們嗎……”
    那朦朧的瞳眸忽然精光凝聚，她拚盡了全力隻為問我這麼一個問題，倔強而愚蠢。
    “你不怨恨他們？”
    朵雅倏忽一笑，不是我想看到的被憎恨扭曲的笑容，那是真誠的心意。
    “我要感謝你……我終於能讓王永遠記住我……”
    我一怔，轉瞬了然。
    朵雅深愛著漠狼，不過卻是一段無望的姻緣，落花隨風散，是注定的結局。她也明白吧，所以就算知道我惡毒的謀算她也沒有太多憎恨，我給了她以身祭天的聖女般的身份，這是能讓她永留在漠狼心底的唯一辦法。
    “那麼，我就收下你的感謝好了。”
    我拔出匕首，迎著朵雅嬌笑的神情狠狠刺下，恰恰切入心髒，濡濕的熱血潤澤著我手掌，若非枯骨的支撐這軟綿的身體就要壓住我了。
    朵雅盯著我，血水在喉間哽咽，她說不出話，但那雙眼睛卻已將她所有的想法傳達。我不喜歡這樣的眼神，手上稍稍用力，她漸漸閉上了眼睛，陷入永久的沉睡。
    就著下刺的衝勢我用力剖開朵雅胸膛，割斷盤係心髒的管道，將那拳頭大小的肉塊剔出。果然如我所料，這東西上麵除了被我刺破的傷痕外，整體依舊完美無瑕，是我期待已久的靈物。
    仿佛仍在跳動般，熱血從那小洞中汩汩流下，我陰笑著將它送入口中，張口咬嚼吞食。
    純淨的靈力，我所追求的力量瞬間盈滿身心，藍色光暈自我體內逸散而出，向四野無邊射出，到達綠地邊緣變化成漫天迷障將這土地團團圍住。
    “神跡！”
    “儀式成功了！”
    外邊吵嚷的人群中有人在為朵雅的死而哭泣的嗎？
    我隻聽見了歡呼的潮水。
    愚蠢的女孩啊，會記住你的人永遠都不會將你忘記，不在乎你的人就算你為他獻出一切又有什麼用。
    我吞咽著鮮美的血肉，輕笑。
    第一個，我得到了第一個與你對抗的物品，長老，你休想將我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