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之卷 夕陽何事近黃昏】 第50章 妖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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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紅日東升,袁黛兒的馬車早早等候在通往宮門的禦道旁。退朝的鍾聲正轟鳴,宮牆外棲息的烏鵲撲騰著翅膀,天空揚起漫天柳絮。
遠遠望去,散朝的大臣或騎馬或轎子。頃刻間,宮門一帶安靜下來。
袁黛兒耐著性子等待,她知道,裴元皓還沒出來。
過了良久,傳來馬蹄踏破青石道的聲音,不急不緩的。此時袁黛兒望過去,禦道上出現一匹白馬,馬上的人猩紅披氅,氅角迎風獵獵飛揚。
袁黛兒不由一個恍惚。
裴元皓給她的印象,總是猩紅的披氅高居馬上,不禁讓人想起大漠沙沙長風如歌。
袁黛兒活了十九年,很少看見裴元皓露齒而笑。他的話不多,臉上似冰冷漠,近乎刻薄寡情。
愈是如此,愈是震懾人心。誰都怕他,包括太子袁铖。
此時馬蹄聲近在耳畔,袁黛兒吩咐車夫繼續趕路,從車內探出頭,朝迎麵而來的裴元皓燦然一笑,“裴大人,聽說夫人前幾日病了,身體好點了?”
裴元皓早望見袁黛兒的馬車,勒馬緩行,開口道:“前日就好了。她是你皇姐,你怎麼不去看她?”
他的聲音極沉,眼觀前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誰把我當皇妹了?”袁黛兒脫口而出,用賭氣的語調說道,“皇姐是金枝玉葉,我卻惹人討厭,還是避開點好。”
裴元皓的目光轉了過來,打量一下袁黛兒身上的男裝,神色有了暖和,“你這身打扮又上哪兒?南門的桂花開得正旺,景致不錯。”
他對袁黛兒,還是很客氣的。
袁黛兒心境一閃,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南門大街最近新來幾個豔妓,人長得貌美如花,聽說是從南州來的。”
裴元皓的目光直視前方,臉上不起任何漣漪。袁黛兒倒急了,進一步說道:“南州的觀香樓被燒了,鴇母帶了最豔麗的來都城,聽說還禦賜匾額呢。裴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最近很忙,沒這個閑心。”
裴元皓說這話時,語調十分平靜,神情依然淡淡的。
他不再多言,揚鞭驅馬,陽光將他的背影拉得波動不定,漸漸模糊,倏忽間消失在袁黛兒的視線中。
袁黛兒想張嘴來不及了,心內不免失望,使勁扯了簾子,“這個裴元皓!”
聽別人說過,裴元皓七歲從武,平江山,定乾坤,戰場上肆意馳騁,對皇家稱得上嘔心瀝血。但是他的生活卻荒淫糜爛得連皇上也搖頭,他可以征歌逐色,終日沉迷於聲色犬馬,又可以一夜間將身邊的女子棄如敝屣,毫不留情。
他最不在乎的,就是女人。
有詩雲:“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注)大抵指的就是裴元皓那樣的生活。
阿梨姑娘就如詩中的妖姬,這個裴元皓早已忘記她了。
(注:引自陳後主名作《玉樹後庭花》)
阿梨站在邰府大門口。
這是她第三次來到這裏,不為別的,隻想看它幾眼。
小時候,她就斷定楊劼與眾不同,將來必有一番成就。沒錯,他是一個落魄的將門虎子,空懷一腔抱負與學問,因為曾經的家仇國難,不能一展鴻途。
或許,這便是她一直想要的答案了。即使自己為此成了妓女,也是值得的。
她沉默地坐上轎子,再次望一眼飛翹的樓角,吩咐轎夫,“回喜春坊。”
南街的桂花開了,一樹香風,十裏相續。
阿梨掀了簾子,已是晚秋,氣候有了寒意,一陣清風掃過,她忍不住眯起雙眼。
花如金粟,千點萬點地撒在道上。路上有少女撐起紙傘,相互間笑鬧著,紙傘顫了幾下,抖落幾粒花瓣。
阿梨羨慕地看著,沒有一絲瑕疵的臉上,難得出現無邪的微笑。
然而,這種微笑隻是短暫片刻,她的眉眼又恢複黯然。又一個晚秋來了,她的身邊沒有了楊劼,一路留下的,隻有她孤獨的足跡。她是無所歸依的飄萍,沒有人為她守望,也沒有人陪伴在花樹下,替她撐一把花傘。
有聲音嘈雜,卻如鋼針戳耳,阿梨陡然停止了恍惚。
“妓女?沒錯,那人是妓女!”
“別看她長得有模有樣的,天生一副媚態,專門勾引男人!”
“誰家進窯子誰家就倒黴,這種狐狸精,非吸幹你的血不會罷休的。”
“呸,賤女人,啐她!”
阿梨這才覺察到,道邊的幾名婦人正朝著她指指點點,全然是鄙夷的表情。她下意識地側頭,轎子周圍不知何時出現一群男人,帶著豔羨的目光,色迷迷地朝著她笑。
阿梨頓時沒有了賞景的心情,落下簾子。轎夫加快了腳步,轎子一路顛簸到了喜春坊。
花廳裏聚滿了妓女,粉紅嫩綠的甚是錦簇,阿梨剛邁步進去,所有人的眼光落在她的身上。這樣的眼光阿梨早見得熟了,旁若無人地穿過人群,突然發現正廳掛著的禦賜匾額不見了。
不及細想,樓上傳來月姐和鴇母的對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