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你的侍衛比以前更厲害了。”
    漠狼笑著靠近，張臂想要抱住我，我閃身避開，他沉下了臉。我可不想去管他的心情如何，話直接問出了口。
    “你從一開始就已知道我的目的為何了？”
    漠狼斂容抱胸，點頭。“你是不受拘束的清風，任何敢於約束你的事物你都會將之毀去，就算對方是穀中長老，你也不會順從。”
    “不過一個月的相處，你以為你很了解我？十年的時間足夠讓綠地被風沙侵蝕為沙丘，你就如此確定我不會有任何改變？”
    “因為是你。月你不會對現實妥協，你就是那麼倔強的一個人。”
    該如何描述我此刻心情，曾因為流曉看穿我心思而生出將之驅逐足夠可怕念頭的我，為何會因漠狼的話而心馳神搖？
    無奈憐惜，淡淡寵溺，如潮水般將我瞬間吞沒，我竟無力再抗拒漠狼的親近。我可以試著相信他嗎？相信一個曾欺騙過我的人？
    “你手中根本沒有可與我交換的事物，對嗎？”
    “不，那樣的東西是有的，我手裏有一條你會感興趣的消息，但是我不想以此作為交換把你鎖在身邊。”
    漠狼的眼睛湛藍似深海，蕩漾著絕對真誠，可我又怎會傻到第二次踏進同一個陷阱，所以隻是笑笑不反駁。
    “是嗎？不過有長老的承諾在前，你根本就不必費心去尋找那樣的交換品，隻要將我困在你身邊，讓我懷上你的孩子就好，你的打算就是這樣，對不對？”
    我想起漠狼一直絕口不提的交換物，如果真的像他說的那樣他手中握有可以要挾我的東西，那他就不會一直這麼捂著，到了現在被我如此質問也不肯明說，隻能證明他是在撒謊。我想，我是中了他的算計。
    “我在你心中就這麼不堪？用強迫的手段得到你，這種事我會做？”漠狼捏住我下頜，恨恨地說著，“如果感情可以交換，我也絕不會那麼做。你有你的驕傲，我也有我的尊嚴。我想得到你的心，光明正大，不會憑借卑鄙的手法。”
    是因為心痛嗎，漠狼的怒火沒有昨夜熾熱，我並沒有感受到令人戰栗的威脅。透過他微微扭曲的臉，我似乎看見了一個倔傲的孩子，他對著那個蹲坐在地的女孩說話，勸慰著她的耍賴。我能感知到他們的情感，卻不能看清他們的臉。
    那是誰，如此熟悉？
    那是誰，如此陌生？
    我所念念不忘卻已經消失在我腦海中的回憶啊，你們都去了哪裏？為什麼要留下我孤單麵對？
    “月？月！”
    漠狼發現我的失神，猛力搖晃著我的肩膀。
    我微微吃痛地皺起眉，半睜著迷朦雙眼，對他低語。“漠狼，我失去了很多記憶，我甚至連你的名字都已不記得了，那些被你銘記在心的故事在我腦中沒有半點痕跡。如果說人生是由回憶構成，我注定是個殘缺品，你將滿滿的情意傾注在這個破敗的軀殼裏，便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流逝無蹤，毫無回應。你又何必這麼自虐，不如放棄吧，對你、對我都是種解脫。”
    “你要我怎麼放棄？我用了十年的時間隻為向你證明我的實力，這麼長的時間都無法改變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我怎麼可能放棄得了你？”漠狼苦笑著，“我相信如果我持之以恒，總有一日能修補好你心中的殘缺，至少如今的你已經肯承認我的心情。”
    “月，我是真的很愛你，沒有算計。”漠狼輕笑著，像是終於得到讚揚的小孩，純真自然。
    隻有流曉清楚我對真摯的情感最無力抵抗，所以我雖然常常笑話流曉的天真卻依舊把他留在了身邊，因為他還擁有我所遺失的美好。流曉不可能告訴給漠狼知道，那麼漠狼此刻的表情是出自真心的了？
