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我說弟兄們，最近聽到什麼風聲沒有？”
    說話的是個長須的槐樹精，一進酒肆就大呼小叫起來，引得滿店談興正濃的妖精們都朝它看了過來，再極有默契地一齊收回目光。
    吹牛的繼續口若懸河，大談特談自個幾百年前不知真假的豔遇，神色之飛揚言語之露骨，不出意外地引發口水聲一片；醉酒的繼續裝瘋賣傻，見妖就撲，逮誰啃誰，半眯著眼做西子捧心狀，嘔翻一票妖精：“我的心心我的肝~美人兒，快來安慰安慰你百年孤獨的情哥哥吧~”
    周圍眾妖不給麵子的好一番嘲弄，它也不睬，隻盼著能勾上哪個漂漂的妖精一度春風去。
    想法是好的，不幸運氣是壞的。今次被它撲著的，是全落風山出了名的火爆脾性，且有潔癖的老板——尤四娘。
    膽子小的妖精甚至別開眼，不忍再看。
    但聽一聲暴喝，某不明物隨之飛出。
    “瞎了你雙爛桃子眼，歪腦筋直動老娘頭上來！也不照照你那醜樣，哪點配得上風華絕代的老娘我？……滾！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眾妖目送被扁成足同豬頭怪媲美的牛妖飛過，再看看平時勉強看得下眼，如今一臉煞氣麵目扭曲到完全看不下去的老板娘，努力忍下噴笑加嘔吐的欲望，識相地齊齊閃開。
    沒了障礙物阻擋的飛行物伴隨著淒厲的尖叫，完美地劃過弧度，準頭極好，砸到先前不甘自己被無視，上竄下跳個不歇的槐樹精。兩聲慘叫合奏，隱沒在一地塵土飛揚中。
    被這麼一揍一踹一折騰，醉酒的那位終於從滿腦袋的綺思中清醒了過來，掙紮著從已化身木餅，哀叫連連的槐樹精身上爬將起來，一臉茫然地望向眾妖。在瞅見老板娘扭曲鐵青的臉，接收到眾妖幸災樂禍不懷好意的注目禮後，心裏一咯噔，小小聲向旁邊的一同伴求證：“我……我剛才……不會…不會……抱抱抱到她…了吧？！”極度震驚加醉酒，話頭直打結。
    那同伴一臉嫌棄：“蠢貨！真丟咱們族人的臉！”這麼醜的女妖你都要，傳出去豈不笑死妖樂死鬼？！——當然，後麵這話它沒敢說，隻用鄙夷的眼神充分說明了問題。
    啊啊啊~~我五百年的優良名聲啊啊……
    乍聞此噩耗，某妖很丟臉地直接暈倒，逃避血淋淋的事實。
    槐樹精好不容易爬了起來，扶著水桶腰隻歎晦氣，泄恨地踢地上的軟泥：“笨蛋一個，也不想想我槐樹精是你碰得的嗎？耽誤大家升仙得道不打緊，撞壞了我這落風山頂頂重要的槐樹精，毀了你百年道行都嫌不夠……”
    報以大大的白眼，眾妖還沒來得及揪人逼問，一道旋風衝來，塵埃過後，眾妖捂著嘴直咳嗽。老板娘用兩根手指拎起槐樹精的長須把它提起來：“說！你又打聽到什麼了？！”
    眨眼間掂量完承受尤四娘怒火和滿足自己小小癖好的輕重，槐樹精極其幹脆地給出了答案：“聽說上界的幾位仙家百年前奉命出行時失蹤，至今無一人消息傳回。俗話國不可一日無君，同理可證，上界不可一日無仙。因此上界決定，從下界中選拔幾個法力高強的妖精上天，填那幾位仙家的空缺。地點就在重陽山哪。我一聽到這個消息就趕回來通知大家了哎。怎麼樣，我很偉大吧……”
