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之卷 片片催零落】 第41章 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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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劼的眼皮突地跳了跳,暈黃的光彌散開,他死死地盯著那兩個字,驚喜在無邊無際地蔓延,直至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都感受到了。
“那是誰?”他再次顫著聲音問。
“不知道。”
小少爺瞥了畫像一眼,很幹脆地回答,顯然他的興趣還在那些古玩上。
楊劼呆呆地看著畫中女子,映在麵前的微垂的眼簾,那眸子應該是黑漆烏亮的,歲月打磨得光華黯淡,已經丟失了原本生氣。他想,那女子容貌雖清秀,如果還在,定是不再年輕了。
老天還是憐惜他,讓他有了紫錦樓的線索。紫錦樓與女子有關,熟識女子的就是這裏的主人,覃夫人。
覃夫人和這個女子究竟有什麼關係?
這樣的念頭刻在楊劼的骨子裏,身心的血脈因為興奮而噴張洶湧。
院子裏依然寂靜得沒聲息,小少爺伸了個懶腰,抓起一個瑪瑙麒麟缸塞進楊劼的懷裏,道:“我家珠寶多著呢,少了一個沒人知道的。快走,我娘要是發現我沒用功,會打斷我的腿。”說完,小身影率先閃出了屋門。
楊劼略微遲疑,還是悄悄地將麒麟缸放回了原處。
出了迂廊,一陣疾走,依稀院門哐當緊閉,楊劼才驚覺,幾名彪形大漢兀立門前,中間站著一名衣著華麗的婦人。
烈日耀目欲盲,那婦人唇際噙著陰沉的笑,冷眼盯著楊劼,像一尊高傲的雕塑。楊劼腦門嗡嗡直響,內心幾乎被惶恐吞沒。
覃家小少爺失了先前的靈氣,撲通跪下了,“娘,孩兒隻是隨便看看……”
“搜。”婦人不緊不慢地說道。
幾名彪形大漢擁上來按住楊劼,裏裏外外搜了個仔細,小少爺心虛得垂著頭,眼珠子琢磨不定地閃著。
大漢們在楊劼身上搜不出什麼,婦人一時有點驚訝,臉上漸漸有了笑意,高挑的眉角揚起,“阿小,這次先生找對了,想必不是個鼠盜狗竊貪財之輩。”
小少爺就勢起身,一臉得意之色,嬉笑道:“娘,您應該賞我。”
“娘賞。”覃夫人摸了摸小兒子的頭,用拖得柔長的口吻道,“後日是你爹忌日,賞你跟娘一起去皇家玲瓏寺拜神。”
小少爺嘟了嘴,脫口道:“不去,我不去那種鬼地方!”
覃夫人不滿地斂起笑容,“阿小,又不聽話了是不是?”
小少爺勉勉強強地答應了,突然一指楊劼,“我要他一起去!”
“別忘了你爹忌日,阿小。等後日回來,你愛怎麼玩就怎麼玩。”
覃夫人關照著,甚至沒有再看楊劼第二眼,便由幾名大漢簇擁著揚長而去。如墨烏亮的雲鬢插滿螺鈿金簪,金燦燦光豔豔,華服逶迤,周身彌漫著一種令人沉迷的靡香,後影卻掩不住春華漸漸離去的無奈。
畢竟是徐娘半老。
跪在地上的楊劼起身,望著洋洋自得的小少爺,單薄的袍衫已被汗濕透,脊背卻是一陣陣的發涼。
忌日那天,楊劼早早起身。來到覃府時,天色才開始放亮。
聽人說,覃夫人喜好奢華,卻不喜熱鬧,所以偌大覃府處處雕得精致鮮少有人。就是那些她看中的男人,也是隻能被指定去一個地方,原路去原路回。楊劼順著五彩卵石路走,放眼望去,一切亭台樓閣還攏在薄薄的光暈中,整個覃府如煙如霧。
前麵管家領著一個輕袍男人正過來,那男人雖長得高大威猛,卻是蔫得如枯藤的茄子,抽幹了水分似的,毫無生氣。楊劼閃身往旁邊讓了道,管家看見他了,招呼道:“楊先生,小少爺正等著你呢,過半個時辰夫人就出發了。”