    我迷惑了……
    “月，你不想受人控製，我可以為你除去長老，隻要是你想要的東西，哪怕拚盡性命我也會為你取來。我不會卑鄙地要求你用心作為交換，隻求你留在我身邊，沒有隱瞞，不再欺騙，隻是這樣就好，行不行？”
    乞求的話不應該出自漠狼之口，他還是適合高高在上地睥睨眾生，這種放低身段一直低到了塵埃中去的樣子看得人莫名心疼。
    我蹙眉，為自己無端的憐惜而詫異，但是畢竟不是喜歡壓製自身情緒的人，麵對此刻坦誠的漠狼我忍不住聽從心的指引伸出手去，想要打散他額頭的那點憂鬱。
    “漠狼，那些單方麵的感情付出我早已不再相信，想要我留下不如和我交換誓約、做筆交易，對我而言那還比較具有可信度。”他想要我坦率，我便毫無顧忌地提出我的要求，不去管他接受與否。
    漠狼執起我的手，親吻著說道：“如果那是你的希望又有何不可？你想交換怎樣的誓言？”
    溫柔情懷讓我想起“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詩篇，恍如幻境的絢麗夢想總使人瞬間沉醉。怔愣著眨眼，我努力甩開這無稽笑談，冷靜地注視著漠狼湛藍深瞳。
    “為我殺死長老、屠盡冷月穀中所有人，我將把冷月穀完整而幹淨地奉上，你要保證我與流曉自由無拘束的生活。這樣的條件你肯答應嗎？”
    聽我提起流曉似乎又勾起了漠狼的怒氣，他的神情再次冷厲，我卻不明就裏困惑地與他相對，良久，他無奈地歎口氣：“……我答應。”
    我笑著展顏，咬破左手食指，貼上漠狼額頭，鄭重地起誓：“我以冷月穀穀主之名發誓，願與漠狼共享冷月穀地，隨侍在他身側，倘有違背，天地共棄。”
    淡淡的狼牙印浮現在我手背上，漠狼額心上紅光一閃，我的血隨著誓約之詞一同融入他體內。若我日後對他心生不利，這個以血為約的誓言足夠讓我在動手前就先為這樣的念頭而悔之不及，但是能夠得到漠狼相對應的承諾其實也很劃算呢。
    我笑臉盈盈地等待著漠狼起誓，他卻直直地看著我半天沒有動靜，過了很久，那雙明暗閃爍的藍眸緩緩靠近飄忽得如同一個蔚藍色的夢。他的唇軟軟地貼在我眼眉，隨著低沉的吐息慢慢起伏，熨帖著我的心。
    “以我之名在此宣誓，無論是荒原，亦或雪山，隻要是她所想要到達的地方我都會與她同行。我必以生命守護這個女孩……和她的侍衛，給與他們自由和安定，若有違背，七情俱滅，眾叛親離。”
    血的誓約控製的是起誓者的生命，唇的低語掌握的是起誓者的感情。這是獨屬於戀人間的私語，沒有海枯石爛的地久天長，卻因那強烈到不惜焚燒自己來完成對方心願的殘酷而更顯真誠。
    我震驚地望著漠狼，沒有了言語。
    從前的我就那麼好嗎，能令漠狼十年來不敢相忘，明知我對他無情卻還能許下如此誓言？
    我不禁有些嫉妒起那個已經消失了的自己。
    正胡思亂想著，不小心瞅到漠狼身後一個美麗的剪影，我低笑起來。“你的格桑花淚眼模糊，再哭下去可就要凋零了，你不去看看？”
    漠狼半擁著我，不曾回頭，略略收緊了手臂，嗓音淡漠而輕嘲地低語。“你的侍衛麵色蒼白，搖搖欲墜，快要暈倒了，你不擔心？”
    我的身體立刻僵直，扭頭過去一看，流曉望著與漠狼相擁的我臉色蒼白，他沒有想到自己的小姐會是如此善變的人吧。
    昨夜還因為漠狼的粗暴而痛哭流涕，今天卻能一臉愜意地接受而毫無抗拒，這樣巨大的轉變是會讓人難以適從，但是流曉你也不必擺出一副慘遭拋棄的淒涼樣吧，我又沒對你做什麼過分的事……
    我很想過去問問流曉他到底是怎麼了，漠狼卻蠻橫地扣住我的腰，不許我離開。
    “才交換過誓約就想拋下我去別的男人身邊？月你想出爾反爾？”