    聽到想要的消息，一腳踢飛邀功的八卦王，尤四娘嫌惡地掏出塊綃帕擦手：“晦氣！大清早的沾上這兩個黴星……額的神啊，莫要折我美貌……我是無辜的……”接下來的一句話，早被平地而起的嘩然聲掩得幹淨。
    眾妖激動萬分，大有把酒肆拆了的勁頭：“哇，原來還有這等美事？！莫怪師傅總要我耐心等待，上天果然沒有忘記我們~”“就是就是。這下可好了，咱們也能為天下出份力了，我還當上麵的已經把我們拋棄了呢~”“呸呸！想得美，你們幾個才活了多久？就敢說要升天去？我可告訴你們，神仙可不是好當的，你沒聽那幾位辛辛苦苦取得仙位的仙家說沒了就沒了嗎。再說了，神仙啊，沒一個是好的。個個眼高於頂，哪能看得起咱們……”
    眾妖都沉默了下來。
    不錯。
    妖是被驅逐者，是仙界的棄兒。雖有上百年壽命，卻極難能入仙界，就連壽命遠遠少於妖的人類，也自認是萬物靈長，對妖精不屑一顧，甚至還有以收妖為職的仙家……
    一片寂靜中，但聽尤四娘冷冷開了口：“哼，無知小輩，散播流言至此。何謂驅逐？何謂靈長？自輕自賤不過一句破罐破摔，你看過哪個向善的妖精被收了？不安於本分，不勤於本道，隻顧著自怨自艾，偏激者甚至攻擊人類以泄滿腔怨……不想著如何自修，卻是意氣爭勝……這等仙界子民，不要也罷。”
    不理會愕然的眾妖，尤四娘笑吟吟地轉向酒肆入口竹簾：“影弟可同意姐姐說法？”
    隨著話音落下，竹簾被一隻白皙的手撩開，淡色鬥篷的人影轉步進來，笑道：“尤姐說的是。”
    一麵說一麵卸了覆麵的黑紗，露出張天顏來。眉平斜，麵色略顯蒼白，更加襯那雙形狀優美的眼眸。瞳孔是淺黑色的，卻像沉了顆鮫人月下所泣的明珠，沉靜而靈動，純粹而深邃。天人般不可方物的少年淺笑未消：“尤姐。”
    尤四娘早迎了上去，急性子地搶過少年手中的鬥篷，一麵笑一麵拉著他往裏走：“阿影你可來了，我還當你厭了年長嘮叨的尤姐我，不願來了呢。怎麼，不對？那你可得證明給我看，以後少說每月來三趟——不願意？免談，這事啊，沒商量。……我今早還在想，你若是再不來，紅葉那丫頭片子怕是要殺回來指著我訓話，又說我不關心她拜把兄弟了……哎呀呀，可憐我一把老骨頭，竟被個小丫頭念叨。說好啊，你可不能袖手旁觀見死不救。咱們也算一根繩上的螞蚱了，不幫忙也少不了你那份。這不，誰知道她又整了些啥稀奇古怪的玩意送來給你，你可得給我通通拿走，一個不許落下。”
    被她半開玩笑地打趣著，少年苦笑著被拉著快步向前：“好說，尤姐。這事不急，慢些走，我應你就是。”沉靜的聲線若水般靈動悅耳，眾妖的眼神變了再變。
    眼前站著的，不是人。他和它們一樣，活了幾百年了。除了最初的百年，始終是這副人類少年的模樣。
    不，與其說他是人類，不如說他是仙之子。夢幻白皙的膚色，纖瘦挺拔的身形，以及精致到完美的五官……這一切，不是它們尋常的妖所能比的。除了少數幾個妖種如狐妖以外，沒有哪個妖天生會長成這樣，大都靠的是術法勉強維持而已，更不用說是如此優秀的容貌……不僅如此，他布下的結界，就連千年以上的妖也不能擊破……不公平！！這不公平！明明是一樣的，他也不過是妖罷了，同樣是被天界遺棄的種族，為何他就能輕易的獲得這些，站在妖的巔峰？！而且就算說出去，任誰也不會信的吧，他居然也是妖……該死—這異種！