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之卷 夕陽何事近黃昏】 第55章 巧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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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逐漸墜落,天地萬物變得朦朧。這樣的夜色來臨,晟陽王府到了紅燈高掌的時分。
阿梨獨自坐在廂房外麵。
眼前是與青樓截然不同的景。侍衛彩女穿梭不斷,有紅豔的燈影飄飄蕩蕩,空中仿佛有淡淡的暖風,淡淡的花香。
似乎,裴元皓正用奢侈圈養嫵媚。
待了好幾天了,阿梨的身體日趨康複。她對這裏的一切並不好奇,她隻是感到緊張。
她深深地明白,離開了青樓,她又進了裴元皓的樊籠。
籠子的主人集權力、榮耀於一身,呼風喚雨,威武不失氣魄。晟陽王府的女人,隻是他的附屬,隻是他手中沾染的一抹香,隻要他揮揮衣袖,便飄散無蹤。
她有點消極。心想,他會將她怎樣?
風聲細微,依稀聽得環佩叮當的聲響,她知道那個裴夫人又來探視她了。
簷下的燈籠在窗紗上輕搖,像是瀲灩不定的水波,緩慢地拍打在裴夫人身上。裴夫人的身形單薄,那麼美的錦繡襦裙,穿在她身上空蕩蕩的,隱隱露出楚楚可憐的曲線。而她的年紀,已是花信。
阿梨忽然想起了芷媚。
身陷深宮的芷媚,如今可好?
裴夫人神情嫻靜,頭上溜溜地盤著疊雲的雙髻,別致晶瑩的珍珠耳墜剪出耀目的光,卻分毫不動。她距離阿梨二三丈遠止步,照例開口問道:“今日如何?”
阿梨站起身,照例回答:“奴婢很好。”
裴夫人尖削的下顎微微動了動,算是點頭,轉身就有離開的意思。兩名貼身侍女執燈趨前,投給阿梨鄙夷的目光,擁著裴夫人揚長而去
這樣的目光,阿梨並不在意。她不再看裴夫人的背影,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盡情享受這份難得的自在。
大欹國幾乎人人皆知,裴元皓的正室是當今皇帝的大公主。為籠絡功臣禁錮人心,皇帝欽賜婚姻是常有的事。至於裴元皓生活淫靡荒誕,不是誰能管製的,連皇帝也不能。
回想裴元皓痛苦倒地的情形,阿梨有點想不通,皇帝既然用魔毒束縛裴元皓,又將親生女兒許配與他,這樣能禁錮住他的心嗎?
而裴元皓的內心,究竟怎麼想?
這種費神的事,不想也罷。至於他跟裴夫人的關係怎樣,她更是沒興趣探究。
她滿腦子想的是,如何離開裴元皓,回到楊劼身邊。
白日裏做了個夢,夢莫名的冗長。她始終墜在那個有色彩的夢裏,看見楊劼從雲中行來,一路吹簫弄笛。她與他如隔蓬萊之遙,始終不能接觸。正急得汗漬涔涔,楊劼身邊卻多了個錦衣女子,口中吹簫與他相和。漫天紫氣飛舞,她眼睜睜看著他倆乘龍禦風,琴瑟和諧。
回憶夢中情景,令她心內煩亂不堪,不由翻了個身。
少爺瓊姿翩翩,玉貌丹唇,這般人才必非凡品,她深信這一點。
她甘心為他犧牲自己,為的是他們美好的將來。如果噩夢成真,那就是世界末日啊!她煩亂地蹙緊眉頭,嘀咕道:“不會的……不可能……”
“不可能什麼?”
她驀地睜開眼睛,裴元皓竟然站在自己的麵前。他的麵龐隱在昏暗裏,唯那雙深得驚人的眸子,在幽幽閃動。
阿梨嚇了一跳,想起身,裴元皓及時按住了她。
“清香作伴,好夢沉酣。剛才在想什麼?”他問。
“沒什麼,胡思亂想罷了。”
他牽了牽嘴角,走到她的身邊坐下,手背很自然地放在她的腮邊,唇中嗬出的綿熱的成熟男子的氣息,吹動她的發絲。阿梨的意識有一瞬間的恍惚,好像有什麼滑潤的東西從臉上透徹心肺,絲絲涼涼又充滿了蠱惑。
她僵住,睜大著眼睛警惕地看他。
他的手掌從她的腮邊滑落,低沉道,“你還在怕我?”