楊劼躬身表示謝意,管家走過頭又折回來,小聲告誡他,“玲瓏寺那是皇家寺院,前朝的菁貴嬪在那裏削發為尼,小少爺年幼不懂事,你可要注意了,就在寺外等候著,別進去。”
楊劼連連稱喏,管家拍拍他的肩,滿意道:“小少爺夠折騰人的,你要是好好表現,我會幫你去夫人那裏美言幾句。”
立夏節氣,空氣尚帶一絲涼意,繁花次第盛開,一路花香流淌,如爍彩霞。從城東到玲瓏寺要走兩個時辰,拐過一個小山坳,層疊的宮殿飛簷從森森鬆柏中大斜伸出,宛然天上城闕,鱗次櫛比地浮現在楊劼眼前。
到達玲瓏寺已過辰時,正是香火最鼎盛的時候。宏大轟鳴的鍾聲響徹,伴隨抑揚頓挫的誦經念佛聲,寺院外放著大香鼎,煙香繚繞,不時有善男信女從楊劼身邊走過。
覃家小少爺被她母親逼著叩拜了半個時辰,才如遇大赦,歡快地跑向楊劼。
楊劼的目光飄向遠方,不知在想著什麼。小少爺見他冷淡的樣子,反而討好道:“我帶你去別處玩。”說著,拉了楊劼就走。
從寺院一側走,人跡開始變稀,前麵就是月洞門,門外的白玉蘭開得正盛。從外麵望去,能隱隱綽綽見幾個小尼姑穿梭,步子都落得很小心。
楊劼感覺不能再往前走,扯住小少爺,“咱們還是往回走。”
“我不。”小少爺任性慣了,執意要繼續前行。
說話間從裏麵闖出一個小尼姑,衝著他們斥道:“誰這麼大膽?這裏是靜心師太的禪房,小心被轟出去!”
小少爺跨前一步,歪著頭道:“我才不管是誰的地方,我想進就要進。”
小尼姑抄起一把掃帚想趕他們,小少爺偏不依,楊劼又阻攔不住,正鬧得不可開交,從裏麵傳來一記溫和的聲音,“可憫,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得饒人者且饒人。”
那聲音把外麵的人都震住了,叫可憫的小尼姑合掌,恭謹地應聲“是”。一名中年尼姑出現在月洞門口,手執佛珠,嘴裏喁喁念著什麼,她淡淡地看了楊劼一眼,便轉身離去,清淺的眉目安靜無波。
楊劼看著那身土黃色的袈裟蠕動,風徐徐吹拂,送來一種寺院裏慣有的香氣,那無法疏解的味道,讓他的心沉重起來。
他雙手合十,恭聲朝那背影念了一句,“打擾了。”
往回走,楊劼沉默無語。那覃家小少爺也喪失了遊玩的興致,嚷嚷道:“我去跟娘說,我要回家。”話還沒說完,人煙一般地跑遠了。
楊劼生怕小孩子出事,趕緊邊找邊追。他隻顧抬眼看前方,沒顧著麵前走過的行人,剛跑了一小段路,就跟前麵的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那人吃痛,發出“呀”的驚叫,旁邊隨侍的一把將楊劼推倒在地。
“走路瞎了眼,也不看看前麵是誰!”
楊劼抬首,一眾人立在他的麵前。那幾名隨侍的雖是清一色便裝,但也衣飾齊整,聽聲音能斷定是宮中內監。被撞的公子爺眉端微微蹙著,一色鮮豔的八寶花樣貢緞,可見精良的雲紋,顯得格外華貴富麗,單從這群人的氣焰,不難看出他們的張狂跋扈。
此時一名宮人上來踢了楊劼一腳,喝道:“快給公子磕三個響頭!”
楊劼忍著痛,突然笑道:“路上迎麵被撞是常事,何必嬌貴到這地步?”
話裏已隱隱帶了一絲譏誚。
那公子爺聞聲看了過來。
宮人勃然大怒,飛起一腳正要往下踹,被那公子爺猛然喝住。那公子爺彎身攙扶起楊劼,眼睛裏波光流轉,臉上難掩驚喜,“楊劼!”
很久沒人叫過他的真名了,這會兒兀地從陌生人的嘴裏叫出,楊劼頓然變了臉色。
那公子倒爽聲笑起來,竟有女子的清脆,手抓緊著楊劼,似乎不想放開,“我是袁黛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