    “你在說什麼呢？我可沒那個意思，漠狼你別太緊張了。流曉是我的侍衛，我難道不該關心？”我強忍下翻白眼的衝動，細聲細語地說道，“你不也該去關心一下那個哭得稀裏嘩啦的女孩了嗎？這種天氣讓水分白白流失對身體可不好，再怎麼說也是你的左右手休那德的妹妹，你就不去勸勸？”
    漠狼回頭看了朵雅一眼，懊惱地說了聲麻煩，狠狠啄吻過我的嘴唇才轉身離去，臨走還不忘叮囑我道：“你的侍衛不簡單，離他遠一點。”
    我自然知道流曉的不凡，這點還輪不到他來提醒。那個白眼終究還是沒能忍住，狠狠地砸向漠狼筆直的脊梁，可惜他背對著我，看不見，浪費我表情。我悶悶地朝流曉走去，也不管他麵色有多難看，抬手摸摸他順滑的發絲，心情一好轉便有了打趣的精神。
    “我剛才檢查過了，漠狼那張臉總算是看得過去了一點，流曉你功不可沒呢。隻是委屈你去碰那麼粗糙的東西，真是辛苦你了。”
    “那是他自己上的藥，不是我……”流曉虛弱地說著，無力地握住我的手，“小姐，你和漠狼交換了誓言？”
    順著流曉驚痛的目光看去，那枚作為印記的狼牙正漸漸淡去。我伸手撫摸著這個貴重的約定，輕笑。
    “流曉你不用再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了，我可是專門為了你和漠狼互換了誓言，你要心懷感激哦。”
    流曉灼灼地看著我。“小姐你真的是為了我才與他定下誓約的嗎？如果我說我的命我能自己守住，小姐你會放棄這個機會嗎？”
    不會，我不會為了誰而改變我的決定，和流曉這麼說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要我特意為了他作出這種事根本不可能。
    我笑著不說話，流曉卻已從我的笑容裏讀到他想要的一切答案。他的眼中滿是痛楚，像是要掩蓋住自己的情緒一般，他慢慢地低下了頭。
    視線隨著他的動作輕輕下移，我看見流曉衣衫上的塵土，他應該是找了我一路吧，不過他沒有想到我會和漠狼在一起，所以才晚到了一步。其實如果沒有被休那德纏住，漠狼不可能比流曉先找到我，那樣的話或許我也不會和漠狼定下誓約了吧。但是發生了的事就不能改變，再怎麼假設也沒什麼意義，多想也無用。
    “這麼大的太陽可讓人受不了，出來這麼久我也累了，流曉我們回去吧。”
    我踱步往回走，卻沒有聽見跟隨我的腳步聲響起，側身回頭，流曉宛如石刻般落寞而立。
    這是無言的反抗嗎？
    用自殘的方式來抗議？
    流曉你想抗議什麼？
    流曉你忘了我沒那份同情心嗎？就讓你曬曬太陽長點記性，好好反省一會兒吧。
    我惱怒地掀起簾子，走入帳篷之內，懶得去管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握著靈霧珠沉沉酣睡。
    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有人小心翼翼地走近，近乎膜拜地親吻我的發梢，在我耳邊痛苦地呢喃：“小姐，我願代你受下所有的責罰成為無感情的人，那樣再看到你對別人笑我也就不會心痛、不會受傷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小姐你已經在我心裏紮了根不肯走了……”
    “小姐，我的懺悔對你而言毫無用處，現在的你也已不需要我了嗎……”
    我隻當是蚊蟲鳴叫，翻個身，不去理睬。
    耳際驀然一涼，低低地一聲歎息之後，四周寂靜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