“我才不會怕你呢……我隻是不習慣這裏。”阿梨哼了哼,心虛地將目光移向廂房。
廂房內鎏金燭台釺插數盞紅蠟,一簇燭光躥升,明麗的火焰下,她那年輕細致的臉上洇起紅暈,卻無比的勾人心魄。
“一年不見,你一點也沒變。病中如羔羊,死攥著別人喊救命,等病好了,還是那隻小刺蝟。”
裴元皓輕鬆地笑了笑,心情顯得愜意,“若不喜歡住在這裏,你可以挑選你中意的地方,我會盡量滿足你。說吧,喜歡住在哪裏?”
他的目光凝在阿梨的臉上,安靜地等待她的回答。阿梨斂起心神,心思百轉。
這個人是強勢的,幾乎無所不能,她不能主動提起紫錦樓,這樣會引起他的疑心。為了楊劼,她必須小心謹慎,不能暴露他的身份。
“你幹嗎待我這麼好?”她嚅囁道。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正色道:“你曾經救過我。”
“可你也救了我,咱倆扯平吧。”
“我不是救你,你本來就是我裴元皓的女人。”他斷然回答,“我隻是接你回來而已。你不用耍小把戲,你的意圖我明白。”
“我有什麼意圖?”阿梨又開始緊張了。
“想離開這裏,找你的大少爺。”
一語擊中要害,阿梨變了臉色,無語以對。裴元皓得意地笑了笑,俯下身,用食指勾起她的下巴,逼迫她抬眼,“聽著,那個楊劼不會給你什麼幸福的,我勸你別犯傻。”
“你也休想在我身上占到任何便宜!”阿梨朝著他怒目以對。
“占便宜?這想法太迂腐了。我裴元皓閱人無數,看看晟陽王府繁花似錦,天下多少女子急急要將終身付與?”他粗野地罵了一聲,“想做我裴元皓的女人,趁早!”
“我不做這樣的女人!你想把我怎樣?”阿梨感覺裴元皓簡直不可理喻。
既然將她視為可有可無,何必用強勢占為己有,她阿梨是不會就範的。
他的手指在她的臉上遊離,撩得她別過頭去。他也放了手,似乎撐足了所有的耐心,眼裏的狠煞又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你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玉,瑕疵不少,需要能工巧匠精雕細琢。我就做那個巧匠,看看到時能把你雕成什麼模樣。這樣想來,確實很有挑戰性。”
他笑起來,笑得莫名的陰寒。阿梨的雙唇動了動,心內卻凜凜地打了個寒蟬。
她害怕他,一直怕他。這個時候的裴元皓,才是他本來的麵目吧。
從阿梨的院子出來,裴元皓斂起了臉上的淡笑。他順著徑道往外走,一直來到書房。
正祥站在書房外,一身風塵。
裴元皓進了書房,首先發問:“南州有何動靜?”
“回大人,小的暗地打聽,去年秋末楊劼回太守府後又失蹤了。太守府原先放出風聲,說他們家大少爺溺江而亡,後來屍體打撈上來,卻是府裏的管家。”
“這就奇了。如果說楊劼第一次失蹤是跟丫鬟私奔,第二次又是因為什麼呢?溺江而死的是管家,而楊劼卻再次匿名出現在都城,他為何逃避楊靖業呢?”
裴元皓在書房裏來回踱步,沉思良久。
正祥道:“楊劼如今跟三公主打得火熱,肯定有陰謀。”
“多派幾個人,密切監視楊劼,有什麼風吹草動即刻回來稟告。”
正祥領命,又搔了搔頭發,笑道:“大人,您幹嗎不把阿梨交給楊劼?這樣就有好戲看了。”
“不,我怕阿梨跟了這小子,反而受傷害。”
“大人是不是對阿梨動心了?”正祥打趣道,“從小跟隨您,還沒見您這般傷神的。”
“這事以後再說。先查清楊劼究竟與邰宸有沒有幹係,事關重大,務必謹慎。”裴元皓拍拍正祥的肩膀,也笑道,“路途辛苦,先去歇息,明日我找你。”
室內寂靜無聲,窗外是淺出的月,透著朦朧的光。
裴元皓站立良久,無聲地歎了口氣。
“我真的會是雕玉的巧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